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上一塊頑疤

第25章 身上一塊頑疤

一周過去,我向老闆秦周報到,不說神清氣爽,但也恢復了原來的耳聰目明。

由於到了旅行社的淡季,學校代課老師也辭去了,因此我主動向秦周提出白天也當班的請求。他當下就批了,因為館內要增設一個項目,正是用人之際。

增設項目的具體內容是開闢室外場地,模擬CS對戰遊戲中的經典場景,主要用於給射擊愛好者團體進行實戰遊戲。我頓時就對這項目上心了,因為這與當初我們特訓時的對戰模式訓練有異曲同工之處。

可就在室外場地即將落成時,老闆秦周突然宣佈射擊館將有一位合伙人入駐,此合伙人也正是這個室外新增項目的投資人。隔日,秦周就領了人來館里,我除了瞠目結舌站在原地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秦周口中的合伙人,是許子傑。

也就是說,在距離老爹忌日那天一個月以後,許子傑成了我的老闆之一。而且,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還帶來了兩位故人,左韜和袁珺。

終於還是恍然大悟,就說這個室外場地的構思,為什麼會如此有新意,就連這場地上的障礙物都與海島上的模式基本相同,原來如此。

到了這境況,明白避是避不開他了,除非我離開這座城市,前提還得是走得悄無聲息。倒是他被秦周帶進來時,並沒有看我,漠然到完全如正常的陌生人一般。

之後相關事宜都是左韜在負責,從他那兒得知,他們三人先後退伍,先由許子傑創立創傑公司,他和袁珺後期加入,分擔各職。徒生世事無常的感覺,曾經我們這些人聚首在一起,每天被訓練佔滿時間。當時的我們決然沒想過會有一天從那個地方退席,然後以這種方式再遇。

早有預料避免不開與某人碰面,可當外場正式營業那天,他一身銀灰西裝襲門而入時,我還是愣怔了。袁珺與左韜分立他兩旁,像是他的左臂右膀,左韜自不必說,那袁珺一身剪裁精緻的套裝,恰恰也是銀灰色,與他相輔相成。

他們說是要舉辦個小型的儀式,作為這個外場項目落成的慶祝。整個過程中,我看到了袁珺的面面俱到,從禮儀到交際,再到個人素養以及專業知識,都不禁令我咂舌。明明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受過相同的訓練,為何她能蛻變成白領麗人,而我則只是謹守着本色。

這就是人與人的區別嗎?

儀式結束后,秦周提議大夥不妨試玩下這個場地對戰遊戲,看看實際效果如何。左韜頓時就笑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拿肩膀頂了頂身旁的男人問:「玩一局?」

許子傑一聲嗤笑后,拿眼梢斜瞅着他:「又想找侮辱了?還沒挑夠呢?」

「哈!什麼話呢?」左韜跳腳,「想當初我也將你隊全軍殲滅過,那那那,這可是有人證在呢,袁珺和蘇敏都在場的。」

我心漏跳了半拍,沒想到左韜會突然提起我。於是在場的一些館內員工都將目光轉向我,其中有一道,清涼而深遠。

既然提議了,主事人又沒持反對意見,就決定分由左韜和許子傑兩人帶隊。至於人員的配備,沒想秦周點了名,將整個射擊館內的員工都加入進來,包括我!稱是來次館內的集體娛樂活動,因為基本上館里的所有人在耳聞目染的熏陶下,多少都對射擊有着一定的了解。

列隊而站時,不由得怔然,這是不是就叫情景重現?袁珺入列A隊,跟隨許子傑,我入列B隊,跟隨左韜,曾經的對戰模式,再次上演。

左韜笑得一臉怡然自得,向對面放狠話:「子傑,這次你又輸定了,我有秦周這個神射手,又有蘇敏這個福將,你等著接招吧。」

許子傑的回復很精短:「我拭目以待。」目光從我臉上劃過,帶着肅殺!我垂在身側的指尖禁不住微顫。

正式開戰後,本想謹守原地,只當一名備用者。但左韜哪肯放任我躲在後面,指派好秦周蹲守高位做狙擊后,就調度我去充當前鋒。一頭扎進戰鬥場地后,我左拐右繞地遊走在障礙物之間,但仍然與袁珺狹路相逢在一個偏角落裏。

從她的姿態可看出,她是特意來堵我的。

我微眯了眼,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她手中的武器上。袁珺輕笑了下:「蘇敏,你變了不少。」

我不明她何意,且當成她是想經由說話來轉移我的注意力,這種事當初她就曾干過。然而,她下一句話卻是:「你變得像個縮頭烏龜!」

我蹙了蹙眉,沒有作聲,靜等她下文。

「以前的你,凡事都求表現,沖在最前頭,有勇無謀但至少還有個勇。現在的你連勇都沒了,那還剩下些什麼?」

刻薄尖銳不外如此。倒是我錯看她了,以為經過歲月洗禮,大家都有所改變,就好比我看到她不會再跟豎毛的獸般敵視,這就是我的轉變。而她似乎並沒有,依舊是表裏不一如昨日,或者說她也做了改變,變得更像八爪魚,比變色龍還要擅長偽裝。

袁珺見我始終不言不語,只是沉沉盯住她,又改變了策略:「蘇敏,老規矩,單挑一局如何?」又是激將法?我在心中嗤之以鼻,她還真當我蘇敏停滯不前呢,我挑了挑眉故作急躁狀問:「賭注是什麼?」

