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章 四十年來家國

「有什麼不同？」李承嗣本來已經跪在地上喘氣，聽了方雲暉的這話，還是耗盡最後一點氣力抬起了頭。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終將走到了盡頭，這最後的對話，將解開他一切的疑團。

「是的，不同，」方雲暉極為肯定地說，「不同之處在於，別的聖者，都視自己種族的神明為真正的神明，心甘情願地為他們犧牲一切。實際，這是錯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不能一路走到最後。而你，從你能進入妖族之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跟他們不一樣，在內心底，你是不相信這個什麼游牧神的，你相信自己的命運只能靠自己來把握，可惜，你敗給了我。」

「妖族之界裏，你的意識退讓了，因為你相信，你無法抗爭妖神的殺戮。你是個意識力相當強韌的人，但是你怕死，你怕妖神殺死你！妖神自己說自己殺掉了多少多少本族的聖者，但我知道，那都是謊言！神的約定，他們不會殺死聖者，雖然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辦法，可是一定不是他自己動的手。你如果當時熬了過來，妖神不敢殺你，而你又不把自己的意識空間拱手讓給游牧神，今天，或許你也是個真正的神了！」

「你你怎麼知道？」李承嗣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茫然，這是方雲暉認識他以來，唯一看見他的茫然，從那個陰狠的晉王到毒辣狹隘的帝國皇帝，再到心機極深的游牧族聖者，這是李承嗣眼中唯一一次出現了茫然的表情。

「我知道為什麼。你擺脫不了自己的信念，你雖然不信游牧神，但你心中仍然信奉著神，你認為神會主宰一切，哪怕你已經權傾天下，哪怕你已經縱橫無敵，你還是相信神的！這是一種可悲的原因，那是因為兩個字——迷信！」

「噗！」一口鮮血從李承嗣的口中狂噴而出，他感覺到生命力正在遠離自己的身體點點流逝，但雙目仍舊瞪得渾圓，死死地盯着方雲暉——方雲暉最後那兩個字——「迷信」，是用漢語說的。方雲暉相信，這個李承嗣是能夠聽得懂的。

「告訴我吧，李承嗣，你到底是誰？或許你不明白，什麼叫做『穿越』，但是我知道你能聽懂我的話的，你帶着前世的記憶而來，這種意識強撐着你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方雲暉的語速越來越快，但全都是用漢語說的，這要得益於他認識程素華這死丫頭，要不這麼多年不使用一種語言，恐怕有些發音都要很彆扭了。

「你用玄武門兵變的手法篡奪了帝位，你用杯酒釋兵權的招數穩固了自己的位置，你造出了那種叫做『火粉』的火藥，你知道西晉武帝鬥富的事情，你用過明成祖詔書的寫法，你知道草船借箭的漏洞，你甚至因為我楊帆遠洋而想給我賜姓！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李承嗣的眼神之中射出了一種異樣的光彩，完全不像是個重傷垂死的人：「四十年那，四十年來家國，終於有人知道我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了！」他看着方雲暉的眼神，流露出了無比親近的意思，這一刻，他終於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寂寞的，雖然這種感覺來得太遲太遲了。

「嗯，」方雲暉點了點頭，「四十年來家國，你生在這個世界上四十年了，南唐後主李煜的這首詞用在你身上太合適不過，你現在最能夠體會他當時的心境啦！告訴我吧，你到底從哪裏來？」

李承嗣絲毫沒有猶豫，他說：「下官施鳳來，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殿試榜眼，翰林擢升禮部尚書，官至東閣大學士。不知兄台仙鄉何處？我觀兄台熟讀史書，盡曉我多年所為，必為飽學鴻儒。現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願兄台明示！」

方雲暉被他這文鄒鄒的一套搞得有點蒙了，明史他倒是讀過一些，但對這個顯然官已經很大了的施鳳來卻沒有什麼印象，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說：「我在前世比你晚生了四百多年，所以有很多事情我知道你，而你卻不知道我在幹什麼！」

李承嗣的目光已經開始渙散了，他喃喃地說：「怪不得怪不得，有很多事情，我覺得你做得事情莫名其妙，跟我一樣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終於，終於我可以放開一切，願這個世界所說的是真的，靈魂可以」

李承嗣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頷首低頭，就此寂然無聲。

最後的對話結束了。方雲暉內心底生出了無窮的感慨，這個施鳳來，他理解不了彩票、敘拉古保衛戰，也理解不了連鎖店和金門戰役，更加理解不了自己為什麼會造出比他更先進的火藥——自己還學過化學方程式，但他畢竟，畢竟是個說漢語的人，跟自己同樣是穿越來的。也許程素華在這裏的話，她可以告訴方雲暉更多的東西，她可以說這個施鳳來是歷史上的全國會試第一，可以說他是個才高八斗的傢伙，可以說他依附魏忠賢而最終獲罪，可以說他的名著《三關記》，可以說可以說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但現在方雲暉的感慨只是彙集到了最終一點上：這個傢伙是信神的，真是封建迷信害死人那！

