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不知所起

第1章 情不知所起

那天是我最好的朋友謝雅的大喜之日,作為她的姐妹兼死黨,我自然是受邀做了伴娘。

站在酒店大堂前,我賠笑賠到嘴抽筋,可見謝雅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覺得這也值了吧。瞟了眼外頭一輛輛豪車開來,深為好友嫁了個好人家而欣慰。

謝雅的老公陳新,西服筆挺,顯得人十分英氣,兩人站在一起很般配。目光飄轉而過,定在謝雅手中的那簇新娘捧花上。潔白的百合,象著着高貴、純潔與美麗,而我看着那花卻生出一股莫名的傷感,與今天的喜慶氣氛極不相符。

因為,剛才電光石火間的一瞥,看到一對男女從那處走來,男人摟着女人的細腰,款步從容,俊逸與美麗總是相輔相成的,故而帥哥與美女也總是相攜而行。

那個男人叫許子揚,他摟着的女人叫丁嵐。半年前,我是許子揚的女人,現在是過去式,在我之後,聽說他換了人,現在與丁嵐在一起。

許子揚是富家子弟,背景深厚。而丁嵐除去美麗的外表,據說家底比許子揚更深厚。這樣的兩個人走在一起,應屬門當戶對。但我知道,丁嵐應該不是我和許子揚分手的原因。他雖然年輕,但是個很自負、高傲的人,靠女人上位的事,他不屑做。

但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要與我分手,之前一點跡象都沒有,我們甚至還生活在一起,前一刻兩人還溫情暖暖,后一刻他忽然說:「淺淺,我們分手吧。」

我愣在當場,張了張嘴想問為什麼,聲音卻堵在喉間。男人說分手,還需要理由嗎?

兩人從認識到共同生活,他從未對我有過承諾,所以提出分手時,我無從反駁,說了聲「抱歉」就回了卧室。等走進后,才想起這裏是他的居所,既然分手了,我是不是應該捲鋪蓋趁早滾蛋?

他彷彿知道我的心思一般,跟在我身後進了門說:「這個房子就留給你吧,我會將房產證過戶到你名下,明天以後,我不會再過來了。」

我倏然回身,看他站在門邊,臉埋在陰暗中,看不清他此時臉上是何種表情,其中有沒有厭惡的情緒在。但我還是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既然分手就表示斷了,我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裏。」

這個地方,回憶太多,會觸景傷情的。

許子揚或許沒想到我會拒絕,走近了幾步,盯着我看了半晌,唇角輕揚而起:「既然這樣,那就折現吧。明天我會讓人把錢打到你的賬戶。」

我沒有吭聲,最終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麼?」

我們不曾有過爭吵,我們相處融洽,我們有一同生活的兩年,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刻,拿金錢來侮辱我?即便分手,為什麼就不能是好聚好散?

看到他的眸光明明滅滅,最終回了我兩個字:「膩了。」

簡單兩個字,概括了所有我們曾經可能存在的愛戀,也為最後的分手做了完美的定義。

膩了,就代表不愛了,不想再過下去了。

自那天後,我再沒見過許子揚。電視上那種大街上偶遇的情節都是虛假的,一座城市看似不大,卻可以讓兩個已經分手的人再無交集,除去呼吸著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氣。

余光中,許子揚微帶邪氣的桃花眼,向我們這邊飄來。我保持着微笑,目光凝住某個點,禮儀絕對到位。頓了半刻,感覺謝雅在用手肘推我,視線疑惑略轉,發現她直朝我眨眼,一低頭,只見一隻白皙縴手遞來一個很大的紅包,我微抬了抬眼,見玉手的主人正是丁嵐,她的唇角噙著一抹笑。

我尷尬地迅速接過,有道清冷的目光射向我,不用去看也知是誰。那道目光從我臉上掃到身上,今天為了應景,也為了襯托謝雅,我穿了一件米色的小禮服,裙子很短,只稍稍能遮住大腿,上身是抹胸式樣,左肩有朵牡丹花遮了半邊裸肩,這是有史以來我穿得最暴露的一次。

抬眸的瞬間,與黑灼的幽眸對上,其中含着的情緒,我一向看不懂,像是有股火焰在燒,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丁嵐的一聲冷笑,打斷了我們的對視。我連忙轉開視線,將紅包送到點收台,統計這一類的事自有專門的人在做。等再回來時,許子揚與丁嵐已經走進了大堂,謝雅朝我飄了個關切的眼神,我聳了聳肩表示還好。