「辭職!我贏你辭職,你贏我辭職。」

原來她算計的是這!我偏了偏頭凝目:「說話算話?」她微笑點頭,胸有成竹。

我將槍往腳邊一扔,比出格鬥架勢道:「來吧。」她的唇角露出激將成功的得意笑容,學我把槍往地上一扔。剎那間,我用腳尖挑起槍把,一個探手接住了槍,砰的一聲命中她小腹,她倒退幾步跌坐在地,痛意爬上她的臉。

「你耍詐!」

我笑了起來,提槍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俯看她道:「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既然我是女人,那就寧做小人也不做君子。」話說完,對着她的肩膀處又射了一槍。這次她直接痛呼出聲,不過也只一聲,她就咬緊了牙,額頭沁出了汗。

我俯腰湊近她,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其實也虧得你提醒,剛你說我有勇無謀還少了勇,那不妨用些謀吧。袁珺,不是我埋汰你,子傑那……你沒戲,這輩子都別肖想了。」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袁珺這人各方面都不錯,臉蛋長得漂亮,城府又深,行事又能幹,就是缺了點自知之明。她以為把我從射擊館掘走了,就能與子傑有戲?異想天開呢。

袁珺的臉色變了幾變,瞪着我的目光幾乎能擠出點什麼火花來,但是她始終咬緊了牙關,再恨再怨也沒吭一聲。願賭服輸這一點,是我在她身上發現的最大優點,從過去到現在。最終她堅忍地手撐地站起,默默轉身,一點一點移步,緩緩走離了視線。屆此,我為我方放倒對方一名悍將。

仰頭看了看幽藍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氣后開口:「子傑,你出來吧。」沒有意外,在身後五米遠處的障礙之後,走出了一道頎長的身影。綠色的迷彩服穿在他身上,要比任何人都更適合,也比他任何便裝更英俊。常常覺得,他就是為那個專長領域而生的,可是他卻退役從商。

是商海太迷人,還是為了我?是因為找我而不得不退伍嗎?愧疚,不該出現在他身上,而該是我。一年前的我,可能真的用錯了方式,不該隻字不留就那麼離開,至少該確定還他自由身,至少該給他圓滿的交代。

凝烈的目光直視着我的臉,我沒動,他也沒動,我一動,他就動了!動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手,他的手中握著一把精短的手槍。第一槍射中我握槍的手腕,剛剛用來對付袁珺的武器應聲落地;第二槍射中我的另一邊手腕,確保我不可能再故伎重施,對他進行反撲。

第三槍,他瞄準的是我的小腹,但沒立即射,只是架勢擺在那。他那凜冽和肅殺的眼神告訴我,只要再動一寸,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但我還是選擇了……轉身,於是那本該射中我腹部的一擊,打在了我背部,一個后挫力將我往前撲倒,跌了個狗吃屎的跟頭,四肢貼趴在地。

齜了齜牙,還真是疼,與當初一樣。一直知道,這個男人骨子裏其實有着狠意,只是他能控制情緒,不會讓一些負面情緒影響到他。而此刻的他,我感覺到,那抹殘意主宰了他,他毫不吝嗇地將它們展露在我眼前,因為……我的轉身。

軍靴敲在地面的聲音從遠而近,很快那雙鞋就走到了我眼前,鞋幫上還沾了些泥。他剛才站的那個障礙物后是塊濕地,足以證明,他站在那處,觀看了我與袁珺私鬥的整個過程。氣息逼近,他蹲了下來:「你是打算就這麼一直把臉埋在地上不看我嗎?」

我僵著不動,心中叫苦,不是我要保持這姿勢,而是兩手痛到發麻,背部灼痛,就是想翻身都難。再加上,他強烈的氣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一聲低笑從他口中溢出,隨後他伸出了手,將我身體翻轉,正面朝著他。那張含着笑的俊臉近在眼前,只是笑不達眼底,反而透出森森寒意。

他說:「一個月又二十天,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是否我太寵你了,讓你如此不再留戀地糟蹋我對你的好。如果是這樣,那麼,我收回。」

話聲落,他俯身堵住我的嘴,用他的唇。但不是親吻,而是噬咬!唇上立即傳來痛意,他以一種掠奪的姿態,粗暴地輾轉反覆,幾乎是瞬間,就感覺到唇瓣麻痛到充血。這還不止,我在驚愣中回神后,強忍劇痛想要抬手推開他,但只起了個動作,就被他敏捷地一手扣住雙腕,壓制在頭頂。

在我睜大的眼中,只看得到一雙猶如黑豹般幽深而銳利的瞳眸,似要把我擰碎了吸進去,淬著寒冰,與這十二月末的天一樣,肅冷到骨子裏。

以為最壞也就如此,最多雙唇破到不能見人。哪知他的另一隻空閑的手滑過脖頸,徑直伸進了領口,並且長驅直入,鑽進了內層底衣。我驚呆了,下一秒劇烈掙動,不可以!

可是掙動無效,他整個身體都緊緊壓制下來,手和腳都被壓在他身下。當我感覺到某處堅硬抵在身下時,再不敢亂動,因為我所有的動作都只助長了他眼中的火苗瘋長。我怕火苗長到燃起時,他真的會不管不顧就在這……隨時可能被人發現的偏角,將那件事進行到底!

