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推門而入

序 推門而入

序推門而入

傍晚,我在一片廢墟上散步。

這裏本來是一個村莊,叫萬壽村。一個冬天有霧的早上,我在居住的七樓聽到一片咚咚咣咣的敲打聲,後來又夾雜着轟轟的爆破。等霧散了,我從樓上往下看,發現這個村莊正在變成廢墟。現在,廢墟上已經長滿了茂盛的蒿藤,連村子周邊村民們過去種的菜地,也雜草沒膝了。

我並非一個廢墟愛好者。我到這裏散步,多是下午或傍晚。那時一天即將過去,我開始感到累,對工作的態度也開始厭倦。在這沒了人跡的廢墟上,就有了都市中難得的安謐和視野。在廢墟上行走,我必須時時注意腳下,不由自主地將頭垂下去。那些殘磚斷壁,那些被主人遷徙時攔腰斬斷了的竹子和樹木,它們在根部又都發出了新的枝芽。在這裏,我常常會發現一些在街市或公園裏看不到的東西,會陷入腐朽和新生、無常與永恆之類的沉思。

手機響了。一個朋友說他上午曾到我的住處找我,但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問我是否在家。正要做答,手機卻沒了電,只好作罷。但心中一動,竟想到了賈島的「僧敲月下門」,而後又想到了阿難,以及關於他「推門而入」的一段公案。

佛經記載,阿難是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又是佛陀的同父異母弟弟,常隨佛陀左右,號稱多聞第一。但佛陀在世時,他還沒有真正悟道。所以,當佛陀入寂后大迦葉召集第一次佛典結集時,曾拒絕阿難參加。他對阿難說,來參加結集的比丘,都是悟了道的羅漢,你要想參加,除非你能從大門的鎖孔中進到洞窯里來。大迦葉的話讓阿難慚愧不已。但他畢竟跟隨佛陀多年,善根深厚。回到住處后他就徹夜禪坐參究,到天亮時他想躺下休息一下,就在身體剛剛貼到床鋪的時候,如火灼背,驀然猛醒。於是他迎著早上初升的太陽,大步走到結集聖會的洞窯門前,伸出雙手,推門而入。大迦葉看到阿難如此氣象地走了進來,便知他已經悟了——什麼禁令,什麼封鎖,那都是你自己心頭的鐵枷啊,你只要伸出雙手一推,就解決了,事情就這麼簡單。

阿難推門而入,升座成為結集聖會的主講人,複述了佛陀的教導,於是有了佛典的最初形成和流傳。大迦葉入定后,阿難繼承衣缽,成為「以心傳心」禪法的第二代祖師。後來,禪自菩提·達摩傳來東土,與中國的本土文化相融合,從而形成了嶄新的「中國禪」,這也算是推門而入的又一個不朽之果。

在我的意識里,禪是母性的。她包含一切,孕育一切。她不會老,像一位氣質空靈的新娘,雖容顏半遮,但永遠鮮亮可人,給人喜悅和希望。猶如我腳下的這片廢墟,它真實無遮地呈現了事物的本來面目。緣散而滅,緣聚而生。在生和滅的輪迴中,它們是詩,是畫,是一首大音稀聲的歌謠。

阿難是一個榜樣。在很多時候,在很多事情上,我的經歷和感受和他相似。當一件需要承擔的事情降臨,當我在遙遙張望時,會想逃,想退卻。但當我知道不能退也不能逃時,就會索性轉過身來推門而入,將其擔當起來。我知道我不是阿難那樣的聖者,無法說出佛法中的山河大地,但我知道我一旦入得門去,就再也不用怕那扇門了。

因為,我已是門的主人。

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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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詩一畫一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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