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一幕喜劇,范寶華覺得是一場勝利,他站在樓下堂屋裏哈哈大笑。身後卻有人問道:「老范啦。你這樣的高興,所有的債務,都已經解決了嗎?」說着這話的,是東方曼麗。她披了一件花綢長衣在身上,敞了胸襟下一路紐袢,沒有扣住。手理著散了的頭髮,向范寶華微笑。范寶華笑道:「不了了之罷。我在重慶這許多年,多少混出一點章法。憑他們這麼幾個人,就會把我逼住嗎?這事過去了,我們得輕鬆輕鬆。你先洗臉,喝點茶,我出去一趟,再回來邀你一路出去吃午飯。」曼麗架了腿在長藤椅子上坐着,兩手環抱了膝蓋,向他斜看了一眼,抿了嘴笑着,只是點頭。范寶華道:「你那意思,以為我是假話?」曼麗道:「你說了一上午的假話,作了一上午的假事,到了我這裏,一切就變真了嗎?你大概也是太忙。早上開了保險箱子,還沒有關起。是你走後,我起床給你掩上的,保險箱子裏的東西,全都拿走了,你還留戀這所房子幹什麼?你打算怎麼辦,那是你的自由,誰也管不著。不過我們多少有點交情,你要走,也不該完全瞞着我。」范寶華臉上,有點兒猶豫不定的顏色,強笑道:「那都是你的多慮,我到那裏去?我還能離開重慶嗎?」

曼麗道:「為什麼不能離開重慶?你在這裏和誰訂下了生死合同嗎?這個我倒也不問你。我們雖不是夫妻,總也同居了這些日子,你不能對我一點情感沒有。你開除一個傭工,不也要給點遣散費嗎?」她說到這裏,算露出了一些心事。范寶華點着頭道:「你要錢花,那好辦。你先告訴我一個數目。」曼麗依然抱着兩隻膝蓋,半偏了頭,向他望着,笑道:「我們說話一刀兩斷,你手上有多少錢,我們二一添作五,各人一半。」范寶華心裏暗想着:你的心也不大毒,你要分我家產的一半。但是他臉上卻還表示著很平和的樣子,吸了一支紙煙在嘴角里,在屋子裏踱來踱去,自擦火柴,吸上一口,然後噴出煙來笑道:「你知道我手上有多少錢呢?這一半是怎麼個分法呢?」曼麗道:「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我估計著不會有什麼錯誤。我想你手上,應該有四五百兩黃金儲蓄券。你分給我二百兩黃金儲蓄券,就算沒事。縱然你有六百兩七百兩,我也不想。」范寶華只是默然的吸著煙,在屋子裏散步,對於她的話,卻沒有加以答覆。吳嫂在一邊聽到這話,大為不服,沉着兩片臉腮,端了一杯茶,放到桌子角上,用了沉着的聲音道:「先生,你喝杯茶罷。你說了大半天的話,休息休息罷。錢是小事,身體要緊,你自己應當照應自己。錢算啥子,有人就有錢。有了錢,也要有那項福分,才能消受,沒有那福分把錢訛到手,也會遭天火燒咯。」曼麗突然站起來,將桌子一拍,瞪了眼道:「什麼東西?你作老媽子的人也敢在主人面前說閑話。」