他瘋了!心中有個聲音在吶喊。

大手鑽進內層后卻是沒有再動,指腹壓在其上,嘴上噬咬的唇終於停住。他就抵着我的唇話鑽進我嘴裏:「原來這裏還會跳動的,我還以為你沒心呢,嗯?蘇敏!」

我閉上眼躲開他逼人的目光,輕聲道:「子傑,你不要這樣。」

「哼,你說我是因為愧疚才來找你,你不是我,又怎會知我心中所想?蘇敏,告訴我,你究竟在逃避什麼,這些理由絕對不是你真正的原因,否則你不會像當初那樣與袁珺針鋒相對,你分明還是看不得她對我中意。」

我睜開眼迎着他的眼神:「袁珺是你故意帶過來的嗎?」

因為離得近,他眼神中微小的變化我都能抓住,而他此刻也沒隱藏情緒,驚異展露其中。「蘇敏,倒是有句話你說對了,有勇無謀不再適合你,相比原來,你的孤勇在逐漸消失,頭腦卻越見靈活了。」

我別轉過眼,不去看他。僅希望沉默能讓他的浮躁平息下來,可是我錯了,沉默非但沒能平息他的浮躁,反而挑起了他的怒意。唇再度被壓住,帶着肆意,立即舌探入,而他的手掌由貼緊改為撫動。

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情緒,羞憤?懊惱?震驚?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有一點。此地不算是荒野,他的手遊走在身上,指尖所到處無一不帶出我身體的顫意。

荒唐終止於腳步聲臨近,他終是鬆開我。在我慌亂整理衣襟的同時,左韜愉悅的笑聲已到:「小蘇敏,這回你又立大功了,吸引敵方領隊主力,我等已將敵方全軍殲滅!」

我苦笑,為什麼每次犧牲的都是我?

左韜又在旁嘚瑟了,他拿肩膀頂了頂隨後走來的秦周,調侃道:「我說了吧,只要蘇敏出馬,必能吸引敵方最強火力。有人還敢說自己沒輸過呢?」

許子傑嘴角抽了抽,拍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直起身,淡漠的目光瞟了我一眼,轉身沖左韜那邊丟下一句「小人得志」,就越過他們離開了。風輕雲淡,不帶走一片雲彩。

傍晚時分,我站在家門口心不在焉地拿鑰匙開門,白天的事雖沒有後續,卻足夠使我心緒難平了。待門一開,忽然身後一股推力將我推進了門,隨後砰的一聲,門在後面被關上。

回頭我就見一道暗影站在門邊,從身形到氣息幾乎立即就辨認出來人是誰了。深吸了口氣,轉身穿過院子,開了裏頭的屋門而入,沒有管他會不會跟進來。

我剛放下工作包,就聽身後低沉的聲音傳來:「蘇敏,你究竟與你叔叔隱瞞了我什麼?」

心漏跳了一拍,我轉身時悄悄握了握拳,臉上故作不解地問:「你在說什麼呢?我走後,小叔叔又去為難你了?」

他就站在門邊,一雙目光沉沉地盯着我,似要將我灼穿一個洞。

我又強裝鎮定地說:「時間過得真快,都一年多沒見小叔叔了。他若是還有為難過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呵!」一聲諷笑從他口中溢出,笑意不達眼底,泛著幽冷的寒光,「蘇敏,你還要睜眼說瞎話嗎?自你離開后,我和蘇暮年傾盡全力都找不到你行蹤,直到半年前,陸向左沉不住氣輾轉幾個城市到這裏,才總算找到了你。既然我能查到,一向疼你入骨的蘇暮年又怎可能查不到?所以,你那句一年多沒見他,是拿我當猴耍嗎?」

我的臉色開始泛白,聲音全都吞沒在喉間。

凌遲還在繼續:「一個多月前,你父親忌日那天,你從墓地慌不擇路逃開我,買的是上午十一點的回程票,候車期間足有兩個小時,你見的那個人,難道是鬼?蘇敏,真有你的,撒謊、編故事,樣樣都精通了啊?你敢再說一次你從沒見過蘇暮年?嗯?」

「你一直跟着我?」乾裂的嗓音終於從嘴裏憋出來,卻得來他的一聲冷笑:「自從半年前得知你在吳市后,你的周圍至少有兩批人盯着,其中一批來自我。你何時從吳市搭車,何時抵達H市,又乘了什麼車到墓地,我只需靜等,所有資料就如數彙報過來。那晚的墓地,除去我,還有另一批人蹲守在外,否則你以為你叔叔會放心讓你一人留在那?」

「好了,寶貝,這些事都拎清楚了,可以跟我講講你跟你叔叔之間藏着的秘密是什麼了。」他的聲音驟然放得很輕,像是唇間的呢喃,滿含寵溺,只是柔意進不去他眼。

我微側開頭,嘴裏強辯著:「哪裏有什麼秘密,如你所看到的,也就是在候車時小叔叔找來,跟他敘了敘舊。」

砰!他的掌猛拍在桌上,發出巨響,着實將我嚇了一跳,腳下一軟,跌坐進了身後的椅子裏。他怒意勃然一個箭步朝我走來,雙手壓在我兩旁的椅背上,微微俯身,將我整個人包裹在他身前,只空了一尺的距離。

陰沉的雙眸,緊扣住我的眼,冰涼的氣息吐在我臉上:「半年前陸向左不惜暴露行蹤趕來,三天之後你叔叔趕到,然後足有一周時間,資料顯示空白。那一周內的痕迹,被人抹得乾乾淨淨,除去蘇暮年有這本事,還能有誰?你還敢稱在那之前沒見過他?」

