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 39 章

全國的每一座城池都在徵兵。

格蘭德是軍事重鎮,剛好待在這裏的簡喬自然逃不掉這場兵役。

他雖然只帶來了幾十名騎士長,但這些騎士長手底下均統轄着數百名騎士。只要他們一聲號令,這些騎士都會從迪索萊特城趕過來,組成一支頗有規模的軍隊。

當然,比簡喬的軍事實力更強大的領主比比皆是,他們也都在徵召入伍的行列。

「雷哲大人沒加入出征軍。」去外面打探消息的騎士長匆匆趕回來,神色憂慮:「雷哲大人被莫安皇后扣在皇宮不準出來。一則,他快結婚了,這種時候他不能撇下新娘去打仗。但奧森公國會出兵援助格洛瑞,這是很大的助力。所以他去不去已經無所謂了,只要他跟克麗絲公主結婚,他就已經承擔了保家衛國的責任。

「二則,修斯特那邊派出的主帥是蘭頓將軍。蘭頓將軍曾經打敗過雷哲大人,還把他關在地牢裏折磨了三個月。據說雷哲大人從地牢裏逃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蘭頓將軍是他唯一無法打敗的強敵。莫安皇后害怕他死在蘭頓將軍手裏,所以將他困住了。我們的主帥是安德烈親王,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他根本不會打仗,卻偏偏很愛冒險!跟他一起上前線等於是在玩命。不過奧森公國的軍隊非常強大,這是我們的生機。」

騎士長憂心忡忡地分析著目前的情況。

簡喬的注意力卻完全偏移了。

他咬了咬蒼白的唇瓣,問道:「雷哲被囚禁了三個月?他,他是不是受了很多傷?」

騎士長:「……是的,他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據說身上的皮肉都被挖掉好幾塊,腿骨打斷了又自然痊癒,變得有些畸形,回來之後自己打斷再接上,躺了整整半年才恢復過來。蘭頓是一個極其殘暴的人,他與安德烈親王一樣,都以殺人為樂。落到他手裏還活着的敵軍將領,雷哲大人是唯一的一個。」

簡喬扶住自己眩暈不已的腦袋。

他不受控制地想像著雷哲渾身浴血的模樣,然後流出汩汩冷汗。心痛如絞的感覺讓他直發抖。

騎士長提醒一句:「眼下,您應該考慮如何在這場戰爭中存活。您這副身體……」

他上下打量自家主人抖得像落葉一般瘦弱的身軀,表情十分焦慮。不用上到前線,只在征伐的路途中淋一場冰冷的雨,主人就有可能病死。

軍隊中沒有高床軟枕可以供他休養,也沒有名貴藥材可以供他治療,而且風吹雨淋是每一天的日常。

想到這裏,騎士長苦惱地直揉眉心。

簡喬卻還在念叨雷哲的事:「他是怎麼逃出來的?他身上的傷徹底好了嗎?他不去是對的,他不應該去——」

騎士長忍無可忍地提醒:「大人,您的小命已經不保了!」

簡喬:「……」

他垂頭看看捏在手裏,已經被冷汗打濕的徵兵函,俊美臉龐頓時便被痛苦的表情佔據。

是啊,對別人來說,這或許是榮耀,但是對他而言,這就是死神的召喚。

他一定會死!

簡喬扔掉徵兵函,捂住臉龐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外面的陽台忽然翻上一個人影。

騎士長快速拔出長劍劈砍過去,卻被對方先一步握住手腕。巨大的力量壓迫着騎士長的腕骨,使之咔咔作響劇痛難忍,於是他不得不丟掉手中的長劍,發出慘叫,繼而又被反剪雙手壓趴在地上。

兩人的交手只在瞬息間就完成了,而且勝負分明。

面對這個人,騎士長連還擊的餘地都沒有。

「雷哲?」簡喬愣愣地喊道。

騎士長回頭看去,這才發現壓制自己的人是雷哲。難怪他敗得如此徹底,如此迅速。

雷哲的金色髮絲凌亂地披散下來,遮擋了憔悴的臉龐。看得出來,他是匆匆趕至的。他的呼吸聲又粗又重,像兇狠的野獸。

「出去,讓我和你的主人單獨說會兒話。」他嗓音沙啞地下令。

騎士長轉動腦袋,看向簡喬。

簡喬正想問問雷哲被囚禁三個月的事,便點了點頭。

雷哲順勢放開了騎士長的雙手。

這人立刻爬起來,離開房間。

「你怎麼來了?」簡喬訥訥問道。

雷哲伸出手,「把印有喬氏族徽的戒指給我。」

簡喬下意識便摘掉了佩戴在拇指上的戒指。

雷哲把這枚雕刻着銀蓮花圖紋的戒指扔進壁爐,然後拿起鐵鉗,把熊熊燃燒的木柴覆蓋在上面。

「你在做什麼?」簡喬傻乎乎地問道。

蹲在壁爐邊的雷哲不斷往裏添柴,嗓音沉緩:「害怕鮮血,害怕河流,害怕吹風,害怕下雨,這樣的你怎麼上戰場?」

簡喬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他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翻陽台上來只是為了嘲諷我嗎?」

