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二十一章 山鬼訴長生(2)

第一卷 下冥山 第二十一章 山鬼訴長生(2)

山中似乎入夜更早些似的,還魂體力沒有完全恢復,早早就睡下了。白澤和桐風則坐在靠近洞口的火堆旁閑聊。

說實話,徐慕雪對兩人的關係非常好奇,可是想要詢問的話語每每即將脫口卻總是又咽下去,一反常態。她似乎因為旁觀著兩人那種並不熱切卻十分明顯的默契,故而有些明白為何白澤會對自己總是冷淡。

雖然豪爽,可她阿史那·哈爾到底是一國公主,骨子裏總還有着相當程度的自矜,不肯將自己對白澤的關切給輕易表露。兒女情長便是如此,鮮衣怒馬的、小家碧玉的、巾幗不讓鬚眉的……管你是怎樣,一旦動了情,尤其見到自己好似被另一個人比下去,心情總不會很好。十分心意九分暗藏在懷,剩下一分說出口卻又化作笑談,隔靴搔癢而已。

白澤將酒囊取來與青女桐風對飲,徐慕雪則在旁邊有些懊喪地用木棍撥弄篝火,聽他們兩個你來我往的冷言冷語。

「你娘呢?」

「沒了。」

「那你哥哥呢?」

「也死了。」

「嗯……」

桐風講話干硬,白澤答得簡短,徐慕雪聽他們說話真是半點人情味也體會不到。

「以後有什麼打算?」桐風又問。

「先救命,」白澤把手腕上九轉謫仙的印記展示給她,「認得吧。」

「王神醫的手段。」桐風瞥了一眼,風輕雲淡說道。

「他徒弟乾的。要我去淮南找解藥。你呢,打算在這裏住多久。」

「住到這個王朝結束吧。我這個樣子,不方便在世上行走。」

「是我家對不住你。」

「錯啦。若非你家收留,估計我早就被當成牲口一樣賣來賣去,根本不配像個人一樣活着。」桐風沖白澤一笑,痛飲一口烈酒,「我已經很久沒喝過酒了。」

「都給你喝。」

說罷,白澤起身面向洞口,洞外一片昏沉夜色,晦月如釣鈎懸於天際,釣的是那密佈星羅。

徐慕雪望着白澤背影,依舊用手撩撥篝火,望着火焰跳升而兀自沉思。桐風喝着酒,沖徐慕雪一笑:「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嗯?」抬頭見桐風是問自己,徐慕雪這才答道,「有緣唄,就碰上了。我身無分文,他好心,肯收留我。」

桐風一笑,那青藍色的肌膚在火光下顯得昏沉,卻也因為洞中昏暗而不再那樣突兀:「是啊,這世間萬事似乎都逃不出一個『緣』字。我見到他,便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他從小就是這樣面冷心熱,卻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於友人是,於親人也是。」

徐慕雪點點頭,關於這點,她也贊同。

後來徐慕雪也睡下了,只剩下白澤和桐風二人坐在炭火兩側。桐風喝了白澤的酒,現在有些微醺,她望着封堵洞口用以防風的巨石,忽然露出一個很好看的笑來:「有時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可又不捨得,總覺得好歹應該留下些什麼念想在這世上。」

白澤瞥了她一眼:「別指望我動手殺你。我下不了手。」

望着眼前黑袍人一笑,桐風點頭:「我知道。」

……

第二天清晨,白澤和徐慕雪離開山洞,桐風並不強留。

「下次見面,也許你就是個糟老頭子了。」望着眼前猶且英姿的兒郎,青女桐風笑道,「我少說三百年不會挪窩,你要是有心,偶爾也該回來看我一眼。」

白澤指了指洞裏還睡着的還魂,低聲道:「那孩子的娘以為他死了,快要哭死。村裏瘟疫已經控制得差不多,可以送回去了。送去的時候,你把虎頭帶上,至少能證你的清白,那個裏正不是個蠢人,若是能容你,好歹能用草藥換些衣裝糧食,你也不必活得這麼辛苦。」

桐風聞言而笑,只是笑意不甚明了——青面白髮的異人,即便虎口救人、即便美艷絕倫,也終究難為俗世所容。這是命數,是天理,非人力能改。

白澤不再多說,調轉馬頭之際最後跟桐風點下頭,縱馬入山道,揚長而去。徐慕雪緊隨其後。桐風望着這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笑而無言。

路上,徐慕雪向白澤追問:「你從小就認識桐風?」

「第一次見她是五歲,白山之亂,舉家逃難,我在自家深宅里見到她。後來聽我兄長說,她一直就在我家的后宅住着,我家歷代先祖都知道有一個『她』,但是又約定俗成地不許她拋頭露面。她就像一個鬼魂似的在我家遊盪。」

「哇,聽起來好可怕。」

白澤點頭:「是,不過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我倒是沒有哭。舊都靈安,天下來朝,各色人等五花八門,奇人怪客只多不少,她也不過是天下凡人之一,沒必要害怕。」