我將眼中的驚慌一寸一寸剝落,在只剩倔強時,仰視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寒涼了聲音說:「就算見過小叔叔又怎樣?我沒有那個義務向你報備所有事吧。你要知道那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好,我告訴你!我跟陸向左在一起了,他愛我,我也愛他!這個答案夠不夠?」

「你在撒謊!」他從齒縫中憋出那四個字。

我笑着搖頭,唇角帶着諷意:「許子傑,你求一個答案,我給你了,然後你不能接受,就說我是在撒謊。那麼我講得具體一些,那次阿左來是因為我又感冒了,高燒燒得昏昏沉沉,他趕過來照顧我,孤男寡女同處一個屋,自然是該發生和不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小叔叔趕到的時候,發現我們還抱在一起。至於你說的那些,我想應該是事後小叔叔知道你沒在協議書上簽字,我們還沒算離婚,發生如此行為怕我吃虧,於是就將這件事給隱了去吧。」

痛意又在那雙星眸里泛起,下一瞬,他俯下身堵住我的唇,直接挑開牙齒長驅直入,肆意席捲唇內各處。吻得極重,帶着憤怒的發泄,很快舌頭就又麻又痛,可他仍下了重力在吸吮。

突然他手在我腰間一勾,將我整個身體貼在了他身上,轉而他的唇移開,沿着脖頸一路蜿蜒而下,每到一處都停留許久,直到痛意傳來才放開。我仰頭喘著氣,目光緊凝在頭頂的天花板上,感覺自己像砧板上的魚,等待着颳去魚鱗,再切成碎片。

當他的手探入衣服底下,甚至往下探時,我終於深吸著氣,閉上眼無限悲涼地開口:「子傑,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麼拿去吧,只求你這次過後,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嗎?」

瞬間,他所有動作都僵住,延伸到鎖骨處的唇抽離開。我沒有睜眼看他,怕那目光中沉沉的怒意,怕那目光中有着撩人的痛意。突覺他將臉埋在我頸間,氣息噴在我耳後根,然後帶着沉痛的聲音像條蛇一般鑽進了我的耳膜:「蘇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如果只是想要你的身體,何苦等到今天?你不是愛我嗎,怎麼可能再愛上陸向左?我不信,一個字都不信,明明你的心還在為我跳動。」

「一個人這一生,不會只愛一個人。會有一段一段的感情出現,然後在對的時光里遇見對的人。在很早的時候,還沒有認識你,阿左就與我青梅竹馬,他陪我走過童年,伴我青春年華,本以為我對他是厭惡的,可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印象深到永遠抹不去,那麼其實是喜歡的。所以,不是再愛上他,是我本來就愛,你懂嗎?」

他鬆開了我,目光定在我臉上,長久。

我忍不住睜開眼,卻又立即後悔,從沒在他眼中看到過的哀傷。是的,他眼裏流溢出來的是哀傷,帶着悲戚,刺痛人心。幾乎是瞬間涼意染滿心頭,一下下抽痛著。

他問:「你是想說陸向左是那個對的人,而後來,你只是錯愛了我?」

不是錯愛!心中無數個聲音在喊,可我卻沒發聲。看着他眸中的痛楚一絲絲展露,再一寸寸收回,等到他直起身俯視時,整個人只見肅冷,再無剛才那失控的情緒外顯。他說:「蘇敏,如你所願,今後我不會再來找你。晚點我會將離婚協議書籤好字派人送過來,祝你和陸向左能夠有情人終成眷屬!」

門被輕輕帶上了,沒有上回的震怒摔門,我仰靠在椅子裏一動不動,眼眶裏忽然開始泛酸。那些藏在角落裏的回憶,在這個時候都涌了上來,思緒回到半年前。

確實如子傑所言,在陸向左趕來后的第三天,小叔叔就出現了。當時的我像迷路的孩子,驚慌失措又無路可逃,因為我躺在病床上,身體發虛。小叔叔的雙眉蹙緊,肅穆的面色中帶着憂慮,卻只是深嘆了口氣,伸手撫着我的頭髮道:「小敏,再也不要躲著叔叔了,會讓我很痛心。」

當時只以為他是擔心我一人在外無以為生,我在斂去被抓包的驚慌后,笑着說:「小叔叔,沒事啦,我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以後你就別為我操心了。你跟小嬸嬸,應該和好了吧?」話聲落,我就後悔失言了。極明顯地,痛意和內疚從他眼中閃過。但他終是沒有說什麼,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道:「你先休息吧,我去問問醫生情況。」

聽話地閉眼,但沒想,這一睡過去猶如跌進了無底深淵般,渾渾噩噩一直醒不過來。耳旁時有人聲,可是就連睜眼這個動作都無法完成,外界的聲音也無法通過耳膜傳輸入腦。

我想應該是那易感體質又發作了吧,也怪自己,來吳市后,就時常偷懶不鍛煉,這不晚上忘關窗戶,吹了一夜的涼風,就被病菌找上門了。

當意識逐漸回籠時,首先聽到的是小叔叔的咆哮聲!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如此不顧形象的怒吼聲,他向來都是沉穩中帶着淡定的。等仔細聽后,發覺他咆哮的對象是醫生,是在質問為什麼我遲遲不醒。

想要睜開眼告訴他,我已經醒了,可是眼皮還很沉重。可當聽到醫生的答覆后,我整個人頓時蒙了,他是在說我嗎?怎麼會?!