婚禮的儀式花樣繁多,我作為伴娘只需在旁靜候,等儀式結束后,就陪着謝雅去二樓的化妝間換裝。再出來時,謝雅已將一身白紗換成了雍容的紅色禮服,象著着喜慶。可等走到樓梯處時,謝雅忽然壓低聲音說:「淺淺,我的項鏈不見了。」我轉眸一看,她的脖子果然光裸,珍珠項鏈不見了,於是連忙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擔心,我回去找!」

謝雅給了個感激的眼神,就獨自下樓去與新郎會合了。

我回身尋找了一路都不見那項鏈的蹤影,就又走進化妝間,將裏面搜了個遍也沒找著,不由得焦急,會掉在哪兒呢?時間已過去好一會兒,我是伴娘,不可缺席太久。我咬了咬牙,決定先應付眼下再說。可門打開剛走出一步,我就僵住了,因為許子揚靠在那處牆上,正抽著煙漫不經心地看過來。

煙霧繚繞里,我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只覺那張臉很沉。不想與他有牽扯,我低了頭打算從他身旁掠過,可他卻邁出一條長腿,橫擋在了路中間,我只好頓住腳步。

他在抽完一支煙后,將煙蒂隨手扔進長廊的垃圾桶內,然後邁開步子向我走來,在離我一尺處停下。我心生惱意,為何我一米六多一點的身高,在他足足一米八的身高前顯得如此嬌小,而眼下他正居高臨下俯瞰着我。

他逼人的目光緊緊凝視着我,即使我垂落了視線也受其干擾。我盡量屏住呼吸,不讓他發現我緊張到手心出汗。突然,眼前出現一抹瑩白,我僵愣著抬頭,他遞過來的東西居然就是我在給謝雅找的珍珠項鏈,怎麼會在他這裏?

「拿去,你不是回樓上找這東西嗎?」

目光微定,我伸手從他掌中拿過項鏈,指尖不可避免地刮過他的掌心,心中微顫。抓過項鏈后,我道了聲謝就從他身旁繞過,身後傳來他似呢喃似輕喚的語調:「余淺。」我頓了頓,頭也沒回地加快步伐走過,任灼熱的目光緊凝於背。

回到樓下時,敬酒已過了一個來回,我悄悄地潛進敬酒隊伍里,趁著敬完一桌酒後,立即把項鏈給謝雅戴上,然後一同走往下一桌。

接連幾桌后,到了某一桌,我腳步略頓,那一桌有許子揚與丁嵐坐着,其餘的人也都算認識,都是平時與許子揚交往的一群人。我盡量垂眸不亂看,隱在謝雅身後端酒。

到了桌前,就見有個人跳了出來,拉陳新到身邊說:「兄弟,什麼都不說,到了這桌,你得把這酒給喝一輪過來,至於弟媳嘛,起碼要半圈兒吧。」

這個人我也見過,是許子揚的堂弟,叫許子傑,平時就覺得此人的性情跋扈又囂張。

陳新苦笑道:「傑少,你這不是整我嗎?我這一圈兒喝下來,還不得趴在這兒?」

「那我們這桌的規矩是,你若喝不完就讓弟媳代喝,你少喝多少杯,你媳婦就喝多少杯呀。你們說是不是?」一聲呼喝,底下鬨笑連連,都在起鬨。

謝雅忍不住來抓我的手,她手上已一片汗濕。我知道她的心事,她與陳新急急地結婚,正因為珠胎暗結,如今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喝酒可是萬萬不能的。之前她喝的酒水都是以茶代酒,可這一桌都是些不好惹的主,看這架勢是要趕鴨子上架。

陳新也有些着急,卻還得賠笑臉:「傑少啊,你就饒了我媳婦吧,她沒法喝酒的。」暗示已是很明顯了,在座的都是人精,全都「哦——」地笑了,目光有意無意地去看謝雅的肚子,看得她羞澀不已,臉都給漲紅了。

許子傑眸光一轉,笑得很是不懷好意道:「既然新娘不能喝,那就讓伴娘代喝了,你們說是不是?」周圍一片響應,甚至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許子傑還特意問一直沉默不語的徐子揚:「哥,你說呢?」

