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將以有為(四)

第102章 將以有為(四)

又過了數日,熹樂宮太皇太后的身體,不但未痊癒,反而更不好了。墨菊只得多方遣太醫院的太醫們過來瞧病。玉瓚雖對太皇太后扔有隔閡,但只要有空,也常和安歌過來探望。

這一日,又是一撥太醫從熹樂宮裏出來了。為首的一個陳姓太醫見了墨菊,就悄聲道:「嬤嬤請留步。」墨菊就道:「不知老太醫要與我說什麼?」二人到了廊下,那陳太醫就嘆:「嬤嬤,太皇太后就如那枯朽的老樹,怎麼診治,也是無力回天了。」

墨菊心裏也不怎麼意外。「這個,我也瞧出來了。只是……不到最後一刻,也總是不能放棄。」「嬤嬤的意思,我懂。這些時日,太醫院的太醫們,什麼法子也都想過了,奈何就是不起半點作用。真正,我們也是心急如焚,每晚都睡不好的。」墨菊就嘆:「但凡只要儘力就行了。」

一時,陳太醫率領諸位太醫退了出去。太皇太后卻又遣了一個宮女過來,叫墨菊進去。墨菊一聽,不敢怠慢,即刻就進去了。太皇太后伸出枯黃的手,揮了一揮,叫其他的宮人們都先出去。墨菊就上前輕輕兒道:「您有什麼話要囑咐呢?」

太皇太后就在榻上艱難吐出幾個字:「你替我擬一份懿旨。」墨菊彎腰又輕輕問:「太皇太后要寫什麼?」太皇太后就抖抖索索道:「玉瑾,他還活着。想以後,他總是要回來。我擔心他們兄弟會兵戈相向,所以一心要擬份懿旨。待我死了后,若他們果然不對勁,你就將它拿出來,與他兄弟二人宣讀。」太皇太后猶如迴光返照一般,數天說話已然不流暢了,不想這會,神色語氣卻又如常。

墨菊見了,心裏就覺悲戚,因勸慰道:「想皇上既然已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對鄭王爺的嫌隙之心,大概也就沒了。」太皇太后卻是執拗搖頭,對墨菊道:「墨菊,你聽我的,沒錯兒,總是要防一防才好。玉瑾的心裏,對安歌還未忘情呢。」墨菊就道:「縱然如此,但安歌到底是皇后了。想鄭王爺若果然有什麼,也只會藏在心裏的。」

太皇太后就嘆:「到底還是要預備着好。若我還能活個七八載的,定然不這樣未雨綢繆,也懶得理。」墨菊就安慰道:「太皇太后的身體,會好的。」不過,墨菊還是趕緊取來紙筆,太皇太后說什麼,她就在紙上寫什麼。太皇太后吐字極緩極慢,幾乎耗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墨菊才將懿旨寫完。此時,太皇太后的精神彷彿又顯得好了一些。「墨菊,擬好了詔書,我果然覺得安逸了好些。過會,你去玉泉宮將皇后與我請來,我想和她好好說一會話。」

彼時,安歌正在書案旁寫字,春苓在旁筆墨伺候。安歌停下筆,看着春苓,忽然就問:「韓王如今在邊界,想必你的心裏,很挂念他吧?」春苓一聽,不知安歌為何意,就吞吞吐吐道:「皇後娘娘,奴婢既然跟了您,那心裏眼裏便就只有您一人。」

安歌放下筆,抬頭看了一眼春苓,見她局促的樣兒,不禁想笑:「何必跟我說假話呢?究竟,我從入燕王府那會起,就認識你了。你什麼脾性兒,我心裏是一清二楚。」春苓聽了安歌這話,眼圈兒不禁有些紅,便對安歌道:「奴婢心裏,的確不放心韓王。奴婢聽人說,那邊界是個三不管的地帶,強盜橫行的。」

安歌就道:「想當日,你入燕王府,無非是得了韓王的令,暗地打探。後來,你又奉了他的令,過來監視我。如今,韓王的伎倆,已被皇上識破。可皇上與我,卻不計較這些,依舊將你留在宮裏,你可知是為什麼?」春苓就低了頭道:「奴婢不知,還請娘娘明示。」

安歌就長嘆一聲道:「那是因為,在我心裏,從來不曾將你當作壞人。我禁錮在宮中的那一段日子,你待我也甚好。我心裏,是記得你的情意的。」春苓面色就有些愧悔,進一步表白道:「春苓待娘娘是一心一意的。只是……奴婢的心裏,到底是不能將韓王放下。在娘娘的心中,韓王是謀害娘娘性命的壞人。可在奴婢的心裏,韓王是救我性命的大恩人。這救命之恩,奴婢不能不報!」

