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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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飛鴻猛然從夢中驚醒。

她下意識摸上自己的胸口,沒有摸到洞穿胸腔的利刃,倒是摸到了激越的心跳。心臟像是要掙脫出來一樣拚命跳動着,幾乎撞痛她的手掌。

然而這樣急促的心跳此時只讓她感到安心。白飛鴻喘了一口氣,這才發覺冷汗已經浸透了寢衣。

是夢嗎?

她這樣想着,卻猛地僵住了。

白飛鴻一低頭便看到自己的手。

幼小的,孩子的雙手,她也是醫修,自然看得出,這雙手的主人至多不超過十歲。

一時之間,白飛鴻居然分不出哪個更像惡夢。

是在大婚當日被未婚夫親手所殺,還是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

白飛鴻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但修真界古怪的法寶甚多,能編織夢境幻景的更不知凡幾,自己會疼也說明不了什麼。

她驅動體內的靈力,想要運轉回春訣,然而在感覺到靈力的一瞬間,她覺察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有人睡在她的身邊。

「怎麼了囡囡,做惡夢了嗎?」

女人的聲音還含着睡意,一條胳膊從衾被裏探出來,把僵坐着的白飛鴻拉進自己懷裏。另一條手臂也繞過來,自然地環抱着她,溫暖的手掌輕輕拍撫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好像這樣就能把噩夢全部拍走,讓嚇壞了的小孩子安然入睡一樣。

熟悉而又陌生的香氣撲到她的面上來,令白飛鴻無聲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母親最愛用的合香,雪中春信。和此刻拍撫着她後背的手掌一樣,是她曾經熟諳的,卻因為太過遙遠而模糊了的記憶。

她仰起臉來,就著暗淡的光線,看清了女人的臉。

那些幼年時的舊事,便在這一瞬活了過來。

「妾本秦羅敷,玉顏艷名都。」

海內十洲最有名的妓館,叫做風月天,她的母親白玉顏,曾是風月天裏最紅的妓.女。

白玉顏自不會是母親的本名,母親卻很喜歡這個名字,將爹娘所起的姓名同那對把她賣到妓館里的爹娘一起拋了個乾乾淨淨。

在白飛鴻幼年的記憶里,每次母親帶她去外面遊玩的時候,道路兩旁的人都會忘了自己在做的事,只顧著看她。當她彈琴的時候,鳥兒也會忘了啼叫,當她起舞的時候,風也會變得靜謐。

數也數不清的人涌到樓里來,紅綃、珍珠和珊瑚堆滿了走廊,只為見她一面。就連那些看起來很厲害的修士也不由得在她面前放下身段,想要博取她的青眼。

然而,母親看着他們,臉上卻總帶着一種冷冷的笑。

「瞧瞧這些男人。」

有一次,母親指著那些人,冷冷地對她說。

「家裏釘著一個,房裏面家外面還不知擺了幾個,倒還要來這種地方找女人。又要你的身子,又要你的心,到手了就拿去和別的男人顯擺,膩了便拋出去,當作一件不值錢的玩意兒。你要是信了他們,就等著給人摔碎了聽個響兒!」

