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翌日一早,程亦醒來后不見蔣慕錚,邊上的火堆還繼續燒着,房間里暖烘烘的。
他伸個懶腰,今天能看到太陽初升,從未有過的滿足。
條件簡陋,也省了洗漱的時間,他出去找蔣慕錚。
遠遠地，海灘邊上有個漫步的人。
迎著第一縷光，蔣慕錚想着洛洛是不是也起床了,有沒有睡好，吃沒吃飯，是不是又孕吐了？
那麼多問題擾亂著思緒。
「你不會一整夜都沒睡吧？」程亦走近,嘴裏叼著根煙。
「睡了。」
其實就眯了半個多小時,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就一直在海灘上瞎轉悠,送走了月亮,迎來了太陽。
看着程亦,蔣慕錚擰眉：「桌上的煙你敢亂抽？」
程亦笑：「你還害怕裏面有毒品不成？」
蔣慕錚沒吱聲,默認。
程亦用力抽了口煙,又深深吐出，他說：「要真是毒品,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至少什麼都嘗過了。」
蔣慕錚看他樣子,應該只是普通的煙,繼而笑道：「還有一樣你沒體驗過。」說着，哈哈笑起來。
「滾！」程亦被踩了痛處。
他把煙含嘴裏，雙手叉腰看向翻滾的海浪。
這回要是死了，真不值。
魚水之歡、蝕骨銷魂的滋味他還沒體驗過。
過了片刻，他看着蔣慕錚：「回去我就找個女人結婚生孩子。」
蔣慕錚忍着笑：「萬一你要不育怎麼辦？」
「.........」程亦上前去要踹他，蔣慕錚反應比他快，向後退開了。
一截煙灰掉落下來，程亦沒再抽，把煙直接丟海裏面。
「今天有什麼打算？」他問蔣慕錚。
蔣慕錚面色沉重，舌尖抵著牙關，許久都沒吱聲。
海浪拍打着海岸，連呼吸都沒覆沒。
後來他冷不丁的說了句：「等著傅延博來救我們。」
程亦愣怔，上下掃了蔣慕錚一遍：「你以為傅延博是超人？」
蔣慕錚：「如果沒有其他救援，我們就只能等着他。」
「為什麼不是馮部？」
「因為我是他的家人，他不亂陣腳已經是定力好。」
程亦點點頭：「明白了。」
他又持懷疑態度：「傅延博查兇手一流，找人...行嗎？別找到我們時，我們已經成化石了。」
「把你當成兇手找，沒有找不到的。」
程亦：「......」
蔣慕錚轉身向小木屋走去，程亦也跟着過去，忽的他想起什麼：「誒，蔣慕錚，我記得傅延博好像也喜歡洛颯吧？」
蔣慕錚駐足，眼睛微眯望着他：「有P一次放完。」
程亦：「...這是一個多好的除掉情敵的機會...你說傅延博只要心一歪，我們倆就再也回不去了，以後你兒子管誰叫爹都說不準。」
蔣慕錚：「昨晚真該把你丟海里餵魚。」
程亦哈哈大笑，吹着口哨悠哉的朝前走。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整個小島上都在金黃的晨色里，美不勝收，只是這樣的美景，他們還有多久的時日可以欣賞？
在和蔣慕錚失去聯繫的第七天，洛颯已經坐不住，雖然之前蔣慕錚也經常出差時聯繫不到，手機沒信號，可從來都沒這麼久過，以前至多三天，可這次已經七天。
在那樣窮兇惡極的地方，他會不會遇到了什麼不測？還是人被綁架遭到威脅？
她強迫自己別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可大腦就好像脫了軌的火車，不受控制，她閉上眼，用力揉着太陽穴。
「怎麼了？又不舒服？」周妍在她邊上坐下，給她遞過來一小杯葡萄，「尚媛媛買的，酸酸甜甜的，正適合你。」
洛颯搖搖頭：「不想吃。」
「洗好了的，你吃點，吃點就舒服了，我懷我兒子那會兒比你還痛苦，吐得食道出血，喝口水都是燒灼感。」周妍剝了一粒葡萄，硬塞在她嘴裏。
洛颯吃下去，其實不是不想吃，是沒心情。
她揉揉心臟，這個地方慌得不行。
「是不是感覺胸悶氣短，喘不上氣？」周妍關心道。
「嗯。」洛颯敷衍著，蔣慕錚不知道有沒有出事，她不能草木皆兵，也不想把這樣的煩惱再增加給周妍。
周妍說：「孕婦感覺悶的慌正常，今天天氣不好，氣壓低，這樣吧，你去院子裏花園那邊轉轉，我馬上要去執勤，沒時間陪你了，你自己小心點。」
洛颯：「我沒事，又不是七八個月肚子大的走不動，別擔心了，你去執勤吧，別遲到了。」
周妍又給她倒了一大杯溫水才離開辦公室。
自從她懷孕后，隊長就沒再安排她路面執勤，就在辦公室備勤，偶爾接接電話。
辦公室的同事都陸陸續續離開，洛颯拿上手機去了樓下的花園邊，猶豫許久，她還是撥了俞鈺的電話。