許子揚抬起眼,目光從我身上掠過,唇角含笑道:「既然是新子結婚,理應熱鬧一番才是,新子,開喝了!」

心中發涼,沒想到這股火燒到了我身上。

謝雅拉了拉我,眼中儘是擔憂。是趕鴨子上架也好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不能讓謝雅喝酒,我作為伴娘只能硬著頭皮上,淺笑着走到桌邊:「行,我代小雅喝!」男人們各懷心事,尤其是許氏兄弟倆。許子傑手一揚,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圈兒:「就從我哥那裏開始吧。」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空氣里的微妙,令場面很是詭異,我端著酒杯繞過半圈人走到許子揚身旁,低了眉眼道:「許少,請!」他們這對堂兄弟,因為都姓許,為了區分開來,許子揚被圈內人稱呼為「許少」,許子傑則稱為「傑少」。

只見許子揚細長的眼眯了眯,端起酒杯,也不站起來,直接抬首向我看來,清涼的目光令我心神一顫,強自鎮定,手中的杯子被輕碰,就見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不再發愣,仰頭一飲而盡,酒入喉如一道火線往下躥,一直灼燒到胃裏。

幸而許子揚也沒為難我,一杯酒還不至於難倒我,我有些酒量他是知道的。許子揚後面是丁嵐,我走到她面前,依樣畫葫蘆地將已經斟滿的酒杯一遞:「丁小姐,請!」

不高不低的冷哼聲,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只見丁嵐瞟了眼我手持的酒杯,諷刺道:「誠意太少了吧?怎麼也得用大杯呀,以前就見你很能喝,拿什麼小杯裝腔。」

「丁嵐,你……」謝雅在旁焦急出聲,卻被陳新給拉住,我也看了她一眼,這種時候丁嵐有意刁難,是仗着許子揚在旁,而且單就她的自身價值,謝雅的老公陳新也得罪不起。

不知是誰拿了一個大紅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後許子傑興沖沖地將白酒注滿,我蹙眉看着,沉默不語。初步估計,那一大杯酒得有三到四兩,是現在杯子的兩倍還多。尤其白酒不比啤酒,喝起來特烈,這一杯猛喝下去,我知道,肯定是夠嗆。

丁嵐譏笑地看着我:「余淺,怎麼着,不會想耍賴不喝吧?」

很早就明白,丁嵐與我即使從未有過交集,但都曉得彼此的存在。她對許子揚的心思,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哪怕是在我們還好的時候。現在,她終於得償所願,而我則成了「下堂婦」,不揪著這種場合將我惡整一番出口氣,又怎解她心頭之恨。

於是,眼前這杯酒,我就是不喝也得喝了,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我淺笑着開口:「禮尚往來,我代小雅謝丁小姐的大駕光臨,那大杯碰大杯,要不顯得怠慢了。有沒有人給丁小姐換個杯子呢,我給親自滿上如何?」

丁嵐沒料到我會反擊,臉含怒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揚手指到我鼻樑處:「余淺,你……」話沒說完就頓住,因為一聲輕哼從旁傳來,在座的聽得都很清楚,聲音正是來自於許子揚。

我頭腦一熱,端起桌上那個已經滿上的酒杯,仰頭大口灌下,只覺心肺都在灼燒,喝到見杯底,我將杯子放在了桌上,微笑依舊:「剛才只是跟丁小姐開個玩笑而已,不要介意!」

眾人面面相覷,就連丁嵐也被我的舉動給驚住了。

經過剛才這一茬兒,後面的人倒也沒多為難我,也就意思意思一杯喝盡放過我了,但他們喝的是一杯,我卻是連番喝過去,許子傑所謂的半圈兒,就是說連喝六人。

腳下步子已有些虛浮,而下一個,是許子傑。我咬咬牙,正要走上前,突聽一道清幽的聲線:「子傑,新子這個主角還沒喝呢,後頭不是還有節目嗎?別灌趴下了,節目沒法演了。」

這一出聲,場上頓時靜默,許子傑眸色閃了閃,最後凝了抹笑點點頭道:「也是,喝酒沒意思。」轉了身去拉過陳新賊笑着,「新子,接下來該你表演了,這回弟媳可不能跑。」

我不知道許子揚為何在這種時候幫我,但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又磨了近半小時,這幫太子爺們才肯放行,我已忍到極限,拉了拉謝雅說去洗手間,然後步履匆匆跑過。進門來不及跑到裏間,直接就對着洗手池狂吐起來,撕心裂肺地將胃翻攪了一個遍,最後捧了些水拍拍臉。

抬頭看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得不行,這樣出去,怕丟了謝雅的臉。有意多等了會兒,覺得不太難受了,臉色緩和了些才掀門,還沒來得及跨出一步,就被一股外力推搡,人往後倒退幾步,等反應過來抬眼看時,發現許子揚陰鷙地盯着我,女洗手間的門被他壓在了身後。