但她最後還是信了一個男人。

崑崙墟不周峰的峰主,「醫劍雙絕」聞人歌。

白玉顏沒有要聞人歌一塊靈石,而是用多年積蓄為自己和女兒贖了身,嫁給了這個男人。

三個月後,白玉顏慘死在聞人歌的仇人手中。那魔修使得是一手煉魂的陰毒法術,生生毀去了她的魂魄。

聞人歌趕回來的時候,只來得及救下被白玉顏用法器保護起來的白飛鴻。

那一年,白飛鴻十歲。

她被那魔修的魔氣壞了根骨,從此在修行上再難有進益。

「娘?」

白飛鴻喃喃,下意識伸手觸碰女人的臉。

溫熱的,鮮活的。

「怎麼一副不認識娘的樣子?睡傻了?」

白玉顏撥開她額前被汗濕的細發,試了試溫度,觸到的熱度讓她皺起眉頭,一下子坐起身來。

「居然這麼熱……是驚著了還是受了涼?我記得還有幾張清心符,我去找來給你。」

白飛鴻忙牽住娘親的衣袖,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有點出汗……」

她一邊說着,目光匆匆在房內環視一圈,很快便確定了這並非她們母女在風月天的廂房,也就是說,此時白玉顏應當已經嫁給了聞人歌。

她呼吸一窒,剎那間心跳如擂鼓。

無論這是夢是真,她都絕不能再看着娘親在眼前被害一次。

「我是說……不用去找清心符這麼麻煩,讓先生……」她停了一下,很快將這些年叫慣了的「先生」換成了幼年時對聞人歌的稱呼,「讓聞大叔看一下就好了。」

這句話說罷,她自己倒是先恍惚了一瞬。

剛認識聞人歌的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世上有聞人這個複姓,還以為聞人歌是姓聞,總是聞大叔長聞大叔短地喚他,後來知道他姓聞人,但那時他已經成了她的父親,「聞大叔」反而作為一種親昵的招呼留了下來。

只是後來……

後來她也與不周峰的其他弟子一樣,恭謹地喚他,先生。

白飛鴻搖了搖頭,甩掉那些雜思。

無意義的感傷可以容后再想,當下最重要的是怎樣避免那件事。

這一次,她回到了十歲。

回到了……娘親還沒有被魔修殺害的時候。

如果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她會抓住的。

白飛鴻決心一會兒就告訴聞人歌魔修會來的事,理由可以等見到人再想,實在不行就乾脆把一切和盤托出,先生見多識廣,大約是會信的。

自己如今年幼力弱,還沒修習過法術,怎麼想也敵不過那個魔修,還是交給先生更穩妥一些……

「真睡傻了?」

然而,娘親的反應卻讓她的心都涼了半截。娘親把她的肩膀轉過來,細細打量着她的神情,不放心地左看右看。

「你聞人叔叔有個朋友生了病,他早些天已經出門去給那位朋友治病去了……怎麼你睡了一覺,竟連這些事都忘了。」

白飛鴻神色大變!

不好,那個魔修就是特意挑了聞人歌不在的時候上門襲擊的!

如同在呼應着她的心緒,庭院裏的護陣鈴陡然大響!

「糟了……」

這一下連娘親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顯然,聞人歌不僅在家中佈下了完善的法陣,還將這些法陣仙器的作用都告訴了她。

白玉顏不再猶豫,一把抱起白飛鴻,拉開旁邊的櫃門就要把她塞進去。

「聽好了,囡囡,一會兒不管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許出來。」

白玉顏一邊說一邊在芥子裏尋法器,白飛鴻知道她在找什麼,那是聞人歌留給她的保命法器,可以藏匿人的行蹤,絕不會被外人發覺。

白飛鴻仰起臉來,看着眼前這個女人。

其實小時候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娘親不肯和自己一起藏起來。聞人歌留給她的法器都是頂尖的,自然不會吝嗇到只能藏起一個人。那時候,娘親完全可以和她一樣,躲得好好的,一直到聞人歌回來為止。

但是後來她想明白了,娘親她是故意留下來的。

魔修是沖着聞人歌的女人來的。他或許不會介意少了一個小孩子,卻非要找到白玉顏不可。如果看不到白玉顏……他搜尋起來,恐怕會找到她們兩個。

誰也不知道聞人歌什麼時候才會趕回來……娘親是為了保住她,才沒有藏起來。

白飛鴻抬起手來,拉住了娘親的手腕。

恰在此時,白玉顏也終於找到了那枚法器。

「你藏好。」她說出了和前世一樣的話,就要把白飛鴻往柜子裏塞,「不許哭。知道嗎?」

也許母親就是這樣。

不管重來多少次,在自己與女兒的二選一當中,她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孩子。

然而,白飛鴻卻搖了頭。

她已經點過一次頭了。

所以這一次……

「我不想再後悔了。」她說。

而後,白飛鴻反手將白玉顏拉了下來,以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調轉了二人的位置,將娘親塞進了柜子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法器封住了櫃門!

