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被遺忘的老朋友

第480章 被遺忘的老朋友

蘇子龍並沒有向妹妹道歉,他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而會面的時間很快結束了,蘇子珊匆匆談了些別的事。蘇子珊沒有責怪他,在會面結束后,她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安靜地走了。

她深度剖析了自己,認真地反省了之前的人生,首次對同父異母的哥哥敞開了心扉。她依舊不會原諒哥哥,但是她輕鬆了,她可以坦蕩地說,她的心裏沒有陰霾了。

因為前段時間佟童出事了,吳海蘭特意到港城陪了蘇子珊一段時間。蘇子珊感慨萬千:「在很多年前,就是你陪在我身邊,現在還是你。」

「要說誰最講義氣,那必然是我啊!」

「蘭姐,實不相瞞,要是不收養俊俊,我打算去德國遊學一段時間的。」

「五十多歲了,還要去異國他鄉追求夢想……不過,這的確符合你的風格。要是需要幫助,你儘管跟我開口。」

「俊俊還太小了,我不可能離開很長時間。再說吧!至少等佟童回來再商量。」

對蘇子珊的決定,吳海蘭一點都不感到驚訝。蘇子珊一直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年紀輕輕,說結婚就結婚,說生子就生子。現在年紀大了,她的同齡人都要含飴弄孫,早晚去跳廣場舞了,她還夢想着去德國遊學。她的胸懷很開闊,裝得下全世界,對她來說,年齡從來不是束縛,只是一種自然象徵罷了。

「那你計劃好了嗎?去德國繼續學鋼琴,還是只是去進修德語?」

「我想進修哲學。」蘇子珊淺笑道:「你也知道,雲開很喜歡德國的哲學氛圍,我倆曾經約好了,等舒雨桐長大一些,就帶他到德國。現在,只有我能幫他實現這個願望了。」

吳海蘭動情地說道:「你果真帶着舒雲開的遺願生活,我呀,祝福你夢想成真!」

「等佟童回了家,我就要付諸實踐了,我要去德國生活一段時間,反正家裏有保姆阿姨,他在一旁輔助照顧俊俊就好了。」

在上次探監,蘇子珊跟哥哥聊起了俊俊的生活費。她說,住家保姆一個月7500,俊俊的康復費用、早教費用3000,生活費2500,這樣一個月的標準是13000。堂姐打過來的錢還不夠支撐半年,如果要維持俊俊的生活品質,請蘇子龍儘快把生活費打給她。

蘇子珊給他看了俊俊每個月的支出明細,其實,就算不用看,蘇子龍對她也是放心的。蘇子珊付出了很多時間,在金錢方面沒有跟蘇子龍客氣,這也讓蘇子龍放心。要是她真的什麼都不要,給自己立一個閃閃發光的聖母人設,那蘇子龍反倒壓力山大。

蘇子龍很痛快地答應給她轉一筆錢,同時將那個大姐給罵了一頓:「老子給了她五十萬!這才幾個月,怎麼就剩下幾萬塊錢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蘇子珊說道:「你也可以和她要個明細。」

「老東西!肯定拿俊俊的生活費添補她家了!虐待我的孩子,還吞我的錢!等我出去,一定宰了她!」

蘇子龍能不能從裏面出來,還是個大問題。不過蘇子珊沒有說破,人總要有點念想,才有活下去的動力,更何況蘇子龍還處在那麼艱難的境地里。

撫養俊俊的每一筆支出,蘇子珊都記得很清楚。有時看着俊俊,她也會產生很複雜的念頭。她強迫自己不要瞎想,跟隨自己的心意生活,不要焦慮,不要後悔,能做到這些就行了。

吳海蘭希望蘇子珊母子倆早早團聚,蘇子珊並不着急,她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兒子暫時沒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那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她悄悄跟吳海蘭說道:「他不在家,我倆不用整天在一起,我就不用因為他的那些壞習慣而生氣,世界清凈了不少。」

「哈哈,有時候我也一樣,茜茜不在家,我想她想得要命。但是她一回到家,衣服隨處亂丟,飯也不好好吃,天天熬到凌晨睡覺,我也煩!」

受疫情影響,錢茜茜的留學夢一直被擱淺。她決定全心全意考公務員了,她開玩笑說,果真宇宙的盡頭是編製。對這個決定,吳海蘭舉雙手贊成,她最希望女兒找個安穩的鐵飯碗,不要太忙碌,旱澇保收,有時間經營自己的人生,這樣就足夠了。

目前錢茜茜並沒有男朋友,她的確跟高小寶走得很近,兩個人也的確處於曖昧期,但這並不表示他倆以後會交往。高小寶是受佟童的拜託來保護錢茜茜的,錢茜茜對這個健碩而又幽默的保鏢產生了好感,保鏢也喜歡清純靚麗的富家小姐。但是二人家境懸殊太大,錢茜茜擔心自己過不來窮日子,高小寶也在懷疑自己能不能適應大小姐的壞脾氣。

吳海蘭告訴女兒,不必急着談戀愛,等工作穩定了再談也不遲。如果沒有遇到情投意合的,那也不要着急。錢茜茜笑道:「你跟別的媽媽真不一樣,別人都是催著結婚,你可倒好,還讓我不要着急。」

