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泉論道(二)

第1章 天泉論道(二)

王瓊道:「王守仁這些年你憔悴了許多。」王守仁道:「人老了,身體常常不遂意,然王守仁覺得心裏光明,足矣。」王瓊拿起茶杯,道:「韶華繁亂,世間人言於爾心空無,然天下仍在爾心中,明日你就要前去剿匪,王瓊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助你馬到功成。」

王守仁拿起茶杯,道:「王守仁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偉大,只因為朝廷對王某的信任,所以王某就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罷,此番前去,希望如你所言。」

王守仁喝下這杯茶,忽然猛烈咳嗽起來,而後就有些昏昏欲墜。王瓊大驚,喊道:「來人,來人。」王守仁門下弟子王艮、錢德洪等人急忙跑來,叫喊道:「先生,先生。」

眾人將王守仁抬着進了一屋子中歇息。久久那王守仁才清醒了過來,見王瓊在床邊守候,道:「年級大了就是這樣子麻煩。」

王瓊道:「你有肺病,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又何苦接下這聖旨,你病得不輕,我看我還是上奏稟請皇上,另請他人前去剿匪,你在此安心養病歇息吧。」

王守仁道:「不必了,王守仁已經接下了聖旨,皇上一言九鼎,身為人臣也當言出必行。王守仁當時接下了聖旨,就必須完成此事。」

王瓊道:「王守仁,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王守仁道:「這些東西,若是人人都有,無論何種境地,都能夠一直不變,這才是最好的。」王瓊道:「說的好。可惜這世道卻不是這樣。」王守仁道:「靜己就好了,不知道王守仁可否求你一事?」

王瓊道:「當然可以。」王守仁道:「你告訴皇上,王守仁前去剿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甚至於先斬後奏。」王瓊道:「此事皇上會明白的。」王守仁苦笑道:「是啊,皇上英明睿智,怎麼會不明白。」

王瓊將兵符放在王守仁的身邊,道:「明日一早還要趕路,你先歇息吧,這是兵符,我奉命帶來的那一萬人就交給你王守仁了。

若是不夠,還可以從湖廣各地調兵,這兵符就是兵權,明白了么?」王守仁笑道:「王守仁明白。」王瓊道:「王守仁,此事此時對你來說是難是易?」王守仁笑道:「這比平定朱宸濠之時要好多了。王守仁要是做不好此事,豈不是辜負了皇上。」

王瓊笑道道:「好好歇息吧。我也該走了。」王瓊說着就離開了王守仁的府邸。

那王艮端來了一碗水,道:「先生,先喝些水吧。」王守仁起身把水喝下,王艮道:「先生,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明日我們弟子二十人跟着先生一道而去。」

王守仁道:「那麼多人我看就不必了,你和錢德洪跟着就好了,為師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王艮不敢違背王守仁的意思,道:「知道了先生。」

王守仁早早起身來到了天泉橋上打坐靜思,那王艮,錢德洪一起跟着王守仁來到了天泉橋上。其餘的弟子似乎感到了什麼,紛紛來到了天泉橋之下,佇足觀候。

弟子何心隱道:「先生,莫不是有事情交代?」王守仁道:「為師身子之事,心裏最為清楚,我已經五十有六,沒有什麼事情需要牽掛,眼下有意見事情要跟眾弟子交代。」忽然大風揚起,眾人衣裳舞動。

王守仁朗聲說道:「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眾弟子齊聲道:「弟子記下了。」一弟子道:「先生,當年孔夫子的弟子子貢問過其一個問題,此事記述在《論語》之中,眾弟子們都是知道的,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弟子明白,忠恕之道就是為人的基本之道。」

王守仁道:「你說的不錯,你想要我什麼問題呢?」那弟子道:「先生,弟子只有一個問題要問,敢問先生,到底怎樣的人才算是一個大聖人呢?」

王守仁道:「王守仁當年年幼,是覺得成為一軍之將,能夠為國建功立業,方為一聖人,後來隨着年長,就覺得只有著書立說,開宗立派,方為一個聖人。

然王守仁活到如今,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實成為一個聖人之事根本沒有那麼複雜,只要一心去惡而向善,就是為一位聖人了。」

