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條龍，一隻鼠
「一定要活下去。」
每到這個時間，躲在樹冠中的小龍都會很有儀式感的為自己祈福。
然後用枝葉做掩護，把自己藏在裏面，避免被野獸發現將他吃掉。
小龍不是一個人名，也不是一個人。
他是一條真正的龍。
很小，很白，只有手掌那麼大。
但他現在卻一點都不白，早在天黑之前，他又一次在泥潭裏打了個滾，將本就厚實的泥漿裹了一層又一層，把自己弄的髒兮兮的，不像是一條龍，反倒像是一條發福的長蟲。
而只有這樣，那些能威脅到他的野獸就不會輕易發現他的存在，尤其是一些能夠通過獵物身上散發的熱量進行追蹤捕食的猛獸，比如蛇。
這是經驗，是以不小的代價換來的寶貴經驗。
因此，知道他的小動物們都沒有親眼瞧見過他身上那一片片如白玉般的漂亮龍甲，只知道他是一個不講衛生、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小怪物。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個生而知之的人，一個其貌不揚、安守本分的少年人。
轟隆。
有雷聲滾過天穹。
黑夜驟亮一瞬，密集的細雨碾碎雲層灌了下來。
一息，風雨而至，拍散山中雲霧，露出一片黑石密林，以及閃爍在其中的一雙雙猩紅瞳孔。
小龍往樹冠中縮了縮：「嗚嗚，我最怕打雷了。」
從出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十二年，姓名不知，父母不識，不曉得從哪來，也不曉得路在哪。
但他知道，這裏絕不是那座五彩斑斕的繁華地方。
原因很簡單，他是一條四肢矮短、有角有須的小白龍。
這裏用袖珍或許更貼切一些。
苟活在這片不知名的深山雨林，飽經風霜，歷經險阻，性子早已磨平。
原本還存在的一絲鬥志和作為人的觀念也早已消失，甚至變成了一個連松鼠都能騎在他身上撒野的膽小鬼。
正是這樣，他不敢離開這片樹冠，即便他知道雷雨天不能待在這樣的環境中，因為躲在黑暗中的那一雙雙赤瞳背後的巨大身影正在伏擊任何會經過這裏的獵物，哪怕是熊虎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單獨在林中奔走。
更何況是一條還不到十公分長的小破龍。
......
......
又一次艱難的熬過一夜。
一個又黑又小的腦袋從綠油油的茂葉中頂了出來，特別的小心。
舔去一些露水解渴，又吃掉幾片嫩葉果腹。
探頭間，習慣性的開始東張西望，一副蠢萌模樣。
其實他有能力捕獵毛蟲幼鼠和青蛙小魚，也曾吃過這些美味的食物，但他卻能聽懂萬族語言，甚至包括螞蟻，所以每當看見到嘴的食物露出和他在生命受到威脅時一樣的神情后，便想到了自己。
他討厭那些欺負他的動物，所以他不想做他討厭的人，即便他知道什麼是弱肉強食的道理，於是便想起了很久以前寫在日記里的一句座右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維持生態平衡的物種多了去了，不差他一個，所以從那之後，他不再欺負弱小，但如果有一天當他長大了，他或許不會介意吃掉送上門來的那些傢伙。
比如這些天一直盤旋在他頭頂，經常試探他，想要將他腦殼啄破的那隻猴臉怪鷹。
小龍吃個半飽，便準備尋找一個更加安全的棲身之所。
他這些年一直在做的就是這件事。
不厭其煩，只為活着。
啪嗒。
忽覺背後傳來一陣壓力和鬆軟，小龍便已經知道，那隻討厭的小松鼠又來欺負他了。
「駕駕！」
一身紅毛的小松鼠模仿著曾經看到過得畫面場景，舉著小手高興歡呼：「咿咿，小黑，跑起來跑起來，我要騎大馬！」
她用獸類的語言咿咿說道。
其他小動物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小白龍卻可以。
於是，小白龍扭了扭身子：「不要叫我小黑。」
然後側過腦袋，瞪着圓圓的眼睛：「我要離開了，我要擺脫你這個討厭又任性的小傢伙，別跟着我，快下去。」
他又扭了扭身子：「快下去啊。」
這是一個充滿少年感的聲音，是人類的聲音，只有面對小松鼠的時候他才會口吐人言。
小松鼠楞了一下：「任性是什麼意思呢？」
說着又用小爪子戳了戳小龍的腦袋：「咿咿，你要去哪兒呀小黑？」
「這跟你沒有關係，快下去，我要走了。」小龍說。
「可我不想你走......」
松鼠躺在他身上，俏皮道：「我想騎馬，咿咿。」
小松鼠很小，就像是一朵蒲公英，毛茸茸，胖嘟嘟，比小龍還要袖珍，很可愛。
「你想騎就騎啊？」
小龍呆萌的蹙起眉頭，鼻息前方噴出兩縷霧氣，一副兇巴巴的模樣，表示不滿。
「我又不是馬，快下去，不然別怪我翻臉了，還有，別再叫我小黑。」他說。
「咿咿，什麼是翻臉啊？你好奇怪哦，不過你到底是什麼呀，為什麼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和你一樣的小怪物呢，像是黑色的甲殼蟲，咿咿。」松鼠翻個身，趴在他背上。
說鬧間，這一龍一鼠卻不知大難即將臨頭。
倒吊在上方茂葉中的一隻黑羽猴面鷹以觀察多時。
便在此刻，那鷹縱身一躍，俯衝而下，以極其迅猛的爆發力沖至龍鼠身後，立爪之間，將他們一併按在桶粗的樹榦之上，再也動彈不得。
緊跟着，猴面鷹伸出極鋒利的鷹爪，只聽松鼠吱哇亂叫間，尾巴已被那利爪洞穿、切斷，淌出血水。
下一刻，猴面鷹張嘴便啃在小龍的后勃頸。
可這猴面鷹卻忽然目自猙獰，只覺口中不似鱗肉，倒似頑石，怪叫一聲便撲騰著羽翼跌下樹去。
就見，他那鷹鈎嘴出現一道裂紋，有絲絲血水順着鼻肉冒了出來。
反觀小龍，那一嘴下去，將之脖頸鱗甲撬翻而起，生生掀開，已受重傷。
趴在他身後的松鼠不停的哭喊：「我好疼，我的尾巴沒了，尾巴沒了，小黑小黑，你不要死啊......」卻是死死抱着小龍，不肯鬆手。
下方，猴面鷹在草地掙扎翻滾。
上方，再也不見龍鼠蹤影。
只留下一道遠去的鮮紅血跡。
奔逃間。
松鼠抱着小龍，虛弱呢喃著同一句話：「不要丟下我。」
小龍脖頸堆血，無法回頭，只是在荊棘灌木中拚命逃亡，生怕那隻猴面鷹緩過勁來將他弄死。
他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他很害怕，他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像現在的自己一樣保護著自己，但這樣的人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所以他帶走了這隻任性討厭的小松鼠。
......
......
我不會丟下你，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