剛那醫生居然說我每生一次大病,身體就會虛弱一分,這樣昏迷的時間就會變長,直到油盡燈枯,再不會醒來!

小叔叔不咆哮了,沉默了下去,只聽某道聲線在驚疑地問:「怎麼可能?」如是也問出了我的心聲,怎麼可能?油盡燈枯?這四個字會不會太嚴重了些,我就只是感冒而已呀。

反應慢了半拍,辨認出剛才那聲疑問是陸向左的聲音。昏睡太久竟然把他給忘了,還是他送我進的醫院,對他委實有些沒良心。

而他不敢置信的疑問,就像點燃了小叔叔心中的火焰,沉怒中夾雜着什麼:「怎麼不可能?小敏的易感體質,早在她年幼時就被證實,我和大哥費盡心思鍛煉她的身體,讓她不要輕易得流感,哪知那一年你卻害她跌入江中!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用盡手段將你逼出國門,因為小敏在那場大病中差點丟了性命!」

「不,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小叔叔怒吼著截斷陸向左,「你不知道對常人來說只是普通的感冒,對小敏來說就是一場劫難!你不知道江水的浸泡,讓寒氣入了她的骨,幾乎耗盡了她的生命!你不知道那一次醫生就宣佈了,以後她每生一次病,身體就會虛弱一分!你不知道她會壽命縮短,她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先死!」

最後那個死字,如一把鈍刀敲進了我的心房,帶着磨礪的痛意。

那些事,我都毫無所知。

沉痛的嗚咽聲傳來,來自陸向左,他竟哭了!打小自認識他起,就沒有見他抹過眼淚,連砸破他頭那次,都只是反咬回來。而今聲聲壓抑的嗚咽穿透耳膜,其中帶着無盡的悔恨。

小叔叔荒涼至極的聲音似遠又似近:「是,小敏確實曾喜歡過你,但我讓催眠醫生將她對你的感情塵封了,只殘留下所有你曾對她的惡意欺凌影像。你當是報復的手段?是因為但凡勾起她一絲回憶,就有可能讓她陷入曾經的噩夢輪迴,你是沒有看到她從地獄走了一遭后醒來時空洞的眼。如果不是那時你已出國,如果不是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大哥和我都絕不會如此簡單放過你!」

莫名地,對陸向左有些不忍,哪怕這些事我之前已經聽過,哪怕我忘了許多事。「小叔叔……」我假意從昏沉中緩緩蘇醒,做出茫然之態,「你們都在啊。」

轉眸間,見用右手捂住雙眼的陸向左猛然背轉身過去,但只是那一瞥,看到他指縫中還在流淌的眼淚,以及縱橫在臉上的淚痕。只聽他嘶啞著嗓音道:「我去喊醫生。」人就快步走出了病房門,之後就沒再回來。

我收回視線,撞上小叔叔深幽沉痛的目光,心上一抽。

「小敏,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我頓覺慌亂,想要矢口否認,可見他看我的眼神中已是滿目瞭然,就知我剛才的假裝蘇醒逃不過那雙精明的眼,咧了嘴苦笑而問:「很明顯嗎?」

他搖頭:「不明顯,只是我看着你長大的,知道你的所有小動作。」頓了頓后,又道,「小敏,既然你偷聽到了,我也不瞞你,本來這個事情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病痛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對,你會害怕面對隨時可能侵襲你的病魔嗎?」

「我不怕。」

「那就好,等病好了,就跟我回去,你小嬸嬸那兒無須介意。事實上你失蹤后,她也很內疚。至於其他的事,且看你如何想,放心,小叔叔還是有能力護你周全的。」

不由得沉默,懂話中那「其他事」意指什麼,在這個從小看我長大的男人跟前,我就如透明的一般,心事全寫在臉上。但最終我還是任性地選擇留下,不是害怕影響小叔叔夫妻的感情,而是不敢面對那個人。

如果說曾經的我,還能義無反顧地去愛,漫長的時光洗刷不去我的執念,秉持着心中的小希望一路堅持。就是在這之前,心雖消沉,但那個愛念的火苗卻沒滅。佛曰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幾曾我也想過要回頭,可是回不了,因為苦海的彼岸,有着那個人,他比回頭的岸更吸引我,明知是虛妄與鏡花水月,也心甘情願橫渡這苦海。

所以到了這座城市后就常常想,不管他身邊有沒有我,我身邊有沒有他,都無損我孤獨地想念他、偷偷地愛他,哪怕我已出局,他都是鎖在我心裏的那個無與倫比的人。

等有一天再見,可能他已經牽着別人的手,我傍著別人的胳膊,然後遙遙相望,那也是不錯的。是的,我從未想過不再見他,甚至心底最深處懷着痴心妄想,突然有一天他出現在眼前——來找我。可事到如今,再不做此想,我希望的是,漸漸將他忘記,而他不再記起我。

仰望一個人太久,又與之共同生活了近半年,即使他的心沉如許,到底也是了解些他性子的。他對我心存愧疚,包含責任,如果得知這件事,絕對不會不管我,他會將我背在身上,當成他的包袱。而我最怕的就是如此,不願餘下的有限生命,成為他的包袱而存在。

可避得開人,避不開命。

一次次地出言傷他,心比誰都痛,尤其是看清他眼中若有似無的情意含着痛楚時,心揪疼到撕裂。為什麼會這樣?之前我求而不得這麼久,等到老爹離世心冷成灰,都沒等到他的愛,為何再遇后他卻對我動了情?