「酒量很好?拼了命地喝?」

我心中驚顫,隨即鎮定下來,低下頭不理他。

「怎麼?啞巴了?少惹子傑……」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惹他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找碴兒,你是瞎了還是傻了?嗯?許大少爺?」我揚聲截斷他的話,眼睛死死盯着他,從他臉上我看到了震驚。

他定是震驚的,因為我與他在一起的兩年多,從未對他有過違逆,更別提是如此怒聲質問了,我付諸他的,更多的是溫柔與乖順。

現在他的表情,顯然是被我骨子裏存着的桀驁不馴給驚到了。不想與他多費口舌,用了些力氣將他推離門口,再度拉開門,毫不猶豫地邁了出去。

「啪!」嘹亮的響聲,在半空揚起,瞬間半邊臉麻木,痛得我倒抽冷氣。

我今天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霉,豺狼過後遇猛虎,那丁嵐就等在洗手間門外,結結實實給了我一巴掌,她的手再度揚起,打算給我另一邊臉也做個印記。我不由得冷笑一聲,拼着再受一掌的痛,揚手重力揮去。

「啪」的一聲再度傳開,但丁嵐那掌卻沒落在我臉上,而我的手掌卻是實打實地給了她還擊。視線微抬,只見丁嵐的手被我背後伸出來的掌給捏住,是許子揚聞聲從內走出,及時制止了丁嵐的再度行兇。可他一定沒有想到我會還擊,所以此刻盯着我揮出去的手怔愣住了。

我想,今天定是破了許多與許子揚在一起時的先例,不但讓他看到我違拗的一面,還看到了我的潑辣。這下,是將我在他心裏原來鑄就的形象全都顛覆了吧,但許是我酒意上涌的原因,使得我那股沒有熄滅的熱血衝動再燃起,所以在下一秒內,我又做了件離譜的事。

我用力將丁嵐往許子揚那邊一推,促成她的投懷送抱,然後拔腿往酒店大門口跑去,眼下這種情形加上我半邊臉的麻木,已不再適合回到謝雅身邊去。

一路暢通無阻,我飛奔出門,攔下綠色計程車就拉開後車門,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見許子揚從玻璃門后奔出,看到我壓下身體坐進車內時,臉色變了變,眸光危險至極。

我無力去分辨許子揚最後看我眼神的含義,車子啟動后,就將頭靠在車窗上,喝了太多酒,又跟人互扇了巴掌,這些事耗盡了我所有的體力,只覺得太陽穴處隱隱作痛。

回到住所已是晚上十點多了,我腳步虛浮地進了浴室,熱水往身上一衝,酒精越加上頭,似乎是加速了揮發,整個身體不知是被熱水燙得,還是那酒精蔓延,變得通紅。關了水,一摸架子,才發現忘記拿浴衣進來了,只好裹了半長的大浴巾往外走。

也沒開燈,摸著黑進了卧室去翻找睡衣穿,可等我翻了幾下后,反應慢了半拍的腦神經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在我剛才進門時,床鋪那邊有微弱的火星,鼻端也聞到了一股煙味。

這個卧室有人!

我拔腿就要往外沖,明知可能已來不及,可本能地還是想要逃離。當我即將跑出卧房門時,身後一條有力的手臂將我牢牢圈住,並且勾回了堅硬的懷中。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折磨着我的神經,我正想大聲呼叫,卻在下一秒,嘴巴被緊緊捂住。

「啪嗒」一聲,燈的開關按下,屋內通亮,我的眼前除去指骨分明的手外,還有就是深色西服的袖管,我立即領悟到身後的男人是誰了。

我忘了當初與許子揚在一起時,多是住在他那邊,極少留宿在我這裏。然而兩個人都有彼此房屋的鑰匙,分手時我沒要他的房子,卻也忘了要他把備用鑰匙還給我,更粗心到時隔半年居然也沒有換鎖,竟給了這男人直入的機會!

