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淤泥之靈

『瀆神之物』這個概念可以泛指許多種東西。當用在這裏時，它的意思是「任何對人類構成威脅的異種怪物」。

火光教廷是一個來自遙遠的北方的、歷史悠久的宗教組織，它的年齡早已超過了許多人類國家。為了開拓新的教區，並迅速地在那裏建立起威信，火光教廷經常會義務清理附近的『瀆神之物』——每一位火光教廷的正式牧師都有權力認定，某種可能對人類構成威脅的怪物，屬於『瀆神之物』——而這就意味着它們的名字已經登上了滅殺名單。

處於人類世界最南端的大沼澤地區，歷來都是一片信仰的荒漠。居住在這裏的人們大都不相信任何神或宗教組織。畢竟，要讓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和刀口舔血的冒險者發自內心的信仰一位神，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火光教廷試探性的向高牆鎮派出了一位聖殿騎士和一位牧師，以及他們的侍從。他們的首要任務是讓當地人留下對火光教廷的深刻印象。

僅憑這點人就想要滅絕魚人的威脅，實在是難了點。高牆鎮和往返於沼澤內外的旅人就像一塊美味的蛋糕，總是會吸引魚人在附近出沒，就算殺光了一批，也很快會有另一批補上。於是，當「有人在沼澤中見到了一個旅館那麼大的怪物，那東西還吃了好多人」的消息傳到他們耳中的時候，牧師立刻就將這個自己還從未見過的怪物認定為『瀆神之物』，並希望自己的同伴能立刻出發，將那個『瀆神之物』殺死。

一支由本地嚮導、聖殿騎士和她的侍從組成的隊伍，在稍晚些時候離開了高牆鎮，向沼澤深處前進。毫無疑問，直到現在為止，沼澤中仍舊還有許多對人類而言充滿未知的東西。而把這種未知從迷霧中揪出來，殺死，公之於眾，自然是一種絕佳的建立威信的方式。

***

它來了！

大群心中充滿憤怒和暴力**的魚人在新祭司的帶領下，守候在部落外圍的空地上，等待『毒水』出現——進入它們視野內的，先是幾隻和先前見過的大蟲子屍體差不多的生物，後面還跟隨着一個巨大的陰影——那無疑就是先攻擊了前去投降的魚人，又揚言要將魚人部落屠殺一空的怪物！那無疑就是『毒水』！它果然來了！

魚人們發出咕嚕咕嚕的戰吼聲，高舉著自己的武器，沖了上去。雖然對方的體型比魚人們住的帳篷還要大上許多，但魚人在己方佔據數量優勢時總是會更有自信。

大約80隻手持武器的成年魚人一擁而上，包圍並砍倒了最前面的那幾隻大蟲子，沖的最快的魚人甚至已經衝到了『毒水』身前。它們用手中的骨質和石質武器拚命攻擊對方龐大的身軀，力求在對方反擊前儘可能多的攻擊它，卻只能在上面製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創傷。這些攻擊就連表層組織都沒有穿透，根本沒有造成任何有效傷害。

移動基地可比它看上去的樣子要結實多了。

雖然有些詫異於對方態度的迅速轉變，但泰倫可沒有打不還手的習慣。在他的命令下，移動基地打開了由肉質組織封閉起來的出入口，原本在其中待命的50隻小型兵蟲蜂擁而出，和在外圍警戒的小型兵蟲一起投入了戰鬥。

前來增援的小型兵蟲們分成了數個小組，像野獸的爪子一樣，兇狠的撕開了魚人們的隊伍，將其分割包圍成數個無法相互支援的獨立部分。這種簡單粗暴的戰術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戰局幾乎立刻發生了逆轉。原本佔優的、憑藉數量優勢壓制着對方的魚人，遭到了大批質量佔優、數量同樣不少的敵人的反擊。在參與作戰的魚人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有近半的魚人死傷，而除了開始時砍倒的幾隻大蟲子外，它們還沒給對方造成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損失。

魚人們的士氣遭到了極大的打擊。它們先前並不知道『毒水』的肚子裏還有那麼多大蟲子，以至於錯誤的估計了對手的實力。在小型兵蟲的增援到來前，魚人們普遍認為，這會是一場艱難但己方能夠獲得最終勝利的戰鬥。就連它們的領導者也是這麼認為的。

慘烈的傷亡和艱難的戰鬥讓一些魚人心生退意。它們竭盡全力砍下去的骨刃，只能在對方背上的甲殼上留下一道凹痕，而那些尖銳的肢體則可以輕易刺穿自己的胸膛。魚人們混亂的組織不僅抵消了自己的數量優勢，反而還增添了額外的劣勢——被分割成數個部分后，魚人開始各自為戰。由於缺乏統一的指揮，它們反而要在局部上面對數量更多的對手。