「哈,難怪她才說你面冷心熱。」

「我看你昨晚心情似乎不好,吃壞東西了?」

回想起自己昨夜因為白澤和桐風對談而感到不快,徐慕雪眼睛滴溜溜打轉,心裏笑自己多心——既然從小就見過,估計桐風給白澤當娘都夠了,她何必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想到這兒,蘭達公主呲牙嘿嘿一笑,嬌憨可愛:「是,吃到酸葡萄了。」

「酸葡萄?」

「問那麼多幹嘛,走啦!」

兩人結伴前行,清晨山中水汽瀰漫,隨風迎面吹來能將臉龐打濕。徐慕雪總喜歡嘰嘰喳喳問東問西,白澤則淡定作答。其實白澤感覺得到,徐慕雪與自己性格殊為互補,先前的幾年裏他的遊歷總是帶這種苦大仇深的沉寂,即便自己心裏有許多話,卻也總是話到嘴邊又重新咽下去,偶爾遇上幾個同路之人,也都不如徐慕雪這麼鬼靈精怪、豪爽開朗。

最重要的,徐慕雪能打呀。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白澤見過不少所謂「女俠」,多是隨同師父或是師兄行走江湖,偶爾有孤身闖江湖的,下場都不怎樣好。本事夠硬的年紀不小,多已經不再喜好打殺而開宗立派;還有些俠心想要闖一番天地的,多又本事不濟,不知自己斤兩,落在心懷叵測之人的手裏。

三年前白澤就救過一個小丫頭,十七歲,出身自一個叫「煙雨樓」的門派,她掌門師叔受人指使刺殺后鈞皇帝不成,反吃不住嚴刑拷打說出了自家門派,於是煙雨樓就被后鈞朝廷剿滅了。

白澤覺得這樣的門派滅了就滅了吧,煙雨樓,聽着跟一家妓院一樣。

再遇見那姑娘是在花轎上。她嫁人了,嫁給了一個讀書人。山賊攔路,她保護自家相公,力有不逮,白澤就出手幫了他們。姑娘似乎窘迫於當年跟白澤吹下豪言說要做天下第一的女俠,終身不嫁,讓無數小白臉伺候她一個。白澤說這樣嫁人也挺好,腰懸三尺劍,不及一聲卿。

姑娘說可惜沒遇上功與天齊的蓋世大俠,可世上男子千萬,唯獨這書生對自己好。白澤說別輕看了讀書人,讀書人手無三尺劍,劍在心中。

想着這些過往,白澤回過神來,聽見了馬蹄聲。

二人凝望前方,異口同聲:「是兵。」

不只是馬蹄聲,更多的是腳步聲和甲胄聲。

果不其然,十息之後,一隊兵士出現在二人面前。

為首的兩人騎馬,身後則是大概五十人的步卒。馬上人穿輕甲,提長刀,該是兩名官不大的校尉。

官雖然不大,架子卻不小。遠遠見白澤和徐慕雪擋了路,兩人中黑臉虯須的那個一臉獰笑,揮舞大刀便衝過來,完全沒有勒馬的意思。

看起來,是打算拿他們兩個試刀。

徐慕雪要拔刀,白澤先抬手攔住了她:「此處未必沒有眼尖的,讓他們認出刀來免不了還有麻煩。」

說罷,白澤縱馬先行,那名校尉見白澤不懼反迎有些惱怒,驅馬大喝更加威猛,而那名停馬觀望的山羊鬍校尉則彎弓搭箭指向白澤。

飛箭先來,被白澤抬手一握穩穩抓在手裏,黑臉校尉大驚,看來是絕想不到眼前這小白臉能徒手接箭。

更讓他掉下巴的還在後頭。

「下馬。」一聲輕呼,白澤單手拗斷箭桿兩指夾住箭頭,撇手甩箭,箭頭正中校尉頭盔,將他翻跟頭打落下馬。

長劍出鞘,白澤劍指馬下校尉:「還狂?」

另一名校尉還想挽弓,見同僚被白澤壓制,無奈放棄。

沒想到偏遠深山裏竟然有這等能人,黑臉校尉大為驚嘆,畏縮求饒:「大、大俠饒命。」

白澤原諒了這黑臉混賬企圖拿他試刀的想法。當年千里行軍,不少兵士都有濫殺無辜的習慣——手上死的人太多,殺的麻木,漸漸就道德淪喪了,看來可恨,也有可憐,「你們是哪裏的兵卒。」

「甘饒州曲岩縣,在下,仁勇校尉張興運。」

「滾到山裏來幹什麼?」白澤說着沖那幫軍士瞪了一眼,殺氣橫掃過去,步卒汗毛倒豎不敢動作。

「來、來……來屠村……」

「什麼?」

「接到將軍命令,安樂村瘟疫肆虐,為防疫病流入城中,派我等前來屠村以絕後患……今日清晨,已經……已經有先行軍到了。」

徐慕雪聞言大驚:「這也能叫辦法?!」

「殺一村而保全一縣乃至一州,不是賠本買賣。當官的會算賬,這村屠得划算。」白澤說着調轉馬頭,眼中已顯露怒意。

「掉頭,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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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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