方雲暉的情緒剛剛從前世的歷史長河之中平靜下來的時候，本來已經魂飛魄散，倒伏在地上的李承嗣屍身，忽然之間，背脊聳動了一下。

方雲暉馬上就凝定了心神，馬上就恢復了極度緊張的狀態：這個不知道應該叫做施鳳來還是李承嗣的傢伙剛剛掛掉，游牧神回來了！

李承嗣的身軀再度抬起頭的時候，方雲暉相信了一件事情，世界上所有所謂的神明，不過就是強者達到了一定的高度，並且——沒有什麼仁凶善惡之分，所謂惡魔，也就是神的一念為惡！對於卑微的生物來說，一個人或許一時興起碾死一隻螞蟻，那麼對蟻群來說，他就是惡魔，同樣還是這個人，他救助了一窩什麼小鳥，他就是仁慈的神！面前的這個傢伙，他就是游牧族千萬年以來信仰的神明，那些游牧人，相信他可以帶給他們庇佑，帶給他們福澤，於是信奉他，朝拜他，甚至為了他的信念可以去死！

可是，在方雲暉的眼中，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他已經披頭散髮，眼睛中顯露出了殺戮的目光，甚至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獰笑着說：「方雲暉，你現在是最後一個聖者啦，剛才你跟這個李承嗣最後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那好像不是這個世界的語言。不過，不重要啦，我等待了上萬年，現在，機會來啦！」

隨着游牧神猙獰的笑容，方雲暉感到一股強大的意念鋪天蓋地朝自己涌了過來，毫無阻礙地侵入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範圍，自己感覺這一瞬間，不僅僅是自己的身體，連意識似乎都不屬於自己了。

他在進攻！方雲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力——現在知道，在神力面前，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精神力量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意識空間世界當中，一股不甘爆發了出來！

這種不甘心，來得是那樣的莫名其妙，卻又顯得順理成章。這種不甘心，在方雲暉的意念當中激起了一股無法阻擋的漩渦，這是一種力量的喚醒！

方雲暉或許並不知道，面對着多少個日夜，自己恨不能將其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李承嗣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知道了這個人是什麼明萬曆年間的什麼施鳳來。他跟自己有着一樣的意念，也許他就是想一步步走上通神之路，最後的願望卻很簡單——回家！也許他的這種質樸的想法，跟自己當年還是個孩子時候迸發出無窮精神力的情況是一模一樣的，現在，當年的怒吼像一團烈火一樣，再度在方雲暉的意識力當中爆發了！！！

方雲暉從小到大的時候，在每逢到關鍵時刻，他的精神力總會起到一些挽救性的作用。比如那個被漲破的水晶球，比如在神策門之戰中的幻境，還比如在海城皇宮裏面洪十字設下的那個法力局，還有聖山上狐狸精妹妹那次生活了整整一年的虛幻生活。

游牧神並不知道這些，而且換句話說，作為一個神明，他是不屑於知道方雲暉的這些事情的。在神的眼裏，普通的生靈就是這個世界中存在的螻蟻，即便是聖武者，也就是強壯一些的螞蟻而已。可是，在方雲暉成為九大聖者中僅存的無雙者之後，他的實力已經踏進了神的門檻，不僅僅擁有了神力，並且，他已也已經掌握了相當程度的神格——遙遠南洋的子民、紫荊花家族和方氏平原上的軍隊和百姓，還有百萬妖族對自己的信任和感激！所有所有這些東西都加起來之後，方雲暉強大的精神力就是不可以忽略的東西了。

神的精神力是非常不可想像的，因為位置高，所謂站得高看得遠，所以神明的精神力空間浩瀚無比，那是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東西，思想上有更為廣闊的空間。思維上的空間，撒於對世界的認知，那麼，這就是一件極度可怕的事情——因為前世對宇宙的認知，方雲暉的思維空間在理論上是無窮大的！

游牧神也認定，方雲暉和李承嗣兩個人之間，肯定有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私隱，這從李承嗣臨死時候最後的對話就可以知道了。游牧神是因為真身被困，是寄住在李承嗣的軀殼裏面，李承嗣的精神力是很奇怪，因為他前世帶來那部分精神力的堅韌，即便是神，游牧神在李承嗣死去之前，也沒辦法全面控制住李承嗣。而方雲暉和李承嗣的共同點，可能就是這部分奇怪的記憶吧，可能這些未知的精神力很厲害，但按照李承嗣的情況來看，也沒那麼恐怖！

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判斷。是的，方雲暉的精神力跟李承嗣的記憶都是來源於一個相同的前世世界，但對世界的認識是完全不一樣的。李承嗣的前世是施鳳來，除了才高八斗又有的是官抄驗之外，對世界的認識還就是日月星辰，海洋外有三寶太監航海到過的那些大陸島嶼。而方雲暉生存的四百多年之後的世界裏，他知道宇宙大爆炸，知道最小的粒子夸克，知道光速能量之間聯繫的相對論，這種對世界的認知，一旦擁有了神力

「退！」方雲暉一聲爆喝，通過神格發揮出來的強大神力催動了自己的精神力空間，使得游牧神肆無忌憚的精神力馬上被擠出了方雲暉的掌控範圍。

這是怎麼回事情？即便是上古神戰的時候，自己不敵的情況下，也沒有這麼輕鬆地被擊退，哪怕是自己大意了，也不能解釋。

「狡詐的東西！」方雲暉恨恨地罵，「為了你自己的地位，你竟然什麼都可以出賣！」他招了招手，眼前的空間彷彿立馬出現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扭曲，在這種扭曲的狀態下，游牧神馬上感知到自己佔據的這具軀殼，每個毛孔都劇烈地疼痛起來，甚至甚至於自己的精神力都快被這種空間扭曲之力給拆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