我們的友誼已經徹底被摧毀了,對不對?這句話他沒敢問出口。

縱使有萬般不舍與委屈,他也無法對雷哲傾訴,因為是他首先拒絕了雷哲。他給不了雷哲想要的東西。

雷哲轉回頭,深深凝望着眼前這人。他的眼尾是紅的,鼻尖是紅的,臉色卻蒼白如紙。他看上去那麼脆弱,卻又那麼可愛。

憶起他被自己吻到嘔吐的模樣,雷哲狼狽不堪地收回視線,也壓下了再次為這人砰砰跳動的心臟。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打仗必然會流血,行軍必然會過河,風吹雨淋更是家常便飯。如果你一樣都承受不了,你會死。」他的語氣近乎於冷漠。

簡喬低下頭,滿臉都是羞愧。是的,他是一個沒用的廢物。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雷哲不再說話,只是用鐵鉗慢慢翻動着埋在火里的戒指。

當戒指燒到通紅的狀態時,他把鐵鉗交給簡喬,沉聲說道:「把它夾出來。別夾戒面,夾戒環。」

簡喬不明所以,卻還是走上前,用鐵鉗夾住戒環。

雷哲忽然握住他的手,強迫他把燒得通紅的,印刻着銀蓮花族徽的戒面,對準自己的脖頸。

意識到他想做什麼,簡喬連忙往後退,卻被雷哲硬拉着向前。兩人之間的力量對比有如山嶽與微風,一個不可撼動,一個輕飄得完全能夠忽略。

簡喬想鬆開握鐵鉗的手,雷哲的大手卻把他的手整個包住。

簡喬退也不能退,放也不能放,只能被迫把燒紅的戒面烙在了雷哲刻意展露的頸側。

滋滋一陣輕響過後,一股皮肉燒焦的氣味在屋內瀰漫。

承受着烙鐵灼燒的雷哲卻一聲悶哼也未曾發出。他彷彿感覺不到痛苦一般,只是額角的青筋微微鼓跳了幾下,又迅速平復。他死死盯着簡喬近在咫尺的臉,表情兇狠得彷彿要一口將對方吞掉。汗液在他俊美的臉上橫流。

簡喬嚇懵了,嗓音破碎地說道:「你在幹什麼?你不是快結婚了嗎?等你結婚以後,我們還可以做朋友,我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求求你別傷害自己。」

淚水不知不覺從他的眼眶裏落下,沾濕了他蒼白的臉頰。他是如此痛苦,比上輩子被人一刀捅進心臟還痛苦。

他意識到,這是雷哲對他的懲罰。

懲罰他的無情拒絕。

「別這樣!」簡喬不斷搖頭哀求。

皮肉燒焦的氣味與隱忍疼痛而逼出的汗味,混合成純粹又濃烈的雄性氣息,一股一股灌入簡喬的咽喉。他想,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這種氣味。

雷哲終於放開了他的手。

那枚滾燙的戒指和那把鐵鉗立刻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沒有婚禮,沒有新娘,我拒絕了姐姐安排的聯姻。我們永遠都回不去,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明白嗎?」雷哲用力捏住簡喬的下頜,嗓音沙啞地說道。

停頓片刻,他竟然沖簡喬微微泛紅的耳朵吐出一句髒話:「去你媽的朋友!」

他用貪婪而又兇狠的目光看着這人沾滿淚水的容顏,並把這張脆弱而又美麗的容顏深深銘刻在心底。

「簡喬,我愛你。記住,是想做/愛的那種愛。」雷哲丟下這句話便從陽台翻了下去,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越去越遠。

簡喬虛脫一般坐在地上,然後撿起那枚滾燙的戒指,讓它燒焦自己的掌心。

此時此刻,只有身體的疼痛能夠緩解他內心的疼痛。

聽見馬蹄聲,騎士長迅速推開房門查看自家主人是否安好。他幾乎立刻就聞到了瀰漫在空中的焦糊味,也發現了簡喬自殘的行為,於是連忙掰開對方的掌心,拿走那枚戒指,又叫來僕人和醫生。

房裏一陣兵荒馬亂。

等簡喬包紮好傷口,心情也平復下來,騎士長才開始追問剛才發生了什麼。

簡喬艱難地描述著雷哲在自己脖頸烙下印記的行為,問道:「我是不是把他傷得太深了?他在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騎士長呆愣了許久才神情複雜地搖頭:「不,他不是在懲罰您,他在救您。」

騎士長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一個燒傷的疤痕。這疤痕的凸起組成了一朵銀蓮花,而這正是喬氏家族的族徽。

「當騎士向自己的主人宣誓效忠時,他們會用刻有主人徽章的烙鐵為自己打下印記。這個印記便是我向您的父親宣誓時留下的。從那以後,我就是您父親手中的劍與矛,我會代替他征伐一切敵人。」

騎士長停頓了片刻,語氣變得十分慶幸:「剛才,雷哲大人是在向您宣誓效忠。他打下了您的印記,從此便是您的騎士。他代替您去上戰場,您就可以安安心心留在格蘭德了。您的命保住了。」

簡喬臉色煞白地看着騎士長。

這些話他全都聽懂了,卻又彷彿一句都無法理解。

「雷哲,會代替我,上戰場?」他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的,他身上有向您效忠的印記,他上戰場就等於您上戰場,所以,這張徵兵函已經不能束縛您了。您就在這裏等着我吧,戰爭結束之後,我或許能回來,又或許不能回來。如果我回不來,您就帶着從戰場上存活的騎士回迪索萊特去。」

騎士長把烙有疤痕的手覆在自己左胸,半跪行禮,然後大步離開。

簡喬早已洗乾淨的臉龐又落下兩串淚珠。他被騎士長那句「或許不能回來」嚇住了。

雷哲去了之後,也有可能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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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男總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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