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年不見

第1章：七年不見

2014年，夏，傍晚。

「嘟」地一聲鈴響後，電話終於接通了。

「媽，我是小風，我在深城挺好的，您別擔心！」

電話的那一頭，一個溫柔的嗓音響起：「小風，生活費夠用嗎？要不要爸媽給你寄一點？最近家裏養了一年半的那頭豬賣了，有點閑錢……」

青年趕緊說道：「不用的，咱們單位待遇可好了，包吃包住，五千塊一個月。這錢留着給小弟當上大學的學費吧！」

「哎呀，太好了，小風，你可真有出息了。」電話那邊的女人放下話筒，對着旁邊說道：「孩子他爹，小風在深城找到好工作了，包吃包住，五千塊一個月呢！」

電話那邊一個聲音爽朗笑道：「好啊，你問問小風在哪家公司，村口的老李頭總說自己兒子是研究生，一個月能拿六七千。我就說，我兒子才讀到初中畢業，賺得也不少，這年頭啊，只要肯吃苦，有一門手藝就肯定能過得好。」

青年的聲音稍稍含糊了一下：「我們公司做互聯網遊戲的……」

「叫什麼名字嘛，說一說又沒事的。」

電話那頭的嗓音催促道。

青年只得說道：「公司名字叫愛好者，專門做網絡遊戲的，名氣很大，但只有業內人才知道。」

聽到電話那頭沒有追問，青年才鬆了一口氣，但是下一秒，他又愣住了。

「工作也穩定了，中秋節要不要回家來過啊，順便給小豪說說外面的事情，讓他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啊！」

青年趕緊含糊不清地說道：「不了，不了，中秋公司可能要加班呢！爸媽，我不跟你們說了，您跟老爸保重身體。」

吧枱里，那名坐在「愛好者網吧」的招牌下面，身穿格子襯衫的青年，掛掉手機，如釋重負。

在他的身後，掉色的沙發上擺着一破舊的床被子。

塑料飯盒裏放着半個冷掉的饅頭。

就在這時，一道倩影走到吧枱，輕輕掏出身份證在桌上磕了磕。

「網管，開台電腦，上網！」

徐乘風聽到這個聲音，機械地回答道：「開卡十塊錢起，會員卡一百塊起充，兩塊錢一小時，充一百送二十，你充……」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驚呼給打斷了。

「你是——徐乘風？你不是在校內網上說自己還在深城工作嗎？」

徐乘風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猛地抬起頭，一抹清新的淺綠色映入眼帘。

只見吧枱前的女郎，長發及肩，瓜子臉，金邊眼鏡下的目光伶俐又凌厲。

那目光像是在審視一個做假賬的會計。

徐乘風看了一眼面前身穿淺綠色休閑西裝，雙手隨意交疊在身前的高挑女郎，又看了一眼吧枱上的身份證，他脫口而出道：「你是文芊芊？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見，想不到你現在……」

他好像一時有點詞窮，靦腆道：「你現在變這麼，這麼漂亮了啊！」

文芊芊正是徐乘風初中時的同桌，標準的學霸女生，被班主任安排到學渣徐乘風這裏「學術扶貧」來了。

居然還真的有效果，從初二到初三，同桌兩年，徐乘風中考真的就考過了重點高中的分數線，但後來他選擇南下深城打工減輕家裏的負擔，就沒敢再跟文芊芊聯繫。

一別就是七年都沒有再見面。

說到底還是覺得心裏有愧，辜負了她的好意。

關鍵是，文芊芊居然一直在關注他的校內網。

這讓他受寵若驚，但又是狼狽不堪，居然在最狼狽的時候被逮了個正著。

文芊芊推了推金絲眼鏡，皺眉說道：「你當網管就當網管好了，幹嘛在校內網說自己還在深圳互聯網公司里工作，還發了不少照片。我記得你初中的時候就對電腦感興趣，經常偷偷跑出去上網，我還以為你修成正果了……呵，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虛榮的啊？」

徐乘風遇到文芊芊審問的眼神，下意識地想要逃離，他趕緊拿過身份證，一邊登記開卡，一邊岔開話題問道：「文芊芊，你怎麼跑這上網來了？我給你開張卡，我請你啊！」

文芊芊從錢包里夾出一張十塊錢遞了過去，冷淡道：「算了，你還要維持自己在網上的光輝形象，手頭也不寬裕。」

聽到文芊芊夾在話里的冷嘲熱諷，徐乘風只得連續追問了三個問題，以期轉移話題：「文芊芊，你大學畢業了吧？現在做什麼工作啊，你怎麼跑這上網來了？在這附近上班？」

文芊芊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查戶口嗎？我約了個人在這見面談事情。嗯，是個會做遊戲的大牛，比你可厲害多了。」

徐乘風只得「哦」了一聲，將一張上網卡連着身份證還給了文芊芊，說道：「看到空着的機器，坐下來就可以了，賬號是身份證號碼，密碼是六個零。你們談事情，怎麼不選個咖啡廳什麼的……」

文芊芊接過了上網卡，冷冷道：「他選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把地點定在這個巷子裏的破網吧。」

話音落下，文芊芊發現徐乘風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了，她收起上網卡，正要走，忽地就被他叫住了。

「文芊芊，你網名是不是叫『千尋瀑』？」

文芊芊剛剛邁出去的腳步就僵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徐乘風：「你怎麼知道我的網名？難道那個叫『乘風追影』的傢伙，就是你？」

徐乘風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你，你怎麼早半個小時就來了？」

文芊芊跟徐乘風隔着一尺吧枱，氣氛卻尷尬地好像隔着南極和北極。

徐乘風在深城七年，一直在互聯網企業打工，憑着自己對互聯網的興趣，以及踏實勤勞的天性，已經是圈內小有名氣的程序員了。

可他偏偏做出了要回鄉工作的決定。

回到江城后，求職處處碰壁，只能在網吧做網管，閑來無事，他出於愛好在BBS江城在線的論壇里貼了幾個自己製作的小遊戲，應者寥寥，只有一個ID叫「千尋瀑」的網友經常追帖，會提不錯的修改意見，有時候還會「催更」。

一來二去，兩人就熟絡了起來。

昨天他寫了一個「跳格子」的遊戲發到網上，千尋瀑給徐乘風留言，說感覺這個遊戲可以做得更好，建議兩人線下見一面聊聊。

徐乘風也沒多想，就約了在BBS上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千尋瀑」在愛好者網吧見面。

本來他以為前來赴約的會是個又禿又強，可能還悶騷的糙漢子程序員同道，沒有想到來的居然是自己的初中同桌文芊芊。

這對徐乘風已經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

他好不容易才調整過來，訕訕道：「你吃了沒，我請你吃晚飯吧，這邊街上一家鍋蓋面很不錯的！」

文芊芊看了一眼顯然是徐乘風藏在飯盒裏的半個饅頭，聳了聳肩：「算了，還是我請你吧！不然，你接下來幾天怕是要吃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