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身世

第1章身世

楔子

才交4月,武漢的天氣還帶着絲絲寒意,毛衣還未能褪下身去,道路兩旁的大樹上,已抽出了毛茸茸的嫩綠枝芽。

陳清華的心情很是雀躍,她剛在一個PPT製作大賽上拔得頭籌,得了一等獎。榮譽雖然不大,卻有2000元的獎金,高校新進的青年教師,一月到手工資不過三四千而已,所以這真算得一筆額外之喜。

此刻,她正穿梭在去致公堂必經的銀杏小道上,忽然電話鈴響了起來。

陳清華拿出手機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來源地顯示新疆石河子,心裏不禁犯了狐疑,石河子應該是父母打來的,怎麼用陌生人的電話呢?

於是趕緊按下接聽,電話那頭傳來母親江春花的抽泣聲,陳清華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只聽母親抽抽噎噎地說道:「清華,你爸突發腦溢血,現在在石河子醫院搶救。」

陳清華的腦袋嗡地一聲,得獎的喜悅迅速被這不幸的消息所消解。

從這一刻開始,陳清華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的世界已經變了天,必須要做個決斷了。

第一章身世

河南陳氏也算大族,清華祖上原是山西人士,清道光年間來到南陽,就此紮根繁衍開來,到清華曾祖時,這陳家都還顯赫,算是遠近聞名耕讀傳家的鄉紳士宦,所結姻親也都家世相當。到了祖父這一代,曾祖又不止清華祖父一個兒子的,況且不是大房,因此祖父到手的土地細軟就極有限。那時正逢新中國成立,一切都是新社會新氣象,大傢伙兒都熱火朝天地鬥地主分田地,所幸祖父手裏繼承的本就不多,再加上日常花銷,化成分那會兒連地主也算不上,竟然逃過一劫,不像本家那幾個風頭盛極的兄弟反倒遭了殃。

清華祖父有二子一女,女兒是老大,名采芹,兩個兒子分別叫豐閣、豐亭。那會兒本來家家戶戶都要有個七個八個、三年生倆兒才算正常,何以陳家總共才有三個孩子呢?原來清華祖母那會兒身體不好,在老大前面原本還有幾個的,不幸都夭亡了,采芹是第一個存活下來的。到小兒子豐亭,老兩口恨不得都要50了,因此清華父親豐亭是祖父母的老來子,最為父母兄姐所寵愛,加上他又生的聰明俊秀,又是一張好口能說會道的,人前也來得,祖父便對他寄予厚望,一家子咬牙供他讀了高中。正巧那會兒恢復高考,清華父親豐亭就卯足了勁要考大學,做天之驕子、人上之人,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這陳家祖墳上到底還是少長了一株青稿,陳豐亭愣是差幾分沒考進大學里去。那年清華祖父又突發腦溢血,沒一頓飯功夫就閉了眼,因此這件事成為清華父親心底永遠的遺憾,愣是鬱郁半生不得釋懷。

到有了女兒,就給女兒起名清華,這意思真是再明白沒有。清華小時就抱在懷裏喃喃自語:「清華清華,你一定要給爸爸爭口氣,考上大學實現爸爸的夢想。」這種話清華小時不知聽父親在她耳朵邊念過多少次。每次考試,清華要是考得好呢,父親就眉開眼笑,要是那次考差了,陳豐亭就唉聲嘆氣,說自己一輩子的夢想沒法實現。有年冬天,清華才上小學四年級,晚上沒事早早就睡下了。這陳豐亭從學校回來,手裏攥著清華的數學卷子,鐵青著臉把小孩從熱被窩裏拽出來,一題一題地追問為什麼做錯,是沒聽懂還是粗心大意。孩子熱身子冷呵呵地出來,只好披了襖子,睡眼惺忪地聽着爸爸給她講題,母親江春花在旁邊也不吱聲,反覺得是為孩子好。