「囡囡?囡囡!白飛鴻!你想做什麼?!讓我出去!你一個小孩子別做傻事聽到沒!」

櫃門后一陣叮叮噹噹的亂響,似乎是娘親打算把櫃門硬拉開。白飛鴻深吸一口氣,用靈力催動法器,這法器本就有封鎖結界與隔絕聲響的作用,房內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拍動櫃門的聲響,還是母親慌亂的呵斥,全都聽不見了。

寂靜之中,她背靠着櫃門,用左手握緊了還在發顫的右手腕。

幸好靈力還能用。

她想。

也幸好娘親沒有進行過任何正統修行,這才一無所覺的被她奪了法器。

十歲的自己才剛剛跟先生學了一點仙術入門,不過是將將打開經脈、感知靈氣的初級階段。

想要用這樣的軀體運轉回春訣還是太勉強了。

但是此時不勉強也不行了。

院中護陣鈴發出了最後一聲凄厲的悲鳴,便錚然碎了一地。

這說明,那名魔修已完全破壞了護院的陣法。

白飛鴻的目光凝在牆上懸掛的寶劍上。

而另一邊,魔修也踏入了這方庭院。

他是一個粗壯的漢子,短衣結在腰間,赤著上身,渾身佈滿猙獰的傷疤,其中一道橫貫過他整張臉,幾乎把他的腦袋一分為二,左眼也因這道傷疤黏連起來,完全可以想見當時的兇險。

「我還以為聞人狗賊的陣法能有多了不起,也不過如此!」

那魔修大笑起來,左手習慣性摸上被廢的左眼,面色陡然陰鷙下來。

「說什麼天下第一醫修……居然連一隻眼睛都治不好,我看他就是欺世盜名!聞人狗賊,你壞了老子一隻眼睛,老子今天就要廢了你的女人,方才能泄我心頭之恨!」

他祭出自己的法器,大踏步地朝那亮着燈的居室走去。

在他前進的前方,白飛鴻提着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聞人歌的劍對現在的她來說到底還是太沉了。她只能勉強提着,劍尖還沉沉拖在地上。

白飛鴻從沒與人說過,那些年她常常做惡夢,夢裏總是那個看不清臉的魔修,還有娘親的慘叫與哭喊,年幼的自己只能緊緊捂著耳朵,在柜子裏瑟瑟發抖,一直到血腥味越來越濃,一直到娘親再也沒有聲息。

惡夢的最後,總是那個魔修逼近的腳步聲,還有他對着柜子伸出來的手。

聽着逐漸迫近的腳步聲,一切彷彿都與那個夢魘重合起來。

有那麼一瞬間,白飛鴻無法自控地動搖了。

能行嗎?

她捫心自問,卻問不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過去的修為並沒有和她一起回來。這具身體只有十歲,靈氣微薄,經脈稚嫩,連劍都拿不穩……不管怎麼想,面對那樣一個魔修,她都沒有勝算。

偏偏就在此時,她聽見柜子響了一下。

糟了,娘親她……

白飛鴻心下大駭,神色驟然一變。

是了,娘親怎麼可能甘心自己躲起來,讓年幼的女兒獨自面對來意不善的魔修?

那個法器雖然防得住外面的敵人,卻攔不住裏面的人想出來。

雖然娘親沒有修為,暫時無法衝破法器的封鎖,但她如今憂心如焚,衝破法器也只是時間問題。

思及此,白飛鴻再無一分遲疑,將靈力運轉全身,穩穩地將寶劍舉了起來。

白飛鴻屏息,將周身的靈力與氣息盡數斂去,讓自己完全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一手掐著隱匿身形的法訣,一手提着寶劍,在陰影中蟄伏着,悄無聲息。

白飛鴻很清楚,那個魔修體格驚人,功力亦是不凡,若是正面對抗,她恐怕一照面就會被對方捏碎腦袋。

她在等。

等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伴隨着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整扇大門頓時四分五裂!

一柄巨斧劈爛了房門,重重砸在地上,將地板砸得粉碎!

煙塵滾滾、碎屑橫飛之中,那魔修厲聲喝道——

「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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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寫這章的時候,腦子裏都是「身體雖然變小了,頭腦還是一級棒」!

簡直洗腦。

謝謝蘇蘇和壯壯幫我調整大綱和設定,謝謝蛇蛇和聲聲總是陪我聊這個文還敦促我寫,謝謝咪子和李子給我信心,謝謝毛毛總是拿自己的存稿刺激我趕緊寫……也謝謝每一個貢獻了預收的讀者,我愛你們所有人。

沒有你們我是寫不出來的,感恩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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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心魔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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