吳嫂道:「老媽子朗個的?我憑力氣掙錢,我又不作啥下作事。我在我主人面前說閑話,與你什麼相干?你是啥子東西,到范公館來拍桌子。」曼麗拿起桌上一個茶杯,就向吳嫂砸了去。吳嫂身子一偏,噹啷一聲,杯子在地上砸個粉碎。吳嫂兩手捏了拳頭,舉平了胸口,大聲叫道:「你講打?好得很。你跟我滾出大門來,我們在巷子裏打,龜兒子,你要敢出來,老子不打你一個稀巴爛,我不姓吳。」說着,她向天井裏一跳,高招着手,連叫來來來。曼麗怎樣敢和吳嫂打架,見范寶華在屋裏獃獃的站着,就指了他道:「老范,你看這還成話嗎?你怎麼讓老媽子和我頂嘴。」吳嫂在天井裏叫道:「你少叫老媽子。以先我吃的是范家的飯,作的是范家的工,也只有范先生能叫我老媽子。現在我是看到范家沒有人照料房屋,站在朋友情分上,和他看家,那個敢叫我老媽子?」曼麗正是感到吵嘴以後,不能下台。這就哈哈大笑道:「范寶華,你交的好朋友,你就是這點出息。」吳嫂道:「和我交朋友怎麼樣,我清清白白的身體,也不跑到別個人家裏去睏覺,把身體送上門。」這話罵得曼麗太厲害,曼麗跳起來,要跑出屋子去抓吳嫂。范寶華也是覺得吳嫂的言語太重,搶先跑出屋子來,拖着她的手向大門外走,口裏連道不許亂說。

吳嫂倒真是聽他的話,走向大門口,回頭不見東方小姐追出來,這就放和緩了顏色,笑向他道:「好得很,我把你騙出來了。你趕快逃。家裏的事,你交給我,我來對付她。她罵我老媽子不是?我就是老媽子。只要她不怕失身份,她要和我吵,我就和她吵,她要和我打,我就和她打。料着她打不贏我。你走你走,你趕快走。」說着,兩手推了范寶華向巷子外面跑。范寶華突然省悟,這就轉身向外走去。他的目的地,是一家旅館。李步祥正在床上躺着,脫光了上身,將大蒲扇向身上猛扇。看到范寶華來了,他跳起來道:「你來了,可把我等苦了。」說着,提起床頭邊一個衣服卷,兩手捧著交給他道:「你拿去罷。我負不了這個大責任。你打開來看看,短少了沒有?」范寶華道:「交朋友,人心換人心。共事越久,交情越厚。花天酒地的朋友,那總是靠不住的。」因把家裏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李步祥一拍手道:「老范,這旅館住不得,你趕快走罷。剛才我由大門口進來的時候,遇到了田小姐,她問我找誰,我失口告訴和你開房間。她現在也是窮而無告的時候,她不來訛你的錢嗎?」范寶華笑道:「不要緊。她正和我商量和我一路逃出重慶去。」李步祥道:「哦,是你告訴她,你要在這裏開房間的,我說那裏有這樣巧的事了。你得考慮考慮。」范寶華道:「考慮什麼,撿個便宜老婆,也是合適的事,我苦扒苦掙幾年,也免得落個人財兩空。」李步祥道:「老范,你還不覺悟,你將來要吃虧的呀。」他笑道:「我吃什麼虧,我已經賠光了。」他說着話,脫下襯衫,光了赤膊,伸了個懶腰笑道:「一晚上沒有睡。我該休息了。」李步祥正猶疑着,還想對他勸說幾句。房門卻卜卜的敲著響。范寶華問了聲誰。

魏太太夾了個手皮包,悄悄的伸頭進來。看到李步祥在這裏,她又縮身回去了。范寶華點了頭笑道:「進來罷。天氣還是很熱,不要到處跑呀。跑也跑不出辦法來的。」魏太太這就正了顏色走進來,對他道:「我是站在女朋友的立場,告訴你一個消息的。……曼麗和四奶奶通了電話,說你預備逃走。她說,你若不分她一筆錢,她就要通知你的債主,把你扣起來。我是剛回四奶奶家裏,聽了這個電話,趕快溜了來告訴你,你別讓那些要債的人在這裏把你堵住了。在旅館里鬧出逼債的樣子,那可是個笑話。」范寶華道:「曼麗在那裏打的電話?朱四奶奶怎樣回答她?」魏太太道:「她在那裏打的電話,我不知道。四奶奶在電話里對她說,請她放心。姓范的可以占別個女人的便宜,可占不到東方小姐朱四奶奶的便宜。非叫你把手上的錢分出半數來不可。我本想收拾一點衣服帶出來的。我聽了這個電話就悄悄的由後門溜出來了,趕快來通知你。你手上還有幾百兩金子,早點作打算啦。四奶奶手段通天,你有弱點抓在她們手上,你遇着了她,想不花錢,那是不行的。小徐佔過她什麼便宜,她還要我在法院裏告他呢。在眼前她會唆使曼麗告你誘姦,又唆使你的債權人告你騙財,你在重慶市上怎麼混。趁早溜了,她就沒奈你何?」范寶華被她說着發了呆站住,望了她說不出話來。李步祥道:「這地方的確住不得,你不是說要下鄉去嗎!你遲疑什麼?趕快下鄉去,找個陰涼地方睡覺去,不比在這裏強?」