可憐我現在全身只有一件不長不短的白毛巾裹着身體,雙手必須得緊緊纏住,才能防止它隨時滑落,所以對於許子揚的攻擊,只能「嗚嗚」著表示抗議。幸而他也不準備就此悶死我,見我知道是他后,就鬆開了手。

可是他圈在我腰際的手卻沒鬆開,環得很緊,所以兩人的身體也就貼得很緊。我的後背可以感受到他貼近的肌肉的張力,以及心跳的起伏,氣氛太過曖昧,尤其是在我衣冠不整的情況下。

「許子揚,你到底想要怎樣?」我一出聲就開始後悔,酒精加熱水澡的關係,讓我的聲音變得沙啞,聽起來居然帶了種特別的魅惑,明顯感覺身後男人的身體一頓,隨即另一隻手攀了上來。他埋進我的脖子裏,重重吸了一口后道:「淺淺,今天你給我的驚喜還真是不少,但相比之前,我比較喜歡現在這種,尤其是你身上的香,令我想念至極。」

男人不要臉起來,臉皮當真是比城牆還要厚,當初是他口口聲聲要與我分手,理由是一句「膩了」,眼下這般又是為了哪一遭?如果說是因為丁嵐吃虧找上門來尋事,我還能接受一點兒,卻絕對接受不了他一副想與我舊情復燃的模樣。

或者說,是我理解錯誤,只是今晚他看我與以前言行不一,屢次三番超出他對我認定的界限,然後就想再回過頭來試試我的滋味,才說這些誘惑人心的話?

鬼才相信他會想我!

我一手緊緊拽住浴巾不讓其掉下,另一隻手去掰他圈住我腰的手,好聲好氣道:「許大少爺,之前打到丁嵐是我不對,我在這裏跟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也別跟我計較。現在還請鬆開我,怎麼也讓我穿件衣服再說話,這畫面實在不好看。」

看不到身後許子揚的臉色,但覺他在聽我說完后,手確實鬆了些。我正想要掙脫開,他卻將我翻轉過來面對他,然後用額頭抵住我的額頭道:「行了,淺淺,欲擒故縱也得適可而止,我的耐心有限,你不就是想要我來找你嘛。」

我立即覺得一口惡氣堵在心口,抑鬱難發,氣到渾身顫抖,真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去他媽的欲擒故縱,我毫不猶豫一抬腿,正中他的重點部位。趁着他鬆開手痛到彎下腰之際,我立即轉身就逃,飛奔出了卧室,沖向大門,全然忘記了我現在的着裝不宜跑上大馬路。

可我也就跑了幾步的距離,就聽到身後一聲低咒,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我渾身寒毛都豎起來,拉開門的手都在顫抖,男人震怒的聲音已經從後面追來:「跑啊,看看你這副樣子跑到大街上會有什麼下場!余淺,你還真知道怎麼惹怒我!」

腳步一頓,就被他從後用力一拽,然後門「砰」的一聲重重甩上,下一秒身體騰空,已被他抱了起來。他邁開大步重新往卧室走,我急聲大叫:「許子揚,你個流氓,放開我!」

「哼,流氓是吧,那我讓你看看流氓本色。」

之後的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我無法避免地陷入了沉淪,當一切終止時,我後悔不已。是自己在謝雅婚禮上的衝動,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因為後悔,所以知道哪些事可為,哪些事不可為,若想以後生活平靜,心底存的那些氣、不甘,以及惱怒統統都得咽下。

尤其是剛才這件事,我不得不承認到後來變成了半推半就,若我真心抵抗,這個男人也不是強要的主。

耳旁傳來許子揚輕慢的語調:「你最近是不是在相親?」

我怔了下,沒有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問,側轉頭見他眸光深沉不定。

最近一段時日我確實在相親,半個月前,謝雅給我介紹了個醫生,為人耿直,長得也算俊朗,當然與許子揚不能比,氣度上也不一樣。我們一共約會了兩次,彼此對對方印象都還挺好的,若不是發生了今天這回事,我本打算好好與這醫生談朋友。

往長遠想,如果這人真不錯,那就以結婚為目的交往,畢竟對方有三十,而我也快步入剩女的行列,女人二十五歲一過,說出年齡就會有異樣的目光看你。

許子揚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我回答,眉峰又蹙了起來,口氣不太好道:「以後別再相親了!」

我忽然就存了氣,他這是要發號施令嗎?於是堵了上去:「嗯,不會相親了。遇見了個醫生,人挺不錯的,打算長久交往。」

氣氛瞬間凝住,然後一聲淺嘆幽幽而出:「是嗎?」隨即他一個翻身壓在我身上,一手箍住我掙扎的雙臂舉高到頭頂,一手掐住我的下巴,發狠道:「余淺,你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我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做我的女人,那些不正常的關係,都給我斷掉。」

我怒極反笑,昂着頭問:「什麼叫不正常的關係?我跟人家正常交往,哪裏礙你許大少爺的眼了?做你的女人?容我提醒您一句,半年前你就對我說分手了,我和你早沒有關係了,說起來,現在我們這樣才叫不正常的關係吧?」

我的下巴一疼,男人眸中怒意變深,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居然也將情緒流露了出來,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又是哪一句惹他大少爺不開心了?

