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

一封信

王美清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老王頭了,今兒個一見,都差點認不出他了。

近小半年來,老王頭身體一直不大好,不想動,胃口也不好,醫院查了,也沒查出來有什麼病,說主要是他年紀大了,身體器官退化,再加上他又不愛活動,成天躺在床上,也加速了身體的衰弱。

醫生讓老王頭多活動活動,可老王頭本來就懶,現在身體不舒服了,更是一動都不想動,一天到晚的卧到床上,吃喝拉撒的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完成的,就他這懶樣,他身體能好得起來嗎?

他原本是一直在醫院住院的,可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人家醫院都不讓他住了,讓回家。

醫院的床位緊張,他也沒啥病,還不聽醫生的話,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麼佔着個床位,所以還是回家吧。

說白了,就是回家等死吧。

王建軍他們就把他給接回來了。

這小半年,因為胃口不好,老王頭吃的東西不多,再加上一直卧床不起,人也衰老消瘦得不成樣子,看着就跟個骷髏架子似的,王美清冷不丁的一看,可不就被嚇一跳嘛。

王奶奶坐在床邊,看到王美清和孫桂枝來了,俯下身子跟老王頭說道,「桂枝和二丫看你來了。」

見老王頭沒動靜,王奶奶便給孫桂枝和王美清解釋道,「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的,這會兒怕是又不認識人了。」

王奶奶說完,又低頭給老王頭說了一句,「桂枝和二丫看你來了。」

王奶奶跟老王頭說話,孫桂枝和王美清就站在一邊兒等著,孫桂枝沒喊「爹」,王美清也沒喊「爺」。

雖說不應當跟一個快入土的人計較,可有些人,就算是他快要死了,也是不值得原諒的。

王奶奶又跟老王頭說了兩三遍,老王頭才算是有了反應,扭過頭,一雙渾濁的眼睛看着孫桂枝和王美清,大聲問王奶奶,「誰來了!」

「老大媳婦,桂枝,還有咱二丫。」

「老大媳婦?你見了她面你跟她說,我的養老錢也該漲漲了……」

「不是早給你漲上去了,5塊漲到8塊,8塊漲到10塊。」

「漲上去了?我咋不知道,是不是你給昧下了?你個死老婆子,嫁給我多少年了,你就沒跟我一條心過,你還學會頂嘴了,我看你是又皮癢了……」

一邊說一邊就要找東西想要打王奶奶。

王奶奶漠然地坐在那兒,沒動,想打她?那他也得有那個力氣。

果然,老王頭折騰了兩下就沒勁了,躺在那兒呼哧帶喘的跟頭老牛似的,喘過氣兒就開始在那兒胡言亂語。

「昨兒個永慶跟我說要去京城,我就跟他說不能去,他是老大,該回來挑起家裏的擔子了,永慶聽話,我讓他回來他就回來了,還月月給我錢,就是找的媳婦不行,不孝順,生個丫頭片子吧,還當個寶貝,說是那丫頭考上大學了,你說那得花多少錢,有那錢還不如給勝利娶媳婦,回頭我見了永慶,我非叫他把他媳婦趕走不行,還有他媳婦那個娘,瘋婆子,永群就比老大強,永群在革委會,快當上主任了,出息著呢……」

王奶奶扭頭跟孫桂枝和王美清說道,「人也見着了,你倆也別在這兒聽他說胡話了,省得嚇著二丫,回吧。」

王美清聽了,扭頭就出去了:人們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老王頭卻是依然吐不出象牙,都要死了,也不落個好,既然這樣,那就慢走不送吧。

孫桂枝也跟着出來了,王建軍和王愛軍都在院子裏站着,孫桂枝問他倆,「你們二叔呢?」

王愛軍氣憤道,「自打我爺一住院,屋門就鎖了,這都一個多星期了,也沒見個人影,現在除了勝軍,他們家其他人,都找不着了。」

孫桂枝嗤的一聲笑,「這是怕攤錢呢,也就這點出息了。」

又問道,「給你們三叔打電話了嗎?」

「打了,說是立馬買票回來。」

孫桂枝算了算時間,「怕是不能見你爺最後一面了。」

見不了就見不了吧,老王頭自私自利了一輩子,尤其是對老大和老三,從小算計到大,想來王永兵對他,也沒多少感情的吧,就算是沒見到最後一面,想來也不會有什麼遺憾吧。

孫桂枝估計的不錯,老王頭在王永兵回來的前一天夜裏就沒了,聽說沒的那天夜裏,說了大半夜的胡話,也不知道他突然咋就那麼大的勁頭,嗓門兒特別大,吵得四鄰都不得安生,四鄰沒一人不罵他的,都說他活着做了虧心事,老天爺也不待見,所以才死在了五黃六月。