有些魚人已經被分割包圍在了小型兵蟲中間，無法撤出。而那些在外圍的魚人則不一樣。最開始只是幾隻魚人的個別行為，很快就演變成了大規模的潰逃。

混亂中，一隻慌不擇路的魚人跑向了『毒水』——那隻巨大的怪物。自從戰鬥開始以來，『毒水』就沒有移動過自己的身體，就連在遭到攻擊時也是如此。這隻魚人的身後追着兩隻小型兵蟲，前面也有好幾隻小型兵蟲存在，它冒險衝到了『毒水』身前，把武器插進一條微微閉合著的縫隙里，用力將其撬開。被撬開的孔洞後面，後面連接着一條不知道有多深的管道。

這隻魚人並不清楚這條管道是用來幹什麼用的，而它也沒有思考這些的時間了。如果它不能躲開那些緊隨其後的小型兵蟲，就會馬上變成一具屍體。它丟掉武器，彎下腰，努力往那條管道里鑽了進去。

出乎它的意料，這條肉質的管道內不僅沒有多少阻止它進去的阻力，周圍包裹着它的身體的管道內壁反而在輕輕蠕動着，把它往裏面推送。這條管道里似乎還會分泌潤滑液。它用力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發現管道入口處的縫隙又閉合了，將緊隨其後的小型兵蟲擋在了外面——它感覺安心了一點。這時，它才有閑心去想，這條管道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最初感覺到不妙的，是魚人的腦袋。它覺得有什麼尖銳的東西碰到了自己的頭，產生了微弱的痛感。隨後，成噸的重量壓了下來，壓碎了它的頭骨，也瞬間帶走了它的生命。圓形的管道里密佈著堅固的牙齒，巨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將魚人的屍體徹底撕碎。

骨頭，鱗片，皮膚，肌肉，內臟，血液，眼球，所有的東西都被擠壓在一起。

肉質管道依然在輕輕蠕動着，將已經被『咀嚼』過的屍體往前送。等魚人的屍體到達管道的某一個出口，被送進儲藏空間的時候，它早已變成一灘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肉醬。

***

「毒水之靈……」老魚人祭司輕聲嘀咕著。「毒水……之靈……」

部落中的大多數魚人都不相信它，轉而擁戴一個年輕的學徒。它們沒有相信它的決定，進而給整個部落帶來了滅頂之災。這當然會讓老祭司感到非常不滿，但是，不管其他魚人怎麼認為，它仍舊是一位魚人祭司，它仍舊要保護它們——每一位魚人祭司都必須在任何情況下保護自己的部落，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老魚人祭司剛剛準備好一場小型祭祀儀式。由於其他魚人要麼去參加戰鬥了，要麼躲在附近觀望，只有幾位忠心的魚人武士幫助它完成了這一切。這一次的祭品，正是它自己。經過了一系列複雜而繁瑣的儀式性動作后，它舉起石質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雙目之間。

隨着匕首刺穿了老魚人脆弱的頭骨，徑直刺入了大腦，它身體一軟，倒了下來。兩位魚人武士攙扶着它，讓它的屍體盤腿坐在原地。

它將自己獻給了自然之靈。

雖然每一位合格的魚人祭司都掌握著或多或少的超自然力量，但祭司與祭司之間掌握的超自然力量也是不同的，正如它們主持的祭祀儀式之間也有差別。魚人祭司始終在這些方面保持着神秘感。很難說一位魚人祭司到底掌握着什麼、掌握了多少超自然力量。事實上，除了它們自己之外，根本沒人知道答案。

老魚人祭司雙目之間的傷口上還插著那把匕首，同時，傷口中也沒有任何血液流出，彷彿被某種東西凝結在了老魚人祭司體內。隨着它停止呼吸，它身前的泥漿輕微的動了幾下，然後猛然凸出地面。一大團黑色的泥漿憑空飛了起來，逐漸凝結成了一隻魚人的形象。

某種以生命作為代價的超自然力量束縛著泥漿，給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注入了生命。

魚人武士們恭敬的朝那隻由泥漿組成的魚人行禮，而後者也微微點了點頭。「保護……部落……」由泥漿組成的魚人沒有張嘴，就發出了聲音——那是老魚人祭司的聲音。「堵住……毒水……」它落在地上，瞬間消失在腳下的泥漿中。老魚人祭司的聲音彷彿越來越遠。「匕首……固定……淤泥之靈……」它含糊不清的說道：「血液……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