「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結婚不是功利性的行為,但你還是要考慮清楚,結婚能帶給你什麼。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吳海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的婚姻不幸福,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轍。你過得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錢茜茜很感動:「有你這樣的老媽,我怎麼會不快樂呢?」

吳海蘭不僅是女兒最堅強的後盾,她還一直操心着蘇子珊的大事。《海德堡大教堂》的門票是她給買的,也是她說服蘇子珊一起去看的。「子珊,我會想辦法混到後台,見喬木一面。在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是一起度過的,她不會不見我們吧?」

蘇子珊還保持着骨子裏的驕傲,很是為難:「如果她不理我們,那我們豈不是自討沒趣?」

「應該不會吧……」吳海蘭大大咧咧地說道:「要是她不理我們,我就鬧一場,真是的,成了大作家,就可以不認老朋友嗎?」

「你要是鬧事,那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啊,我只是那麼一說,我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怎麼可能大庭廣眾之下鬧事呢?」

最終,二人還是盛裝打扮了一番,一起看話劇去了。

在演出開始之前,先舉行了一個讀者見面會,作家喬木跟老家的讀者來了一番互動。喬木在世界範圍內都有一定名氣,活躍在各種文化沙龍中,她有閱歷,有見識,她的思維中閃爍著無數的火花,大多數讀者都十分樂意跟她交流。

但是在港城老家,她遭遇了職業生涯的滑鐵盧,偌大的現場,坐滿了觀眾,但是向她提問題的卻寥寥無幾,大多數時間都是喬木自己在講述跟創作有關的話題。零星有人發問,提的問題也不怎麼深刻,大概都是她最滿意的篇章,以後的創作目標之類的。

吳海蘭跟蘇子珊耳語:「看來……她老家的讀者的確不多啊!」

「也是因為她寫得太深奧了,曲高則和寡。」

說罷,蘇子珊舉起了手,接過主持人的話筒,優雅地、緩慢地說了起來:「我想問一下喬木作家,去年您在海外的一次文學獎評選中,給一篇獲獎作品寫了很長的評語。我記得那篇是跟性少數群體有關的,而您對那篇評價頗高,這是否意味着,性少數群體文學作品得到了主流文學圈子的認可?」

喬木的目光一下子有了神采。

四周的目光也紛紛側了過來。

蘇子珊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灼灼目光,但她依然氣定神閑,好像……她永遠都不會受外界的打擾。

喬木露出微笑,說道:「這個問題,我暫時不能給出肯定的回答。因為每一種新的文學題材的出現,都要經歷萌芽,野蠻生長,人為干預幾個階段。我個人喜歡新鮮事物,但這並不意味着別人喜歡,所以,我也不能斷定我喜歡的新生事物會走多遠。」

一陣熱烈的掌聲在劇場內回蕩,吳海蘭按捺不住,嚯地站了起來,連話筒都沒接,大聲問道:「喬木大作家,我想問你,你文學之路的起點在哪裏?」

她的語氣,不像友好交流,倒像是一種隱忍了很久之後爆發出來的質問。

吳海蘭確實咽不下這口氣,因為喬木的文學起點在《刺芒》,但是在成名之後,喬木從未在公開場合提起過那段經歷,很顯然,她是在故意隱瞞。

這麼多年過去了,喬木寫過很多剖析內心的文字,她竭力表達出自己的真誠,她好像要嘔出一顆真心來,來表達她孩童般的純真赤誠……

但她還是沒有提到過《刺芒》。就好像……那本雜誌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她的老朋友都知道,她一直刻意迴避著那段經歷。

吳海蘭的胸口堵得慌——難道,在《刺芒》發表過文章,會成為一種恥辱嗎?會影響她的文學價值嗎?她滿心期待着真誠的喬木作家給出一個真誠的答覆。

喬木絲毫沒有猶豫,露出了得體的微笑:「我的處女座,發表在《落花》雜誌上,那已經快三十年了。」

吳海蘭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

而喬木的讀者卻發出了一陣笑聲——這人對喬木絲毫不了解,才提出這麼無知的問題吧?

喬木似乎完全沒有認出老朋友,很自然地跳過了這個「不值一提」的問題。吳海蘭想站起來跟她理論一番,蘇子珊按住了她:「蘭姐,說好了的,咱們不是來鬧事的。」

吳海蘭氣得直喘粗氣,暗地裏罵罵咧咧。演出開始之後,她還處在氣憤中。話劇演了些什麼,她完全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旁邊的男人打起了酣,前面的女人也不停地打着哈欠。

如坐針氈的一場演出結束了,吳海蘭吐槽道:「如果我說喬木的作品太沒意思,是不是顯得我太膚淺了?」

「她本來寫得就不夠接地氣,很多內容涉及到中世紀的宗教改革,以及十字軍東征那段歷史,如果沒有一定的積累,確實看着費勁。」

吳海蘭也打了個哈欠:「我就不做研究了。來看一場演出,也算是支持老朋友了。」

緊接着,她又苦笑:「雖然,人家並不認我們這些老朋友。」

蘇子珊則惆悵地說道:「也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取得了巨大成功吧!」

喬木在港城逗留一周有餘,拍了一部紀錄片,在採訪中提到了在港城的家人朋友,提到了很久之前經歷的喜悅和痛苦,她全方位地展示了自己,她表達出了足夠的真誠。但是,她依然沒有提起《刺芒》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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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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