當地是有這麼個說法,說是死在五黃六月的,都是因為活着的時候缺德事做多了。

為啥這麼說呢,因為五黃六月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要是死了,得趕緊埋,要不然,屍首都要臭了。

不象死在冷天的,在家裏能停7天的靈,7天裏都吹吹打打的,還有好些人來祭奠,多風光。

所以當地人賭咒發誓的時候,都會說「誰要是做這種缺德事,就讓他死在五黃六月」,這也算是最重的一個詛咒了。

再回到老王頭,說了一夜的胡話,第二天天還不亮的時候咽了氣,咽氣的時候就王愛軍,王建軍還有王勝軍哥仨在身邊,壽衣也是哥仨給穿的。

這個年代也沒有冰棺,穿上壽衣就趕緊放到了早就打好的棺材裏,口沒有封,就等著王永兵回來見最後一面,然後就趕緊下葬。

王永兵一家三口,是下午一點多鐘到的,聽說老王頭已經沒了,王永兵也只是對着棺材裏的老王頭沉默了好久,然後就讓封了棺,連滴淚都沒掉。

看到的人也都理解,男兒有淚不輕彈嘛。

只有孫桂枝知道,王永兵對老王頭,是徹底寒了心。

這些年,王永兵哪次回來,老王頭都要問王永兵要錢,還是獅子大張口那種,王永兵不給,就雞蛋裏挑骨頭的罵王永兵,啥話難聽罵啥。

幸好他是不知道王永兵部隊的電話,要不然,他真敢打電話到部隊上去賣王永兵的壞。

攤上這麼一個爹,王永兵心裏的那點父子情早就被磨沒了,如今對他來說,老王頭也只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老王頭當天就入了土,倒也省了很多事。

給他辦後事的錢,是孫桂枝和王永兵平攤的。

王永兵本來想自己都拿出來的,孫桂枝給攔住了:王永慶雖然已經不在了,可王永慶這一門子還在,該出的錢還得出。

王勝軍想要出王永群那一份,王永兵和孫桂枝都沒要:一輩歸一輩,王永群的責任,不能算到下一輩人身上。

至於王永群,從老王頭住院到老王頭入土,也都沒有露面。

後來在老王頭入土的頭七,他跟趙菊花也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了,跑到老王頭墳前,哭的那叫一個悲痛欲絕。

在地里幹活的人,被他倆的乾嚎吵鬧得心煩意亂,忍不住逗弄他倆,「你倆也別哭了,永兵還沒走,還等著跟你分攤你爹住院和辦後事的錢呢,我估摸著這會兒他已經知道你回來了,說不定已經找過來了。」

王永群和趙菊花聽了,哪裏還敢再在這兒扮演孝子賢孫,爬起來,屁股上的土都沒顧上拍就着急慌忙的跑了。

幹活的人看着他倆的慌張樣,忍不住嘲笑道,「老王頭活着的時候,最疼的就是永群,也就永群還能從他那兒薅點好處,可實際上,王永群屁本事沒有,有好處往前湊,要出錢了就跑得沒影子,老王頭怕是到死都不想不到,他最疼的老二,因為怕出錢,竟然都不給他送葬。」

旁邊有人接話道,「還不是因為王永群會說,一張嘴把老王頭哄得滴溜溜的轉,老王頭可不就信他嘛,這就跟豬八戒一樣,本事沒孫悟空的大,還又饞又懶,可就因為他會說,就能討唐僧喜歡。」

又有人接話,「說的是,就說我吧,我家志勇就比志強會說,我還就有點偏心志勇,看來我往後得注意點了,可不能讓志勇成第二個王永群。」

……

能成為村人的反面教材,老王頭也算是人有所值了一把。

老王頭死了,家裏就剩下了王奶奶一個人。

老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老王頭再糊塗,對王奶奶來說,那也是一個伴兒,可如今這個老伴走了,王奶奶就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年紀也大了,身邊沒個人怎麼行呢?