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不惜一切將他推遠,遠到他再也不會回頭。就如剛才,他發狠了般說着要派人把離婚協議書拿來,祝我和另一個人幸福。

這一次,應該是成功了吧。如此他才不會知道,有一天我會從這世界先他而去。

有人說人生有三樣東西無法挽留:生命、時間和愛。但我卻覺得時間逝去了,還能把握住沒有流失的時光;愛丟了,還能尋找;唯獨生命,是真的無法挽留,沒有了就是閉上眼,停止呼吸,將時間和愛統統覆滅。

一個多月前墓地行那回,小叔叔問我這是何苦,為什麼不把實情告訴他?我邊哭邊口齒不清地說:「不能講。」前前後後就這三個字。他默然之後是沉沉的嘆息,蹲下身與我平視,神情極其認真地說:「小敏,既然你不想再見他,出國吧。叔叔再聯繫美國那邊的醫學博士,據說那醫生曾醫治過易感病症。這麼些年,我和大哥一直都沒放棄為你求醫。」

去美國?我直覺想要搖頭。

小叔叔並沒有急於求我答覆,只讓我考慮。後來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等腳踏上吳市土地時,心中已有結論。我不想出國,如果說吳市已經離子傑很遙遠,那麼至少我們還能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去了美國,還剩下什麼?

這一夜,我僵坐在椅子裏整宿,回憶著這些被隱藏的過往,一遍遍告訴自己:你做的是對的。

天亮時分,當我拉開院門時,血液凝凍住,為那坐在門前台階上孤涼的背影。他沒有走!天已是嚴冬,外面氣溫極低,呵一口氣都是白霧,他竟就這麼坐了一夜。

眼眶泛酸,定定地看着那似僵化的後背。

他沒有回頭,以來自極遙遠的聲音緩緩道:「蘇敏,我錯了,我不該在那時為了目的接近你;我不該在明知你單純時還利用你、娶你;我不該在娶你之後有意或無意地忽略你;我不該在心一步步淪陷后還逃避;我不該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錯當逼迫離婚選擇拒絕;我不該在半年前發現你后想着步步為營籌謀將你帶回身邊。」

一連幾個不該,細數了從相識到這一刻的過往。我鈍鈍地想,那許多不該里,也有着我對他的縱容,因為我是那麼愛他。

頓了兩秒后,他又艱澀開口:「如果我在最初的時候就用心對你;如果我在婚後願意對你坦白;如果你父親身故之前我在你身旁;如果半年前我一發現你就趕過來,是否……我還有機會?或者現在,我想問,你還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瞬間,我視線模糊,熱淚盈眶。

這個背着身不敢回頭,低聲哀求給他機會的男人,還是我的子傑嗎?我怎麼就將他逼到如此境地了?我極力忍住不要抽噎,哪怕臉上淚痕再肆意縱流。

咬了咬唇,輕聲,又足以能讓他聽到:「子傑,我就像一塊你身上的頑疤,讓你難以癒合。總想修復,卻抹不去痕迹。其實你儘管過你的生活,依著原來的軌跡行走,我這疤,雖然看起來不那麼好看,會很顯眼。但你要知道,再把我晾一晾,我就會褪去的,你也總會痊癒的。」

這番話適用於今後任何時候,包括將來我可能閉眼之時。

眼下的身影緩緩低下了頭,將臉埋在了拱起的膝間,繼而,清晰地看到他的雙肩開始顫動,以某種特殊的頻率。我心如被刀挖般揪心裂骨地疼,甚至凝目的眼都開始充血了。

他近似嗚咽的聲音飄來:「可是你這塊頑疤長在了心上,你要我怎麼痊癒?」

腦中的弦綳斷了,他的話,他的聲音將我擊得粉碎,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我無法看着這樣的子傑而無動於衷。緩緩彎下腰,顫著雙手從他身後穿過繞到他身前,將他緊緊圈住,臉貼緊在他背上。良久,我說:「那麼,就不要痊癒了吧。」

偌大的世界,數十億的人,偏偏讓我碰到了他,在我生命最美好的年華里,在我無知過往的歲月里,在無數個情深不壽的日子裏,我怎麼放得下?要如何放得下?

曾經我把懷中的這個男人比作南牆,別人是不撞南牆心不死,我是撞了又撞,撞到頭破血流,還擦擦血又往前走了好久。而今,不但自己疼,南牆也疼了,終於是求仁得仁,等來了他的轉身,卻在嘗盡悲苦之後。

懷中的身體,顫動得更加厲害,聽到他以不太確定的聲音在問:「蘇敏,你是願意給我機會了嗎?」我哭着笑着答:「嗯,我願意。」淚滑落在他肩背,滲進衣料中,沾濕了一大片。

這天,我沒有再出門,他就像一頭需索無度的獵豹,餓極了,喪失了理智。彷彿我們身處一葉扁舟上,在舉目無涯的海面漂浮,波浪捲動着船身,浮浮沉沉,一次又一次,從高處到低谷,再從低谷到高處,狂風暴雨不外如此。是了,這就是那無法回頭的苦海,他在彼岸,他在我懷中,我終究是沒有回頭,向他迎了過去。

當風浪逐漸平息下來時,兩人都重喘著氣,死死地盯着對方的眼,像抵死糾纏的獸。

他突然唇壓下,湊近我的耳:「敏敏,我以後都喚你敏敏,好嗎?」

「好。」從未有人如此喚過我,老爹和小叔叔都喚我小敏,寧一他們喚我敏子,而他一直連名帶姓地喚,而今這個稱呼,算不算是他的專屬?