王守仁說着起身,續道,「普天之下,聖人諸多,諸多聖人。」王守仁捉著大笑着離開了天泉橋,眾弟子則原地,皆拱手鞠躬,其後目送著王守仁離開,消失於視線之內。

王守仁帶着萬人兵馬南下,路至貴州龍場,王守仁停了下來,有感而發道:「當年我就是在這裏悟道,沒有這裏的經歷,我定不會福至心靈,有所突破。」

王艮道:「先生,還有很長的路才有驛站歇息,還是快些趕路吧。」王守仁道:「那是,我們走吧。」眾人正要繼續趕路,忽然聽見一人聲音傳來,道:「先生,此時為何不叫上我們。」

王守仁看去,原來是那伍文定和孫語瑤前來了。王艮和錢德洪認得伍文定和孫語瑤,這兩人時不時會來拜訪王守仁先生。

王守仁道:「王守仁又不是去享樂,前路漫漫而勞苦,所以不想跟你們說。」孫語瑤道:「就是如此,才要叫上我們。」伍文定道:「先生,我們來了,該不會要趕我們走吧?」

王守仁笑道:「你們要來幫忙,我趕你們作甚?」伍文定道:「先生不想知道我們怎麼找來的么?」伍文定說着扭頭道:「快出來吧。」啊這個時候王守仁的一個徒弟孤廣城走了出來,囁嚅道:「先生。」

這孤廣城生的一臉絡腮鬍子,性情豪邁爽朗,只比王守仁小十餘歲而已,當時伍文定來找王守仁,就是他主動到這伍文定和孫語瑤兩人來找伍文定。王守仁笑道:「孤廣城,你怎麼不聽為師的話啊?」

孤廣城道:「孤廣城多多少少會些功夫,先生要去剿匪,孤廣城前來也好保護先生。」王守仁道:「罷了罷了,來了就來了吧。」

眾人趕了七日的路程,來到了南寧府,兩廣總督姚鏌親自帶着兵馬迎駕。在廣州城外,姚鏌列兵兩邊,歡迎王守仁等人的到來,遠處王守仁兵馬出現,姚鏌迎了上去,拱手道:「這位就是王守仁先生了?」

王守仁拱手回禮道:「你就是兩廣總督姚鏌?」姚鏌道:「正是,眼下匪患甚劇,姚鏌不才,使得這些年裏剿匪不力,以致驚動了朝廷,也讓先生勞頓了。」

王守仁道:「事情緊急,把這裏的去看看全部都告訴我。」姚鏌道:「先生親跟我來。」

王守仁等人跟着姚鏌進了軍營之中,姚鏌拿出了兩廣地圖,指着地圖說道:「這匪徒的首領為盧蘇和王受,他們就在這些地方,這些人本是小民,然這些年來突然與我朝廷作對,拒不繳納賦稅不說,

還武力與朝廷對抗,打傷打死了不少朝廷的士兵,其後又乾脆佔地為王,打劫過路的商旅,我們等屢屢圍剿,然屢屢失敗。」王守仁道:「這幾個村寨是聯合起來的么?」姚鏌道:「這牛腸三寨和六寺寨是關鍵村寨,他們據險而守,讓我們官軍無可奈何。」

王守仁指着地圖道:「這牛腸三寨的前邊就是斷藤峽,而六寺寨的前邊是一河流,他們如此進可攻,退可守,怪不得你們多年沒有平定。」

姚鏌忖道:「連王先生這樣的厲害人物都感到困難,那麼我們剿匪不力也沒有什麼丟人的。」姚鏌道:「是啊,不知道先生有沒有辦法。」

王守仁道:「這些地方土地廣大,天然優厚,斷水斷糧是做不到的了,所以只有全力進兵拿下他們。」姚鏌道:「沒錯,眼下是最好的時候,要是再過兩個月,陰雨綿綿,可就不好進兵了。」王守仁道:「你們這些年都是在秋冬之時進山剿匪么?」

姚鏌道:「沒錯。」王守仁道:「就是因為這個時候陰雨不多?」姚鏌道:「正是。」王守仁道:「那我們就在清明時節出兵。」姚鏌道:「王先生這樣恐怕不好吧?」王守仁道:「我已經想好怎麼對敵了,路上派人前去命湖廣僉事汪溱、

廣西副使翁素、僉事吳天挺及參將張經、都指揮謝佩帶領湖廣的各路土兵恰來南寧,姚總督你只管糧草之事就足夠了。

要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到時候要是剿匪成功了,姚總督可是立下了剿匪的最大一功。」姚鏌道:「此事簡單,幾萬人的糧食不成問題。姚鏌不求立功,只求能夠平定匪患。」王守仁道:「那此戰可以拿下了。」