范寶華道:「也好。我馬上就走。請你悄悄的通知吳嫂,說我到那個地方去了。她心裏會明白的。今天你的比期怎樣?你自己也要跑跑銀行吧?你請罷,不要為我的事耽誤了你自己的買賣。」李步祥看了看魏太太,向老范點點頭道:「我們要不要也通通消息呢?」范寶華道:「那是當然,你問吳嫂就知道。」魏太太裝着很機警的樣子,他們在這裏說話,她代掩上了房門,站在房門口。李步祥和范寶華握了手道:「老兄,你一切珍重。我們不能再栽斤斗啊。」說着,他一招手告別,開着門出去了。范寶華跑向前,兩手握了魏太太的手道:「你到底是好朋友。」她一搖頭道:「現在沒有客氣的工夫了。你下鄉是走水路還是走旱路,船票車票,我都可以和你打主意。」范寶華道:「水旱兩路都行。水路坐船到磁器口,旱路坐公共車子到山洞。」魏太太道:「坐船來不及了。第二班船十二點半鐘已開走,第三班船,四點鐘開,又太晚了。到歌樂山的車子一小時一班,而且車站上我很熟,事不宜遲,我馬上陪你上車站,你有什麼東西要帶的沒有?」

范寶華道:「我沒有要帶的東西,就是這個手巾包。」魏太太伸手拍了他的肩膀道:「不要太貪玩了,還是先安頓自己的事業罷。你看昨晚上何經理的行為,是個什麼結果?快穿上衣服,我們一路走。」范寶華到這個時候,又覺得田小姐很是不錯了。立刻穿上衣服,夾了那個衣包,又和她同路走出旅館。旅館費是李步祥早已預付了的,所以他們走出去,旅館里並沒有什麼人加以注意。他們坐着人力車子,奔到車站,正好是成堆的人,蜂擁在賣票的櫃枱外面。那要開往北郊的公共汽車,空着放在車廠的天棚下。查票的人,手扶了車門,正等著乘客上車。魏太太握着他的手道:「你在陰涼的地方等一等,我去和你找車票。」她正這樣說着話,那個查票的人對她望着,卻向她點了個頭。魏太太笑道:「李先生,我和你商量商量。讓我們先上去一個人,我去買票。」那人低聲道:「要上就快上,坐在司機座旁邊,只當是自己人,不然,別位乘客要說話的。」魏太太這就兩手推着他上了車去。范寶華這時是感到田小姐純粹出於友誼的幫忙,就安然的坐在司機座旁等她。不到五分鐘,拿了車票的人,紛紛的上車。也只有幾分鐘,車廂里就坐滿了。可是魏太太去拿票子以後,卻不見蹤影。他想着也許是票子不易取得。好在已經坐上車了,到站補一張票罷。他想着,只管向車窗外張望,直待車子要開,才見她匆匆的擠上了車子。車門是在車廂旁邊的。她擠上了車子,被車子裏擁擠的乘客塞住了路,卻不能到司機座邊去。范寶華在人頭上伸出了一隻手,叫道:「票子交給我罷。」魏太太搖搖手道:「你坐着罷。票子捏在我手上。」范寶華當了許多人的面,又不便問她為什麼不下車。