在我臆想發獃間,突聽他的氣息撲在耳郭,聲音穿透耳膜:「敏敏,我們生個孩子吧。」全身血液凍住,原本灼熱的身體瞬間發涼。

孩子……我能擁有嗎?會不會有遺傳?這個問題我從未考慮過。以前他不願要孩子,我會覺得心傷落寞;現在他想要孩子,我依然覺得難過。

原本在走進院子看到他背身坐在台階上,然後又聽他嗚咽著祈求時,心防徹底被衝垮。沒有辦法再對那樣的他說一句殘忍的話,一個字都不行,只想就這麼抱着他吧,成全他渴求的機會,也成全自己心底永不熄滅的火苗。可是擁抱過後,孩子這事首先被提起,就如一盆涼水從頭將我澆到腳。

如果我因為這身體而不能擁有孩子,那麼這個沒有背棄的婚姻里,我還能給子傑什麼?而如果我能生育,將來的某天,不僅讓子傑失去妻子,還讓孩子失去母親。

側轉臉沒敢把心慌表露,他將我的沉默當成了默許,竟是情潮又起……

我是在太過疲累的情況下睡過去的,等睡醒睜眼時,眼前已是一片漆黑。片刻的恍惚后想起了這一天裏所發生的事,就像是從生到死,再從死到生。

身旁的位置空無一人,且溫度都消失了,彷彿之前做了一場夢,而今夢散了無痕。從卧室走出,被外屋的燈亮晃了下眼,晃過眼適應了明暗后才定睛。環視了一圈,似聽到廚房傳來聲音,腳步隨心移動,走到廚房門口凝住視線。那個剛才以為走掉的男人,正穿着我的圍裙,手持鍋鏟翻炒着什麼,忙碌得不可開交。

踮起腳尖看了看,鍋里一片碧綠,印象中我的冰箱裏好像沒什麼儲備了,正合計著要去採購一番,他這是出去買的菜?問題是,他竟也會做菜?!

轉眸看向旁邊的爐灶,上面似乎悶着什麼,香味已經飄散而開,循循誘人。忍不住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原本背朝門的男人驟然回頭,目光焦灼在我身上:「醒了?去梳洗下吧,出來就能吃了。」

兩菜一湯上桌,無論從色到香,都應是不錯,夾了塊魚肉一嘗,自卑了,他做的菜居然比我做的還要好吃!還是沒忍住開口詢問:「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了?」之前和他在一起時,從沒見他動過鏟子,基本上兩人都是叫外賣吃,自然而然就以為他信奉君子遠庖廚的理念了。只見他筷子頓了頓,又夾了塊魚肉放到我碗裏才說:「最近學的。」

啊?最近?我不由得瞪眼,看看桌上的菜,再看看他的神情,不像有假。「你有去報考廚師班?」要不能學這麼快?他卻道:「沒有,就網上看了看大致做法,做過幾次就會了。」

我直接埋頭吃飯,大口咬碗裏的魚肉。再問下去,就是自個兒找侮辱了,可對面的男人卻不放過我,似調侃似炫耀地說:「很多事,其實都是需要天賦的。」

他這話說得就跟當初與我比賽射擊時一樣驕傲,讓我很是磨牙霍霍。

然而牙沒磨成,我被魚刺給卡喉了,從輕咳到重咳,後來發展成了猛咳,眼淚都咳出來了,也沒把魚刺給吐出來。子傑一邊拍我的後背,一邊擔憂地道:「你怎麼回事呢,吃個魚也能被刺卡了。」我無力去反駁他,刺梗在喉的痛苦,無法言表。每一下吞咽,哪怕是口水,都似折磨著喉嚨處。

嘗試了吞咽飯、喝醋等幾種土辦法后,最終均無效,只能去醫院。好好的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就這麼泡湯了,也算是小小報復了下某人的「天賦」論,就是代價很痛苦。去到醫院后,醫生用手電筒照了半晌,說刺扎得很深,得打麻藥拔。

等從檢查室出來,我的腿都軟了,腦中只有兩個字:可怕!從小到大沒做過什麼喉鏡,聽表面意思以為就是拿個什麼儀器在外頭照照而已,哪知根本不是如此。居然是用管子穿過鼻腔進入喉嚨處檢查!從那台上爬下來時,魚刺是除了,我整個人都虛脫了,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一大把。

這不是堅忍不堅忍的問題,而是人的生理自然反應。出門就衝進子傑懷裏了,緊緊抱着他的腰,抽噎著喊:「我再也不吃魚了。」

難怪張愛玲說人生三大憾事——紅樓未完、玫瑰無香、鱘魚有刺。這個鱘魚有刺的憾事,她放在了最末,我想應該是印象最深的,因為那拔刺的過程,太糟心了!

幸而是周末,不用去上班,正好窩在家裏養「傷」。等周一早晨上班時,坐了子傑的車一同前往射擊館。但在即將抵達時,我讓他停車放我先下來,免得被同事看到了說閑話。

但在我下車時,聽到身後突然問:「敏敏,我們在一起,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心中一驚,連忙轉身,幽暗的眸中似有若無地藏着薄怒,連忙解釋說是不想受同事非議。但他聽了我的理由后,唇角微揚帶着諷意:「非議又如何?我們是夫妻,名正言順。」

我頓時被噎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本姣好溫和的面色,一寸寸泛冷,寒意抵達眼底,最終他沒再說一個字,啟動車子開離了我的視線。於是,我們重修於好三天,冷戰了。

每天他同樣準點準時上班下班,但早上不會再提議我搭他的車,下班回來也都沉默不語,像個執拗的孩子般,與我嘔著氣。哪怕我試圖緩解氣氛,都被他一張冰臉給凍住。

這場冷戰持續了近一個禮拜,消止於我的調職!