媽媽在蔣慕錚公司，又是高層，肯定會向蔣慕錚彙報工作的。
眼下說不定只有俞鈺知道蔣慕錚去了哪裏，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她抱着一絲希望撥出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但俞鈺聲音朦朧沙啞，洛颯一愣，不會是在國外出差吧？
「洛洛？」俞鈺的聲音難掩興奮，這是這麼久，女兒第一次主動給她打電話，雖然困得頭疼，但還是開心。
「喂，媽，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
「沒沒沒，媽媽也剛躺下，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不是。」
「怎麼了？」
「媽，你這幾天跟蔣慕錚聯繫沒？」
俞鈺一愣，直覺不好：「怎麼了？跟他吵架了？」
「不是，他出差後手機一直打不通。」
「幾天了？」
「七天。」
俞鈺呼了口氣，安慰她：「沒事的，他去的地方都是信號不好的地方，有時候鑽井平台在海面上，沒信號正常呀。」
她又說：「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國外談項目，有時差，我就沒跟小五聯繫，一般彙報工作都是通過電郵。」
難怪這幾天的郵件他也一直沒有回復。
「洛洛？」
「在的。」
「媽媽後天就回了，別擔心，沒什麼事。」
「嗯。」她呼口氣，「媽，你快點休息吧。」
俞鈺又寬慰她幾句才掛電話。
洛颯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裏的不安再次加劇，她做了個深呼吸，但願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
在惴惴不安中，又捱了兩天，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蔣慕錚的電話還是打不通。
洛颯徹底沒了耐心，蔣慕錚不是做事沒譜的人，他不會無緣無故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讓她九天在等待里度過。
還是在她孕期。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聯繫不到她。
媽媽說鑽井平台在海上，沒有信號正常，可是她還是知道點的，沒有正常信號，可以用衛星電話啊，不然那邊的人是怎麼跟他彙報工作的？
洛颯想給爸爸打電話，又怕爸爸也擔心，他年齡大了，已經禁不起這樣的打擊，在沒確定任何事情前，她還是要慎重。
思來想去，現在只有一個人能幫她打聽點消息。
她給傅延博發了信息：【今晚忙不忙？想讓你幫個忙。】
傅延博都沒問什麼事，直接說：【就在我們第一次吃飯的地方見。】
洛颯：【謝謝。】
傅延博開玩笑：【我還沒答應幫你呢。】
洛颯：【......】
見面后，傅延博給洛颯點了杯橙汁，洛颯都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口，他倒是直接問道：「跟蔣慕錚有關？」
洛颯一愣。
傅延博說：「沒有什麼是蔣慕錚做不到的，他能做到的，你不會來找我，既然來找我，就一定是跟他有關。」
他問：「蔣慕錚遇到什麼麻煩了？」
洛颯搖頭：「我不知道，我已經九天聯繫不上他。」
她咬咬唇，幫忙這種話真的難以啟齒，特別她明知道傅延博對她有着不一樣的感情，而她卻讓他幫她未來的老公。
有多殘忍，她明白，可是她真的走投無路了。
蔣慕錚不是在國內，找不到人她還可以報警，可是她連他去了哪個國家都不知道，他說去非洲，可是非洲那麼大，她去哪裏找？
傅延博是知道整個事件始末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這幾天他們也忙着找蔣慕錚和程亦，但始終無任何消息。
卧底在那邊的人傳來消息，一共有兩架飛機掉進海里，至於掉到哪片海那人也不知道，因為那人當天沒跟着去。
而現在蔣慕錚是不是活着，沒人知道。
希望那麼渺茫，可誰都不願放棄，特別是馮嘯詠，感覺這一個星期一下子老了十歲。
洛颯看着他：「對不起啊。」
她的眼眶都是紅的。
傅延博看着都心疼，他佯裝不知，笑着問：「對不起什麼？」
洛颯沒吱聲。