車子開了,人縫中擠出了一點空當,魏太太就索興坐下。車子沿途停了幾站,魏太太也沒有移動。直等車子到了末站,乘客完全下車,魏太太才引著老范下車來。范寶華站在路上,向前後看看,見是夾住公路的一條街房,問道:「這就是山洞嗎?這條公路,我雖經過兩次,但下車卻是初次。」魏太太笑道:「不,這裏是歌樂山,已經越過山洞了。你和吳嫂約的地方,是山洞嗎?」范寶華道:「我離開重慶,當然要有個長治久安之策。我托她在那附近地方找了一間房子。」魏太太笑道:「那也不要緊,你明天再去就是了。這個地方,我很熟,你昨晚一宿沒睡,今天應該找個涼爽地方,痛痛快快的睡一覺。關於黃金生意也罷,烏金生意也罷,今天都不必放到心裏去。」范寶華一想,既然到了這地方,沒有了債主的威脅,首先就覺得心上減除了千斤擔子,就是避到吳嫂家裏去,也不在乎這半天。明日起個早,趁著陰涼走路,那也是很好的。便向她點點頭笑道:「多謝你這番佈置。」魏太太抿了嘴先笑着,陪他走了一截路。才道:「我也是順水人情。歌樂山我的朋友很多,我特意來探望探望他們另找出路。同時,我也就護送你一程了。」說着話,她引著范寶華走向公路邊的小支路。這裏有幢夾壁假洋樓,樓下有片空地,種滿了花木,在樓下走廊上有兩排白木欄桿,倒也相當雅緻。樓柱上掛了塊牌子,寫着清心旅館。

范寶華笑道:「這裏一面是山,三面是水田,的確可以清心寡欲,在這裏休息一晚也好。」魏太太引着他到旅館里,在樓下開了一個大房間,窗戶開着,外面是一叢綠森森的竹子。竹子外是一片水田。屋子裏是三合土的地面,掃得光光的。除一案兩椅之外,一張木架床,上面鋪好了草席。屋子裏石灰壁糊得雪白,是相當的乾淨。正好一陣涼風,由竹子裏穿進來,周身涼爽。魏太太笑道:「這地方不錯,你先休息休息,回頭一路去吃一頓很好的晚飯。」范寶華道:「你不是要去看朋友嗎?」魏太太笑道:「我明天去了,免得你一個人在旅館里怪寂寞的。」范寶華點點頭道:「真是難得,你是一位患難朋友。」他這樣說着,魏太太更是體貼着他,親自出去,監督著茶房,拿了一隻乾淨的洗臉盆和新手巾來,繼續送來一套茶壺茶杯,也是細瓷的。范寶華將臉盆放在小臉盆架子上洗臉擦澡,她卻斟了兩杯茶在桌上涼着。范寶華洗完了,後面窗戶外的竹陰水風,只管送進來,身上更覺得輕鬆,而眼皮卻感到有些枯澀。魏太太端了茶坐在旁邊方凳子上,對他看看,又把嘴向床上的席子一努,笑道:「你忙了一天一夜,先躺躺罷。」范寶華端起一杯涼茶喝乾了,連打了兩個呵欠。靠了床欄桿望着她道:「我很有睡意。你難道不是熬過夜,跑過路的?」她道:「你先睡。我也洗把臉,到這小街上買把牙刷。晚上這地方是有蚊子的,我還得買幾根蚊香,你睡罷,一切都交給我了。」