依王永兵和周雪婷的意思,想讓王奶奶跟着他們走,畢竟對王奶奶來說,她可以說就只有王永兵這麼一個兒子了,當娘的跟着兒子,也算是天經地義的事。

王奶奶卻不想去,「你們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我老了,一把老骨頭,走不動那麼遠的路了,也不願意去一個生地方,街坊四鄰都不認識,出門也是兩眼一抹黑,就算是去了,也住的不自在。」

王美清提議,「奶跟我媽去縣城吧,縣委家屬院有好些跟奶一樣上了年紀的老奶奶,以前我姥在那兒住的時候,經常去找她們說話,她們人可好了,奶去了也不愁找不到說話的人。」

孫桂枝,「娘,二丫這提議好,要不你就跟我去住,我敢拍著胸口跟你保證,大全那人只會歡迎你。」

王奶奶笑了,然後搖了搖頭,「我哪兒也不去,我現在身子骨還算硬朗,等我真不能動了再說吧。」

她被老王頭搓磨了這麼些年,如今老王頭走了,她就想一個人享受下這種清靜的日子。

再者說,她心裏很清楚,老人跟子女是住不到一塊兒的,住的久了,必定生矛盾,與其以後鬧的不愉快,乾脆一開始就不要往一塊兒湊,距離產生美,比住到一塊兒更能維繫住親情。

無論怎麼勸,王奶奶就是不為所動,堅持着要自個兒住,王永兵他們也沒了轍,只能讓王愛軍和王勝軍平時多往王奶奶這兒跑動跑動,有什麼事了趕緊通知他們。

王愛軍和王勝軍哥倆,也都是孝順的人,聽了立馬滿口應承了下來。

王美清考上大學的第三年頭上,石蘭和王曉菲也都相繼考上了大學,石蘭如願以償的跟王美清成了校友,中文系,只不過王曉菲沒有考上京城師範大學,而是去了省師範大學。

王美清回家過暑假的時候,都沒有看到王曉菲,聽王留柱說王曉菲接到通知書就走了,說是去省城有事,說是在省城找了份工作,要自己掙學費。

王曉菲走之前,給王美清留了一封信,託了王愛軍轉交。

「二丫,

我還是叫你二丫吧,我覺得這樣子很親切。

二丫,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省城了。我高中一個同學,他姑姑在省服裝城租了個攤位賣衣服,我同學幫我說合了一下,他姑姑同意我去幫着看攤,不出意外的話,幹上一個暑假,就夠我在大學的開銷了,這樣我爸就不用再那麼辛苦了。

只是,當初說好要去京城找你,我食言了,其實以我的成績,我原本是有把握考上京城師範大學的,只是考前出了一件事,多少影響了我的發揮,所以……不過省城師範也一樣,只要我在學校好好學習,畢業了也一樣能分個好工作。

至於影響我發揮的那件事,是關於我媽的,幾年前,我曾收到我媽同學寄來的一封信,我怕我媽看到信會走,所以把那封信給藏起來了,結果不知怎麼的被我媽翻出來了,那封信確實是她同學幫她爭取到的一個回城的機會,就因為我,錯過了,我媽,你也知道,回城一直都是她的夢想,因為我,她的夢想徹底破滅了,你肯定也能想到我媽會被氣成什麼樣,她頭一回打了我,還把我趕出了家門……二丫,我理解她,可是我不後悔那麼做。

二丫,當我離開家的那一瞬間,你知道我是怎樣一種心情嗎?如釋重負!除了不捨得我爸,那個家,我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只有一種終於擺脫的輕鬆感,我發自內心的覺得,長大真好。

二丫,以後的假期,我可能很少回來了,以後有什麼事,我們多寫信聯繫吧,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我被建軍哥抱回你家后,你對我說的那番話,那番話改變了我,要不然,到現在,我仍然沉浸在嫉妒中不可自拔,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向你表示過感謝,二丫,今天,我鄭重的向你說一聲,「謝謝」。

等我在省城安定下來,我會告訴你我的具體地址,如果有可能,路過省城的時候見上一面吧,我請客,呵呵。

好了,今天就寫到這兒吧,祝你前程似錦,跟石南一輩子都能相親相愛。

此致敬禮

你的朋友王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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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件實事,我家鄰居,5個兒子,老四最沒本事,在我看來,也最不孝順,去他父母那兒,從來都沒有拿過東西,蹭吃蹭喝,走的時候還要把別人送他父母的水果營養品啥的拿走,卻最受寵,尤其是他媽,一提起老四,都是一臉驕傲樣………問題是,老太太去世的時候,這個讓她驕傲的老四因為怕攤錢,都沒有給她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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