傅延博說：「我和師父之間情同父子，我就是你哥哥，不管幫你什麼都是我分內的事，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為了不讓她在承受着蔣慕錚不明下落的痛苦時還要額外的承受着對他的自責，他又說：「我很高興你遇到事情時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
洛颯：「我不敢跟我爸說，因為...」
她哽咽了下。
因為她覺得蔣慕錚好像出了事。
傅延博看着她：「洛洛，你放心，天涯海角，我也會把蔣慕錚給你帶回來。」
生死，他都會找到蔣慕錚。
洛颯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趕緊擦去，轉臉看向窗外。
傅延博用力握著透明玻璃杯，水是燙的，可不足以暖心。
他一直以為沒什麼事能打擊到她，她對什麼都是永遠漠不關心淡然處之的模樣。
原來所有人又一樣，在親近的人生死不明時，再堅強也會脆弱。
洛颯回到家已經快九點，沒想到俞鈺在她家。
「洛洛，怎麼這麼晚？」俞鈺正跟保姆一起幫她準備宵夜。
「跟朋友在外面吃飯的。」她把包放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倚在沙發里，忽的又看向廚房：「別弄宵夜了，我不餓。」
「喝點果汁吧，鮮榨的。」俞鈺把玻璃杯遞給她。
洛颯擺擺手，不想喝。
「喝點吧，這樣寶寶營養才夠。」
洛颯一愣，對啊，她肚子裏還有個孩子，她和蔣慕錚的孩子，她一口氣把一杯果汁都喝了。
俞鈺看着都難受，她說：「小五去了非洲，那邊很多地方都沒信號，你別擔心，他是去談生意的，應該很快就回來。」
「嗯。」
洛颯放下玻璃杯站起來：「我去睡覺了。」
走了幾步又想起來：「樓下房間你隨便睡哪一間。」
俞鈺：「我一會兒還要回去，計劃書還有不妥的地方。」郵件還堆積了不少。
洛颯點點頭，叮囑她開車小心點，就上樓去了。
俞鈺正準備離開，沒想到門鈴響了，保姆不認識馮嘯詠，馮嘯詠自報家門后，保姆還是不敢開門，看向俞鈺。
俞鈺走過去，馮嘯詠的臉清晰的出現在可視貓眼上。
馮嘯詠上來后，看到俞鈺也是頓了下，瞬間整理好心情，在客廳落座，他問：「洛洛呢？」
「在樓上，可能睡了。」
雖然已經分開二十多年，但他眼裏有心事，俞鈺還是看得出，她讓保姆可以去休息了。
保姆去了自己的房間，客廳安靜的針落可聞。
「到底怎麼了？」俞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覺與蔣慕錚有關。
馮嘯詠張張嘴，又感覺話無從說起，眼裏全是悲慟。
俞鈺壓抑著情緒，低聲說道：「馮嘯詠，你說話呀！」
馮嘯詠長呼口氣：「小五...小五他...」
「他怎麼了？！」俞鈺眼睛都紅了。
「他和程亦坐的那架飛機墜海了，現在都沒找到他們人。」九天過去，所有人都不再抱期望，可是都沒放棄各種搜救。
俞鈺整個人都癱在沙發里，眼淚唰唰的往下掉，心口絞著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有點力氣，挪到馮嘯詠身邊，兩手抓着他的衣領，「馮嘯詠，你是不是讓小五去幫你忙了，啊？」
馮嘯詠沒吱聲，眼睛也是濕潤的。
「你說話啊！」俞鈺用力晃着他的領子，勒的他差點喘不過氣，可他動也沒動。
俞鈺的眼神足以將他凌遲：「馮嘯詠，你的心怎麼這麼狠呢！你自己不想活想找死沒人攔着你，你幹嘛還要拖累小五啊！你知不知道，洛洛被你徹底毀了！你讓她下半輩子怎麼活呀！」
馮嘯詠心裏的自責懊悔沒人能體會，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換回程亦和蔣慕錚。
俞鈺壓抑的哭了很久，洛洛還懷着孩子，她都不知道要怎麼跟洛洛去說，可是這樣的事，又能隱瞞多久？
這種絕望的日子，洛洛要怎麼熬下去。
想着，她眼淚又掉下來。
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去啊，她怎麼也不會帶着洛洛去跟蔣慕錚吃飯，也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
樓上。
洛颯坐在床上發獃，她發了條信息給蔣慕錚：【明天我就要去醫院產檢了，等着你啊。】
信息發出去，她抹了把眼淚。
她知道他回不來了。
剛才父母的對話，她在樓梯口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