王守仁令伍文定和另一個將領沈希儀每日訓練士兵,絲毫沒有意思放鬆。一個多月後,各路官兵陸續到達。然王守仁只是讓這些官兵每日加緊操練,並沒有公佈各路兵馬的作戰計劃。

這一日晚上,王守仁把伍文定、孫語瑤以及三位弟子召集起來一道秉燭喝茶。席間那孤廣城對王守仁道:「不知道先生行軍打仗的謀略是從何處學得的?」

王守仁道:「很簡單,一切都在心學之中。」孤廣城道:「先生,弟子不明白。」王守仁道:「魚在水中游,需要漁網網住它,鳥兒在天上飛,需要用弓箭射下來,如此簡單。」

孫語瑤見孤廣城一臉茫然,道:「先生的意思就說,做事情不可迂腐,該如何就如何。」

孤廣城道:「先生,你覺得孤廣城能夠開宗立派么?就像先生一樣,短短几年就收得了千人子弟與門下。」此語一出,那王艮和錢德洪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孤廣城是一個十足的大老粗,在王守仁的眾多弟子裏面學識最為淺薄,唯獨就是有一身武功而已,然這武功平時都用不上,眾人都不免有些瞧不起他。

孤廣城被這王艮和錢德洪嘲笑,心下大怒,道:「先生笑我也就罷了,我自認學識不如先生,就算不是如此,先生也大我好些年歲,我理應尊重先生,可是你們在笑個什麼?」

王艮道:「沒事沒事,我們只是笑笑罷了,你也不要往心裏去了。」錢德洪對王艮小聲道:「開宗立派,就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般。」

王艮道:「這般比喻,有些不恰當吧?」兩人說着還是忍不住笑了笑。這孤廣城身負武功,耳力高於常人,雖然王艮和錢德洪的聲音可以壓小,但是說的話可是一字不漏地被孤廣城聽見了。孤廣城臉色一紅,心下大怒,二話不說起身就對這王、錢二人動手。

其一記「隨風飄葉」打出,這是形意拳里的一招,拳力十分威猛,王艮和錢德洪不會武功,哪裏知道怎麼去閃避。一邊的伍文定大喊道:「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不要動手。」

孫語瑤道:「同門動手,太丟醜啦。」這伍文定其實剛才也聽見了王、錢二人小聲的說話,心裏也覺得是這二人不對,畢竟這二人是在嘲笑孤廣城,然這孤廣城對這兩人動起手來也是不必要。

伍文定擅長槍法和劍法,拳法倒是不精,所以此時除了出言制止也沒有其他辦法。眼看那王、錢二人就要被孤廣城的大拳擊中,要是如此二人可就沒有命在了。

忽然一個人影閃過,伍文定和孫語瑤兩人定睛一看,原來那人就是王守仁。

那王守仁快速來到了孤廣城的面前,將伸手而出,將孤廣城的大拳抓住,孤廣城的勁力極大,讓王守仁一連退了好幾步方才止住,王守仁厲聲喝道:「孤廣城,住手。」說着噴出了一口鮮血。孫語瑤道:「孤廣城,你這是要欺師滅祖么?」

孤廣城急忙跪在地上,雙手按在地上,垂頭道:「先生對不起,欺師滅祖之事孤廣城決然不敢,決然不敢。孤廣城是在沒有想到先生會攔下這一拳,孤廣城打傷了先生,請先生重重責罰。」孤廣城雖然面上生的粗魯,卻懂得尊師重道。

王守仁擺手道:「沒事,這是我肺病犯了,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武功雖很高,卻還傷不得我。」一邊的孫語瑤對伍文定道:「先生何時學得的武功?」

伍文定也看呆了,聽孫語瑤一問才回過身來,道:「這我怎麼知道。」

孫語瑤道:「看先生的武功內力,並不亞於你我,短短几年不見,先生怎麼會有如此內功。」伍文定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先生這些年一直在鑽研心學,怎麼會有時間去研究武學呢?」

王守仁對王艮和錢德洪道:「你們也是我得意弟子,怎麼會嘲笑起同門之人來,我知道孤廣城學得不精,然也不能是你們嘲笑其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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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巒摘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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