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一戰（上）

徐陵斜斜地背靠着城樓上的箭垛，疲憊的身軀一動不動，目光透過漆黑的夜空，死死盯着城下不遠處敵軍營寨里那一片璀璨的火光。.

附近五米之內，除了他之外，再沒有一個活人。

全都是各種猙獰可怕的屍體。

其中一大半是敵人的，一小半是他戰友的。

這些屍體大部分都是四肢不全，身首分離，更有一部分屍體被砍成斷成了好幾截，除了瘮人的模糊血肉，還有累累的森森白骨。

有一些屍體的主人死得比較早，現在早已經發臭發黑，一大群蒼蠅嗡嗡地圍着。徐陵周圍的空氣中，瀰漫着怪異的屍臭味。

在徐陵的周圍，散落着各種各樣的兵器，以及一些屍體的血肉殘骸。

徐陵腳下那一條城樓兵道上，到處是一小股一小股股四處亂流的血水和屍水。

這是絲羅國第三軍團第三師團第三團第三聯隊第三大隊第三中隊第三小隊隊長徐陵所參加的，第七天的戰鬥。

自從卑鄙的枚地沙**隊在絲羅國南方邊陲吳山城偷襲得手，十幾精銳大軍急取直下，連克絲羅國三座城池，兵鋒所向，直指絲羅國帝都萬才城。徐陵所駐紮的黑石城，就成了橫亘在萬才城前面的唯一雄關。

枚地沙國大軍只要佔領了地勢險要的黑石城，其後就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

到那時，絲羅國國民就只有迎接敵人的鐵蹄，來一場兇險的首都保衛戰。

所以，黑石城就成了這一場戰爭中雙方勢力消長關鍵中的關鍵。

因此，雙方對黑石城這軍事要地是殊死攻防，勢在必爭。一場死磕就是這麼開始的。

這些都不是徐陵所關心的事。

他關心的是如何在戰鬥中保命。

戰鬥之中，徐陵喊殺喊得猛烈，嗓子都快喊啞了，手裏的長刀卻殺的一點也不凶。

不管戰鬥多麼激烈殘酷，不管對戰雙方的戰士多麼熱血紅眼，徐陵總是保持着一個清醒的頭腦。

只要瞄到自己這一方的人是穩穩的勝利，徐陵就會衝上去錦上添花，在一邊狂砍猛剁。而戰鬥慘烈到自己一方危險時，就會乘着督戰的軍官忙得眼花繚亂時，找一個機會裝死。

因此，徐陵雖然從戰鬥爆發的第一天就參加了一線的超劇烈戰鬥，到現在還鮮活地站在城牆上。而徐陵原來隊里戰友的結果就不用說了，連那些後來從外地趕來的援軍，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戰鬥打得殘酷，城牆上天天血肉橫飛，當小官的幾乎全死光了。守城最高長官羅大優將軍為了鼓舞士氣，連續嘉獎了官兵們很多次。

徐陵也在受嘉獎的範圍之內。

他從第一天上戰場時的一個小兵，提升到了小隊長，平生第一次管起了五十個人。過了一把指揮癮。

不過，那是今天早上的事了。經過今天一整天的戰鬥，手下除了重傷兵，只有三個完整的好人了。其中一個還是他原來部隊的戰友，現在是副小隊長了。

七年前，徐陵原本是地球上二十一世紀初一個老老實實該曠課就曠課，該玩遊戲就玩遊戲，該看小說就看小說，該掛科就掛科，該休閑就休閑，該發顛就發顛，勉強混到了一張畢業證的普通大學畢業生。誰知一天早上一覺醒來，就穿越到了這個不知道什麼世界的一個同名同姓的十歲小男孩身上。

