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122：煎熬
穆清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輕淺的笑意，他就沒有什麼事情是能瞞得住他的：「對，煙癮犯了，想出去抽一根。」
許恆松聽了，就想用雙手撐著自己坐起來，穆清看了連忙去扶。
「我也想抽了，陪我下去轉一圈吧。」
穆清就在病房裏找了一遍，翻出來一輛輪椅，將許恆松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再找了一床單薄的毯子蓋在他的膝蓋上。
他這個時候才知道，許恆松已經瘦成了這個樣子，一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抱在手裏卻輕得像紙片一樣。原來他表現出來的各種輕鬆和隨意，不過是他的為人師表的堅強，哪怕癌如骨髓，他依舊不動如山，在他的學生面前，他始終保留着人民教師的最後一點兒堅挺和驕傲。
等穆清完成這一系列動作，許恆松已經滿頭大汗了，臉頰已然變得蒼白可怕，他咬着牙，輕聲對穆清說：「輕點，有點疼」。
穆清心如刀絞，盡量將自己的力氣放到最輕，可還是弄疼了他，等許恆松在輪椅上坐定后，才釋然般地長舒了一口氣。
夜晚的醫院，人非常少，穆清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將輪椅停好，確保夜風吹不到他后，躲到另一邊抽煙去了。這些年來，他其實極少抽煙，只有偶爾壓力太大，才會給自己點上一根。
漆黑的天幕上零星地點綴著幾顆星辰，一閃一閃的，像一盞盞搖搖欲墜的焰火。
許恆松仰著頭看了很久，突然說了一句：「小清，給我也來一根煙。」
穆清愣了一下，下意識把自己點燃的煙往身後藏：「老師，您...就別抽了吧。」
「少廢話，藏什麼藏，我早就看到了，快拿一根給我。」
穆清無奈，只得從自己的煙盒中抽出一根，想了想，掰斷三分之二，只將剩下的三分之一遞給他：「老師，就抽一口啊。」
許恆松斜他一眼，倒是沒有反駁什麼。
打火機在黑夜中擦出一道明亮的光芒，然後迅速熄滅。
許恆松夾着那個猩紅的煙點，深深地嘬了一口。紅光迅速往前移動，將這小半截煙燒得將盡。
可許恆松好像還想嘬，他的眼神落在遠方，不知道是在想事情還是在出神地發獃。他一直都是這樣，思考的從來就不是自己的仕途，不是自己的高薪水，儘管這一切對於普通人來說都非常重要，但是他始終將目光放在民生、國家、未來和學生上，他身上有一種俗世人難以理解的單純和清高。
眼見着火光越靠越近，就要撩着他的嘴唇了，穆清趕緊將他嘴裏的煙抽了出來。
「老師，咱們今天的口糧就到此為止了，想抽得明天了。」
許恆松笑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出來一點點。
他身上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身，每一個小動作對他而言都是巨大地折磨，但是他仍然是固執地向穆清伸着手。
穆清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順從的將自己的口袋裏的煙袋放在了他的手心裏。
許恆松接過煙看了一眼：「黃鶴樓啊，好煙，我好久沒有抽過了。」
他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點上，含在嘴裏，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個白色的煙圈，低聲嘀咕了一句：「我這輩子，恐怕以後再也抽不到這麼好的煙了...」
許恆松的的聲音很小，他以為穆清聽不見，但其實他聽見了，但是他心中酸澀得厲害，只能假裝作聽不見。
在穆清的印象中，老師也很少抽煙，就算抽煙，也永遠都是六塊錢一包的白沙香煙。以前他也好奇問過，為什麼許恆松根本都不缺錢，還要在煙酒上這麼虧待自己。
許恆松聽了，只是隨意的笑笑：「這不叫虧待自己，我不爭這個口腹之慾，人的一生那麼長，我希望我能把更大的興趣放在更有意義的東西上。」
「老師，你要是喜歡，我就下次給你帶十幾二十包來。」
「哪有這麼誇張。給我帶兩三包就行了。」許恆松吃力地擺擺手，突然嘆了口氣：「穆清，當初我逼你和檸檸保持距離，你不會怪老師吧。」
穆清怔了一下，立刻回答道：「我怎麼可能會怪您，只能說，我和她，終究是有緣無份，到我這個年紀，得不到的就不能強求，我應該已經看透的了。」
可是真的看透了嗎？
誰知道呢，都過去了，也只能過去了。留在回憶里的只有他一人罷了。
許恆松也點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他說的話：「你的人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踟躕於眼前的風景，不挪動一下腳步，你就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多走走，總沒錯的。」
當天晚上，他們談了很多，有關國家、未來、民生和學生，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曾經的那些促膝長談的夜晚。
許恆松的精力愈發不濟，腦袋歪垂在輪椅上。
穆清趕緊將人又帶回了那個沉悶的病房。
許恆松卻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一下喊著這裏痛，一下喚那裏痛，夜幕的籠罩，好像將他白天的意志力全部都給吞噬掉了，他孱弱地蜷縮在一起，滿臉痛楚，已然有點神智不清楚了。
穆清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止疼葯已經不管用了，他只能用那種特製的三角形枕頭，把輕如紙片的老師翻過來一點點，在他的身下點上枕頭，再在另一邊也翻過來一點點，墊上另一個。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老師執意要不讓許檸守夜了，這個過程實在是太煎熬了。他的心臟像是被擰巴在了一起，整晚都全然不敢閉眼。
穆清緊緊地盯着旁邊顯示屏上的那一條線條，曲折、平滑，再曲折，再平滑。他實在害怕那根牽動着人心弦的線段徹底變成平滑的，他害怕這個在他生命中佔據極其重要位置的、亦師亦友亦父的人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不願意去面對電視劇里演出的那些離別場景。
他害怕自己睡着之後，身邊的人就會從他的生命當中逝去，一閉眼，天黑了，人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