這日我當值白班,剛走進射擊館,就被秦周叫去了辦公室。等聽完他的安排后,我表示無言,讓我暫時轉調去外場部門做培訓導師。那個外場部門,剛巧就是子傑那邊的。

外場離得並不遠,徒步過去只需五分鐘。還分設了室外與室內兩種模式,同樣,不光是對戰遊戲場地,室外射擊也成了專有項目,射程相比原來要遠了許多,也更具挑戰性,吸引了更多的人。

不用說,我與本在這邊做負責人的袁珺又對上了。她在得知我的來意后就眉毛掀了問:「你要過來這邊?」

我淺笑着點頭,雖然秦周說是暫時轉調來這邊,但這個暫時不知道是要多久,最起碼有一陣子。我是要與她成為同事了,希望不要擦出太亮的「火花」來。

「蘇敏,你至於嗎?以前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如果愛一個人需要像你這般步步緊逼地守着,那麼只證明一件事,」袁珺頓了兩秒后,有意一字一句地說,「你很可悲!」

走近一步,因為身高關係,她要比我矮小半個頭,頓時氣勢就比我短了半截。我朝她後面看了看后淺聲道:「麻煩讓讓,許總在等我,剛還打了電話來催,你要敘舊的話晚一些吧。」

睜眼說瞎話向來是我的拿手活,事實是我今天手機都忘帶了,還在家裏頭躺着呢。但效果立顯,袁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身形卻沒動。我見狀聳聳肩,揚聲:「左副總——」她急轉過身,但見那處空無一人,懊惱地回頭怒瞪我。

我也任她瞪,目光瞥及某處,再次揚聲:「許總。」

這回袁珺不上當了,輕喝出聲:「蘇敏,還想誑我!根本就是你自動自發跑來的,還敢稱是指揮官找你,哼,指揮官目前在忙,等著吧。」

喲!她這「指揮官」的稱呼,倒是喊得順溜。

「袁珺,你去左韜那邊,他有事找你。」

這回袁珺的臉色可就精彩了,變了幾種顏色,才僵硬地轉身,喏喏而喚:「指揮官。」但子傑略微遲疑了下后,又道:「以後在公司還是叫我許總吧,我已經不再是指揮官了。」

氣氛頓然凝滯,最終她點頭,喚:「好的,許總。」無形中,距離就因為稱呼而拉開了。

跟着某總進了辦公室,門一關上,他就酷著臉發話了:「想笑就笑,不用憋著。」我朝他眨了眨眼,反問:「為什麼要笑?剛才的事哪裏好笑了?」

他怔了下,將我審度了半晌才道:「你以前不是很不待見袁珺嗎?我以為……」後面的話隱在了喉間,其意很明顯,我不由得失笑:「你也說了是以前了,現在哪還會再那麼幼稚。」

「幼稚?你是那樣恆定的?」揚高的聲線里,透露了某人又不高興了。

我閉上了嘴,保持沉默,免得舊波未平,新波又起。

子傑見我悶不吭聲,又做了如是猜測:「你是在介意她那稱呼嗎?那時我初建公司,身邊急需人手幫忙,左韜拉她入伙,算是一起度過最初的困難期。她習慣了喚我指揮官,私下裏糾正過她幾次,都沒糾正過來,但工作中一直都是領導與下級的關係。」

我點點頭,重複了句:「嗯,私下裏。」

他果然色變,又急急解釋:「不是這樣的,我……」他說不下去了,表情尷尬,我卻忍不住笑了,這人是忘了我們還在冷戰了?

磨牙聲起,他惱怒地瞪着我:「你是故意的!」

「誰讓你假公濟私的?說吧,我到這來當那什麼培訓導師,工作日程是怎麼安排的?」

「哼,哪裏有假公濟私了?這邊是缺人手,找秦周要個人怎麼了?你們館里還有誰比你更合適做這培訓課程?至於工作日程,自然是與我上下班同時了,這回你不用再忌諱什麼被人看到后風言風語了吧。」

得,他這還不叫假公濟私?合著他一直惱那天不讓他在射擊館門前停車這事,於是就整合了這個轉調的計劃,想要來個順理成章。

也沒那個心情跟他多糾結了,就這樣吧,反正到了他跟前,一次妥協就代表兩次、三次、無數次妥協。我下狠心決定與他在一起時,就早已預料到了。

同出同進開始上班后,子傑的臉上又浮現笑容了。

風平浪靜無波無瀾,兩人也算甜蜜,每日基本上是二十四小時膩在一起。曾問過他一直待在吳市這邊,那創傑公司怎麼辦?他鼻子裏哼著氣回說有人不肯回去,那他只好把公司搬來這邊了。這才知道他在附近某幢大樓租賃下了一個樓層,將作為創傑企業轉移地。

心中浮動異樣,原來這個人背着我在做很多事,他在以他的方式來寵愛我的任性。

平和的甜蜜消止於袁珺的一次有效挑撥,以及,後續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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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唯一,許我天荒(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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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身上一塊頑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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