到清華11歲讀初中的時候,計劃生育開了口子,於是陳豐亭夫婦抓住機會又要了一個孩子,指望能是個兒子好傳宗接代的,沒成想又是女兒。那會兒江春花已經35歲,放在現在也是高齡產婦,因此有些高齡產婦的毛病,什麼胎盤老化、羊水不足的,這女孩兒生下來竟是個渾身烏紫沒有呼吸的。按農村的觀念,沒兒子就是絕戶頭,生不齣兒子就丟人現眼矮人一等,所以農村的男人有心腸硬的,看是女兒就直接溺死的也不在少數,更何況這生下來就是沒有呼吸的?江春花那會兒昏迷在床,醫生直接跟陳豐亭說看你救不救吧,你不救也沒人說你什麼。

陳豐亭畢竟是讀過書的,狠不下心來不救這個孩子,救活了就更加捨不得丟棄或是送人。這小女兒一朝活過來,竟然肥白粉嫩得跟年畫里的人蔘娃娃似的,玉雪可愛到了極致,陳豐亭夫婦倆和姐姐清華便愛如珍寶。有次一個本家的三奶奶過來豐亭家,說起閑話來要把這小女兒送到山裏去,清華掂起一塊磚頭便砸了過去,那老婆子嚇得屁滾尿流跑了,從此再沒人敢說把這女孩子送人的話。清華給妹妹取名清文,意思是清白做人、文采出眾。

清華清文兩姊妹又乖巧又聰明,陳豐亭夫婦也就不再有生育兒子的念頭,遂安安心心地教養兩個女兒長大,指望新社會裏,女兒一樣可以出人頭地、光耀門楣,給父母臉上添光添彩。就是豐亭心裏總還有些不足,有時說話便流露出沒有兒子臉上無光的意思,這時候總被江春花或者大女兒清華給嗆回去,自己生了幾回悶氣之後也不敢再說。

豐亭本是心比天高的人,事事都要壓人一頭的,況且本來天性聰敏,有幾分才情呢?更是要雄心勃勃地成就一番事業。要他像哥哥嫂子那樣弓著身子種一輩子莊稼,他是不肯乾的。正好又是改革開放的好時候,豐亭就瞄準了電孵小雞的生意。於是賃了人家兩間房,貸款2萬多塊買了電孵小雞的機器,身邊親戚都嚇得咂舌,睜着眼睛看着他嘿喲嘿喲地幹起來。等到第一批小雞出籠,還沒出門就被人預定了去,沒等第二批小雞出來,豐亭欠的貸款已盡數還清,這一下子就成了附近聞名的萬元戶,還上了縣裏的報紙頭條,縣長也把他作為發家致富的典範,到處講話出盡了風頭,這豐亭心裏自然樂不可支。

於是第二年便興起了新文要去養鵪鶉,把過去一年賺的錢拿出來又貸了幾處款,便擴大了規模,養雞養鵪鶉同時進行,想着鵪鶉和雞差不多,技術上豐亭便沒有親自把關,而是請了個鄰縣的師傅幫忙照看,沒成想這師傅是個嘴裏胡謅的,根本是個騙子,鵪鶉竟一隻一隻地死去。起初豐亭還不以為意,想着鵪鶉倒了還有小雞呢,形勢好一年就可回本。誰知倒霉事一開了頭,後邊便是一兜羅,忽地開始傳雞瘟,那時還沒有禽流感這個說法,但是雞卻大片大片地死去。於是形勢急轉直下,豐亭一個月就白了頭。後來貸款到了期,只好把新蓋的樓房抵押了去,自己搬回老宅,眼看貸款還是還不嚴,豐亭兩口子一商量便帶着清文去了新疆,留下15歲的清華在家裏讀書。從此清華就孤身一人在老家,平時住校,放假了要麼在大伯家,要麼去姑姑家,過起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想起以前的事情,陳清華的眼淚不禁簌簌而下,想着自己已二十有九,在武漢電子工程大學教書也已5年有餘,每月到手工資,連同各項福利,加起來沒有4000塊,還得是課時量上飽的情況下,再除去寒暑假沒課上的4個月,年收入不超4萬,真真算是社會的低收入群了,還說什麼「靈魂工程師、園丁、蠟燭」?不過窮酸教書匠而已。工作這多年,過的小心翼翼,不敢稍微放開手腳,各項開支壓縮到極致,比起別的女孩子整日價衣服、包包、鞋子、口紅不停換新的,人前永遠面容姣好、氣質逼人,清華只好有數幾件像樣的衣服,再使盡了心機,總不免透出一股土氣。所謂美女,不過是會呼吸的人民幣而已,信哉斯言!