安歌想了又想,沉吟了又沉吟。春苓見安歌不說話,只當她心裏非常生氣。自打玉珺被貶邊界后,春苓在玉泉宮,就一直呆得戰戰兢兢的,生怕皇后不高興了,就將她攆出去,或就打死了的。她撲通一聲,朝安歌跪下,口裏哽咽:「春苓從前待娘娘的確懷有二心。娘娘若要責罰春苓,儘管來吧。」安歌見了,便叫她起來,不怒反笑道:「春苓,你既這樣忠心舊主,我又怎會將你趕走?」

春苓一聽,心裏還不敢相信:「娘娘……」「春苓,若我是你,只怕也是要這樣做的。究竟,恩不能不報。你是個好丫頭,我心裏,很是欣慰。」

二人正說話,就見外頭一個宮女來報,說熹樂宮中的墨菊嬤嬤過來了。安歌不敢怠慢,親自出去迎接。墨菊見了安歌,還要行禮。安歌一把將她拉起,口道:「是不是太皇太後有什麼事?」「太皇太后請皇后您過去。」

安歌決定一個宮女都不帶,攙扶着墨菊,快步往熹樂宮裏而去。待到了那裏,安歌見太皇太后躺在榻上,睜着眼睛,只覺比前幾日更顯枯瘦。「孫媳見過皇祖母。」太皇太后聽了,朦朧着眼,吃力地揮了揮手:「坐吧,咱們不是外人。」墨菊過來上了茶,太皇太后只叫墨菊先下去歇息。

房中,就只剩了太皇太后與安歌二人。太皇太后見了安歌,就嘆:「叫你過來,無非就是說上一些體己話。」「太皇太后說什麼,我就聽什麼。」「實話與你說了吧,我已然是半截黃土掩埋了身子的人。只是……心裏終究有好些事不放心,因此要與你說一說。」「孫媳洗耳恭聽。」

太皇太后就又嘆:「我一生所慮,無非就是永夜的社稷安寧。我若不在了,永夜國會遭內杠,變得四分五裂,想來這國中,還唯有你,能在其中周旋調停。」

安歌就道:「皇祖母,不會有那一日的,皇上將國家治理得很好。這些,我都看在眼裏。」雖然心裏仍舊恨著玉瓚,但安歌無法否定他對永夜的政績。她並非一個黑白顛倒的人。「你怎知不會有那一日?好些事,還需看以後。」太皇太后強撐著又嘆,「有些話你不願說,我來替你說。真正……你的心裏,從未真正原諒過皇上,是不是?」

安歌心裏一動,她看着太皇太后,不知怎麼接下言。「我不管你之前的那個孩子,是皇帝的,還是玉瑾的,你都不要忘記,你是永夜國的皇后。身為皇后,有母儀天下輔佐帝王之職。我希望,你能將從前的那些恨,一一地都放下了。若只記得恨,就永遠也嘗不到被別人愛的滋味。」

安歌心裏更覺悲戚。在無數個夜裏,她也曾自我解勸:安歌,不如將那些都忘了?若沒有那些,興許她心裏已然接受了玉瓚的好。可……午夜夢回,噩夢連連,她夢見黑暗中嬰兒在凄厲地叫喚,可一旦睜開眼睛,嬰兒又不見了。每回夢醒,安歌總是冷汗涔涔。既然忘不掉,她便不勉強自己忘掉。玉瓚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人,如何不應該得到懲罰?安歌聽了太皇太后的話,就裝作低眉順眼地道:「太皇太后的話,孫媳記住便是。」

太皇太后不知安歌此話真假,但心裏已覺得滿意。「安歌,你既是熙寧的公主,想自小受宮廷教育,行事就該更顧及大體。那些過往的恩怨,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你與皇帝還年輕,想以後還有大好的日子,在長長遠遠地等著呢。」太皇太后說完了這些,心裏更覺得疲累。她耷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對安歌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下去吧。」

安歌看了一眼榻上瘦如枯骨一般的老婦,心裏就湧起了幾許悲哀。她人在永夜皇宮,與太皇太后相處的時日也不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今,太皇太后油盡燈枯,想再過不了幾天,她的身子,也將隨着棺槨,埋入那黃土隴中。安歌想到這裏,還是覺得哀慟。待她掀開帘子后,迎面就見墨菊心神不定地捂著心口,愁眉不展。安歌就道:「嬤嬤,趕緊進去吧。太皇太后此時最需要的人,是你。」

「我只是個下人,皇上與皇后,才是太皇太后的親人。」「現在都這樣了,皇上的心結,還未解開。我看,這將是個解不開的死結了。」墨菊一聽,決意告訴安歌:「等鄭王回來,或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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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落盡春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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