這是一個普通人生活得無比艱難的原始落後世界，徐陵現在的父母，為了撫養他三兄妹**，費盡了心血，才四十多歲就雙雙兩鬢斑白。

兩年前，十五歲的徐陵因為身材長的高，被他當地一個有錢有勢有實力的人家抓了，頂替那一家的兒子到軍隊服役。

原以為在軍隊混幾年就行，沒想到就有這麼一場必死的戰鬥在等着他。

軍隊中藥品早已用完，病房裏傷員們嚎叫猶如幽夜鬼哭，驚天動地。叫聲老遠都能聽到。

而從吃到的那越來越爛的乾飯來看，糧食應該也差不多了。

到現在，因為要拆石塊、磚塊等等硬物到城牆上去砸進攻的枚地沙**隊，黑石城內的建築已經早殘破不堪，黑石城內的青壯年男女，也是十室九空。。

而黑石城內，原來的駐軍加上平原郡來的援軍，原本一萬五千名多戰士，到現在已經兩千不到了。其中就不算傷員，其餘的經過幾天幾夜的戰鬥，早已筋疲力盡，戰鬥力下降得可怕。

而城外，可是號稱十二萬精兵強將的枚地沙大軍。除了這幾天戰死戰傷的，還有足足九萬多頭嗷嗷叫的青壯雄獅。

到了現在，徐陵真懷疑，自己到底還能不能看到明晚入暮時那炫彩的晚霞。

無論如何，黑石城的守軍都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枚地沙軍隊的統帥，想必早已看到了這一點。所以連以往那夜以繼日的連續進攻都停了下來，乾脆睡個好覺，只等明早天亮后一鼓作氣拿下城池。

夜深了，對面城下枚地沙軍營的燈火已經熄滅，野外吹來的涼風中，帶着一股肅殺，帶着一股血腥。

徐陵的目光，往附近一個松脂火把溜了溜。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個火把下面的陰影里，有一條又粗又長的繩子。

五天前，守城長官羅大優將軍為了激勵士氣，讓民夫抬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跟在他後面，放出豪言說，就算是死，也要在城牆上堅守，絕不下去。

昨天白天，這裏危機萬分時，羅大優剛好在這裏。他威風凜凜地大喝一聲，抓着那一口沉重的巨大棺材，奮力扔向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向上爬的枚地沙軍人，砸得他們落花流水，暫時解除了危機。

徐陵當時看到，民夫們平時抬棺材的那一根長繩，就遺落在城牆上，也就是現在那個松脂火把下面陰影那裏。

如果用那根長長的繩子掛在城垛上，順着繩子滑下去，就算到不了地面，也應該差不多了。

自從看到那一根繩子起，徐陵心裏就一直有一個沿着長繩滑下城去獨自逃生的念頭。可是，戰鬥一直如火如荼，根本沒有一點機會。

現在，附近沒有人，天色又黑漆漆的，似乎是逃命的上佳時機。可是徐陵想了半天後，還是沒有行動。

因為這個世界是一個奇異的世界。這裏除了王權，還有一種力量凌駕於世俗之上。那就是個人實力超凡脫俗的修真高人，和以修真高人們為核心所組成的修真家族。

每個國家軍隊里的中高級軍官，有很多都是一些修真家族或修真小門派的記名弟子，都有一身了不起的本事。

黑石城守軍中的中高級軍官也不例外，他們中有一些人會飛，有一些人耳朵很靈，有一些人眼睛很厲害。

就算在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要想瞞過這些人的耳目逃下城牆去，還是比登天都難。到時候不但逃不了，還要連累家裏的幾個親人。

所以，徐陵也就乾脆不逃了。

只是不知道，枚地沙軍隊優不優待俘虜。如果不虐待俘虜的話，那就好了。

夜漸漸地深了，到了中夜時分，徐陵估計城下的敵軍不會偷襲了，於是覺得困極了。可又怕查崗的軍官過來，不敢倒地睡覺，於是半閉起眼，不停地打起瞌睡來。

迷迷糊糊中，徐陵忽然聽到外面城下一陣震天的吶喊，城下的戰鼓聲響徹四野，那兇狠野蠻的枚地沙軍隊又開始進攻了。

一個激靈之下，徐陵右手條件反射一般，往外一伸，去摸刀把。

徐陵一摸著刀把，呼的一下站了起來，正要探頭迎敵，卻發現城下黑魆魆一片。

抬頭望天一看，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只有猛烈的涼風，吹得城頭松脂火把上的火焰呼啦呼啦的不住伸縮，明滅不定。