再者房價節節攀升,武漢均價已過兩萬,每天看着房市數據直線往上,真是心驚肉跳,看得多了,明知自己買不起,也就不再想這檔子事兒。有時跟家裏談起,母親江春花總是說,我們是女方,不是應該男方家買房子么?這時,陳清華心裏就常常惱怒起來,忍不住嗆母親幾句,又想母親不過是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又沒見識,跟她爭什麼,只好嘆口氣,低着頭不再說話。江春花看她動氣,也不敢再多說,但眼看女兒已經奔三十的人了,再等下去還能等出花兒來么?就小心翼翼地提出來,期期艾艾說上兩句,上回我們一塊幹活的有個韓阿姨說他有個侄子,你看見不見見?陳清華明知躲不過去,自己不回應這事總沒個了局,就敷衍:「好啊,你把我電話給他,讓他自己跟我聯繫。」江春花知道女兒性情剛毅,要是逼緊了,不定干出什麼事來,見女兒答應,就喜得心花怒放。陳清華看她高興,只好心裏說,好吧我又逃過一劫,姑且讓你高興一會,我可要對不住了。跟家裏溝通總是這樣結束。

陳清華哪不知道自己已經二十有九?眼看當年的同學舍友一個個步入婚姻,一個個生兒育女,過得夫妻和美、父慈子孝,哪有不心焦的?心想只要我降低標準,還不是可以成婚,回想幾次錯過,皆因最後關頭還是過不去自己這一關,都告吹了,卻也不怎麼後悔。

女孩子在大學里工作,在普通人眼裏不知道千好萬好,但陳清華心裏清楚,這些人不過是看大學老師時間機動,好養活孩子而已,而且能當大學老師的,至少得是碩士學歷,教育孩子也不消多說,因此是性價比極高的配偶選擇。但每思及此,陳清華便不免心中氣惱,無論何時何地,女人總是跟生養孩子聯繫在一起的。

女孩子做高校教師則可,卻千萬不找本校男教師,除非是公辦的福利待遇極高的學校或是家裏經濟條件極好,給解決了房子車子,不需要年輕夫妻自己操心的,若是沒這條件,便須男方本人極其爭氣,在外邊經商也好,做生意也好,能供得起一個家庭,女方只需上上課看看孩子,到手的工資當個零花錢吃吃買買,也算是優勢互補的一種組合。民辦高校男教師,一直都處在婚戀食物鏈的最底端,不僅本校女同事看不上,校外的女強人更看不上,被鄙視得久了,總覺得這個群體形象上有些猥瑣。因為賺錢少,請女孩子吃飯看電影便覺囊中羞澀,不免有些斤斤計較,花點錢就跟割肉一般心痛不已,這種心痛隔了一張飯桌都能看得到,所以有時飯還沒吃完,女孩子就找個借口落荒而逃。能在民辦高校本校找到伴侶的男教師,那一定得是看起來清清爽爽、陽光健康,又會做小伏低照顧人的暖男才行。平心而論,別的學校不講,在本校,確實是女性教師工作能力更強、業務水平更高,而且心靈手巧、顏值極高。

陳清華也是有心氣兒的人,哪裏瞧得上這些?但條件好的也瞧不上她,只好在心裏泛酸:「什麼幸福?不過苟且而已!」

但下午接到母親的電話,還是讓陳清華感到心煩意亂,父親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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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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