范寶華被那窗子外的涼風不斷吹着,人是醺醺欲醉。坐在床沿上對魏太太笑了一笑,她也向老范回笑了一笑。老范要笑第二次時,連打了兩個呵欠。魏太太走過來,將他那個布包袱在床頭邊移得端正了,讓他當枕頭,然後扶了他的肩膀笑道:「躺下躺下。……睡足了,晚上一路去吃晚飯,晚飯後,在公路上散步,消受這鄉間的夜景。過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後我們好好的合作,自有我們光明的前途。」說着,連連的輕拍着他的肩膀。范寶華像小孩子被乳母催了眠似的,隨着她的扶持躺下了。魏太太趕快的給他掩上了房門。窗子沒關,水竹風陸續的吹進屋來,終於是把逃債的范寶華送到無愁鄉去了。魏太太輕輕的開了房門出來,到了賬房裏,落好了旅客登記簿,寫的是夫婦一對,來此訪友。登記好了,她走出旅館來,遠遠看到支路的前面,有個人穿了襯衫短褲,頭蓋着盔式帽的人,手裏拿根粗手杖,只是向這裏張望。看到這裏有人走路,他突然的迴轉身去。他帶了一副黑眼鏡,路又隔了好幾十步,看不清是否熟人。不過看他那樣子,倒是有意迴避。她想着:這是誰?我們用閃擊的方法,逃到歌樂山,有誰這樣消息靈通,就追到這裏來?這是自己疑心過甚,不要管他。於是大著步子走到街上,先到車站上去看了一看,問明了,八點鐘,有最後一班進城的車子。又將手錶和車站上的時鐘對準了。走開車站,又到停滑竿的地方,找着力夫問道:「你們晚上九點鐘,還在這裏等著嗎?」這裏有上十名轎夫,坐在人家屋檐下的地上等生意。其中一個小夥子道:「田小姐,你好久不來了?你說一聲,到時候,我們去接你。」

魏太太道:「不用接我,晚上八點半鐘在這裏等我就可以。我先給你們五百元定錢。」說着,就塞了一疊鈔票在他手上,然後走去。她安頓好了,於是在小雜貨鋪里買了幾樣東西,步行回旅館。這時,夕陽已在山頂上,山野上鋪的陽光,已是金黃的顏色了。她心裏估計著,這些行動,決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不過這顆心,像第一次偷范寶華的現鈔一樣,又有點跳躍。她又想着:莫非又要出毛病。她想着想着,走近旅館,回頭看時,那個戴盔式帽,帶黑眼鏡的人,又在支路上跟了來。她忽然一轉念,反正我現在並沒有什麼錯處,誰能把我怎麼樣?我就在這裏挺著,等你的下文。於是迴轉身來,看了那人。那人似乎沒有理會到魏太太。這支路上又有一條小支路,他搖撼着手杖,慢慢的向那裏去了。看那樣子,是個在田野里散步的人。魏太太直望着他把這小路走盡了頭,才回到旅館去。她已證明自己是多疑,就不管大路上那個人了。回到屋子裏,見范寶華彎著身體,在席子上睡得鼾聲大作,那個當枕頭的包袱,卻推到了一邊去,她走到床邊,輕輕叫了幾聲老范,也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將買的牙刷手巾,放在床上,口裏自言自語的道:「我把這零碎東西包起來罷。」於是輕輕移過那包袱,緩緩的打開。果然裏面除了許多單據而外,就是兩卷黃金儲蓄券。她毫不考慮,將手邊的皮包打開,將這可愛的票子收進去。皮包合上,暫時放在床頭邊。然而把布包袱重新包好,放在原處。這些動作很快,不到十分鐘作完。看看范寶華,還是睡得人事不知。她坐在床沿上出了一會神,桌上有范寶華的紙煙盒與火柴盒,取了一支煙吸著。她把煙吸完,就輕輕的在老范腳頭躺下。心裏警戒着自己,千萬不要睡着。她只管睜了兩隻眼睛,看着窗外的天色。天色由昏黃變到昏黑,茶房隔着門叫道:「客人,油燈來了。」魏太太道:「你就放在外面窗台上吧!」說着,輕輕的坐起來,又低聲叫了兩聲老范。老范還是不答應。她就不客氣了,拿了那手皮包輕輕的開了房門出來,復又掩上。然後從容放着步子,向外面走去。這時,星斗滿天,眼前歌樂山的街道,在夜暮籠罩中,橫空一道黑影,冒出幾十點燈火。腳下的人行路,在星光下,有道昏昏的灰影子。她探着腳步向前,不時掉頭看看,身後的山峰和樹木,立在暗空,也只是微微的黑輪廓。好一片無人境的所在。她夾緊了脅下的皮包,心想:我總算報復了。忽然身後有人喝道:「姓田的那裏走?」她嚇得身哆嗦,人就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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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文庫:紙醉金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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