原來還在深夜裏，哪裏有什麼敵人？

「***！」

徐陵罵了一句粗口，在城牆上的兵道上走了兩步，忽然感到身體有一些不對勁。仔細一體會，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狀況出奇地好。不要說走起路來輕鬆得要飛，連受過刀傷的右手都覺得強勁有力，渾身更有一股精力瀰漫的感覺。

可是，徐陵身體原來明明是疲憊欲死的感覺，怎麼這麼快就恢復了？而且比原來還好？

精力充沛的徐陵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三小隊副小隊長何遠征身後，左手壓在蹲在地上抱着雙臂瞌睡的何遠征的肩膀上，粗著嗓子道：「何大屁，身體感覺怎麼樣？」

三五大粗的何元徵用力取下徐陵的左手，抬着一張憔悴的滿是划痕的粗臉，有氣無力地道：「真想睡他媽十天十夜。」

「我覺得恢復得很不錯。」

何元征閉眼打着盹，嘴裏斷斷續續地道：「你……那是亢奮，現…在…興奮過…頭，明…天跟……枚地沙人…打…起來就…難…辦了。還是…去打一打瞌……睡，眯…一覺的……」

「大屁，別打瞌睡了，跟你說說話。」徐陵右手放下刀，坐在城牆上，疲憊的感覺一下子又回來了，而且右臂開始隱隱地疼。

原來，精力充沛只是一個假象。

「說就說吧。」何遠征猛地挺起身，看着徐陵：「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徐陵，你給我講一個世界上最好聽的故事。」

徐陵穿越以前玄幻小說看得多，在軍營里這兩年，他的故事可是征服了原來小隊里所有沒讀書不識字的這幫大老粗的心靈。

「講一個什麼的故事？」徐陵一邊說，一邊想把那刀移一個位置。

誰知右手一拿起刀，全身又充滿了活力，不由心裏罵了一聲：「見鬼！」

「把最好聽的故事講出來，不然明天以後很可能就再也聽不到了。」何遠征眼裏放着渴望的光芒：「能把這世界上最好聽的故事聽了，死了也沒有那麼冤了。」

感覺到自己身體狀態怪怪的，徐陵哪有心思講故事？

可是看着何遠征眼裏渴望的目光，倒也不好推，於是找了一個先推遲一下的託詞：「等一下，先讓我想一想，看看哪一個最好聽。」

閉上眼，靜下心。

一會兒之後，徐陵發現，在長刀刀把那個地方，有一股細細的暖意從刀把上流向右手手心，一路向上，流向胳膊，流向右臂，流向胸腹，流向……，所到之處，一片鬆鬆潤潤的舒泰。

怎麼以前就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徐陵把手裏的長刀拿到眼前，湊著明滅不定的火光一看，這才發現，手裏這一把前後表現迥異的長刀表面黑魆魆的，沒有一點光澤，刀口鈍的就像沒有開鋒，根本不是自己常用的那把鋒利長刀。

目光一掃，城牆箭垛旁靠着那一把銀光閃閃的長刀，可不正是自己常用的傢伙？

原來，徐陵打瞌睡前，把自己的長刀放在趁手的位置上，後來瞌睡一打，身體搖搖晃晃的，不知不覺偏離了位置。等到半夜被噩夢驚了，順手一抓，抓到的是一把扔在城牆上的長刀。

城牆上兵道的遠處，傳來一陣陣很有韻律的「咔咔」聲，那是軍靴踢在石頭路面上的敲打聲。

是巡夜的軍官來了。

大概知道守護在城牆上的兵士們這些天打仗打的太辛苦，巡夜軍官也不想抓壞典型，所以腳步聲放得特別響，以警示那些正打瞌睡的傢伙。

徐陵趕緊提着手裏的長刀，在何遠征失望的目光注視下，快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一會兒，三個巡夜的軍官來到徐陵面前，見徐陵頭腦清醒，精神煥發，跟一路所見的那些半夢半醒、不停瞌睡的迷糊蟲完全不一樣，不禁驚奇地注視了徐陵幾眼，滿意地點了點頭，轉到別處去了。

不知不覺中，一輪彎彎的月亮升起，皎潔的月光照在滿目蒼涼的城牆上，照在徐陵的身上。

徐陵看着四周如水的月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下玄月升起，天亮也就不久了，枚地沙人的進攻，也就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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