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哥書簡之一 致羅貫中

羅先生：您好！

未讀您的大作之前，聽了些三國故事。我十歲那年，二姨夫因精神不好，在家靜養。他平生喜讀兩本書，《三國演義》和《奇門遁甲》。

隆冬時節，一個精神病患者，在東北的大炕上，領着四、五個孩子圍着火盆，講三國故事。他從「劉玄德躍馬跳檀溪」講起，先描繪了劉備的長相：生得身長七尺五寸，兩耳垂肩，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面如冠玉，唇若塗朱。說長這樣就能當皇帝。我們聽了，馬上站起來用手比量，怎麼抻都離膝蓋老遠。講到劉備被追殺，馬將躍檀溪，我們幾個孩子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講完劉備化險為夷，才長長出口氣。講到徐庶走馬薦孔明戛然而止。急得我們抓耳撓腮，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著天早點黑。

次日晚，講三顧茅廬的故事。「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二姨父一邊抻著懶腰，一邊朗誦著。如神的孔明，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不知不覺中，我們如「深巷中小兒……聞玄德敗，顰蹙眉，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蘇軾《志林》）「擁劉反曹」的思想，在幼小的心靈里深深地扎了根。

斷斷續續三個月，講到關雲長刮骨療毒。忽然，二姨夫從炕席底下抽出一把寶劍，寒光閃閃，七星奪目。他跳下炕，鞋也不穿，跑到外面，走着北斗七星的方位，練了起來。二姨父犯病了，我們跑回家。

我十二歲那年，正月十五的晚上，二姨父走火入魔，持七星寶劍欲殺其女，挨家搜尋。我大哥等五、七壯漢尾隨，突然將撲倒抱住，奪其寶劍。二姨父力大無比，掀翻幾人，大哥險些被其劍傷。子夜，自吃一種叫「笨***」葯五十粒，一睡不起，時年剛過半百。我心有戚戚焉！再也沒人給我講三國了。

讀高中時，幫二姨搬家，發現一套破舊的《三國演義》，如獲至寶，讀得廢寢忘食。劉備仁、曹操奸、孔明智、關羽義、呂布勇、張飛莽……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一直到我近而立之年，講授曹操的《短歌行》，才有所改變。重讀《三國演義》發現了許多滑稽之處：劉備「雙手過膝」，這不成了大猩猩了嗎？曹操奸絕，關羽義絕，孔明智絕都寫過了火，反而給人假的感覺……

羅先生，這樣說不是否定你。你是章回小說的開山鼻祖，歷史小說大師，至今無人能比。章學誠說《三國演義》「七實三虛」，你的偉大之處，恰恰在這「三虛」上。《三國志》中「凡三往乃見」五字，在你的《三國演義》中寫了洋洋洒洒數千字，孔明一下子就神了起來；赤壁之戰在史書上，也不過是隻言片語，你卻寫了八回，環環相扣，有聲有色，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