「余淺,你敢!」許子揚頗有些咬牙切齒,我卻死死瞪着他,沒有半分退縮。今天我算是豁出去了,實在是被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態度給氣急了。其實我更想問一句:你憑什麼?

憑什麼半年前莫名提出分手,只給我一句「膩了」的理由?憑什麼半年後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登堂入室?更憑什麼一副施捨的口吻來要我去斷了與別的男人的聯繫?

我們兩個人就像互相撕咬的獸,怒目瞪視着對方。

最終,許子揚陰沉着臉起身,穿好衣物一身齊整地走了出去,很快就聽卧房外「砰」的一聲巨響,大門被甩上了,震得整個屋子都顫了一下。到底是不歡而散。

第二天頭痛欲裂醒來時,接到那個相親醫生的約會電話,本想推了,轉念一想經過昨晚之後,該和他有個結束了,於是就應下了。

約的是一家小餐館,我準時抵達,見那醫生已經到了。印象中之前兩次約會他都是先到的那個,可能是即將要與這人各奔東西,故而從他身上發現了許多優點,由此推斷我將放棄的是一個好男人。走到跟前,我淺笑着輕喚:「林醫生,抱歉,讓你久等了!」

男人在我走近時已經站了起來,為我拉好了位置,謙謙而笑道:「余小姐,別客氣,我也是剛到。」等我坐下后,他又微笑着說,「我們能不能別這麼見外,以後都稱呼名字吧。」我抬眼細看他的笑容,唇角揚起,眉眼鬆弛,他似乎心情不錯。

菜單遞到我眼前,風度禮儀都到位,謙讓地推說由他點,他也不磨嘰,點了幾個家常小菜就叫來服務員去下單。我不想掃興,決定等到用餐結束時再提出。其間,林翔時有幽默段子出來,我都抿唇而笑,不會給予太多回應,也不至於失了禮數。

這樣的畫面,在外人看來,我們相處和睦,甚至有些親昵。

正當林翔殷勤地為我布菜時,提包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我道了聲歉,拿出手機一看上面的名字,不由得蹙眉,「許子揚」三個字赫然在跳躍。當初分手后,為了斷自己的念想,把一切有關他的痕迹都抹去,包括手機中他的號碼。現下又再回到我手機里,始作俑者不用想也知是誰了。遲疑了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沒有造作地說哪位,只一聲輕問。

對面的呼吸聲近在耳側,沉默了兩秒后才問:「在哪兒?」口吻理所當然,我的眉頭蹙得更緊了,讓自己聲音盡量平淡:「在外面吃飯。」

一聲低笑從那邊傳來,轉而又問:「一個人?」

電光石火間我似有感應,目光在餐館里搜尋,等環視了一圈后不見那人的身影,我長舒了口氣,是我太敏感了嗎?怎麼會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林醫生的目光已經飄了過來,我尷尬地沖他笑了笑,隨即耳邊的聲音驟冷:「淺淺,你似乎將我的話當成了耳邊風。」這回我算是肯定了,許子揚一定就在近處,他正看着我。

不在餐廳內,那麼……我倏然轉頭,透過玻璃窗凝目看去,果然看到對面馬路邊停著一輛深黑色的轎車,前駕駛座的玻璃窗被搖下,那手持手機的男人不是許子揚又是誰?隔了一條街,我都能感覺到他看過來的目光含着危險的鋒芒。

心神微顫,定了幾秒后,我轉開視線,直接將手機掛斷。轉回視線,對上林醫生疑慮的目光,知道是我剛才的異狀引起了他的注意,可這時我也不好解釋什麼,只抱歉地笑笑。想快點結束這次午餐,早些與他說清楚,再不能拖下去了,抬頭間卻見一抹深色正朝我們這邊走來。

握筷子的手緊了緊,片刻間人已到跟前,視線頓在我頭頂,聽到林醫生在問:「這位先生……」

「淺淺,不為我們介紹嗎?」許子揚醇厚的嗓音揚開,我不得不抬起眼正視他,真的沒有想到他會走進來。林醫生見對方能喊出我名字,眼帶疑惑地看向我,這種情況下我只得開口替他們介紹。

一聲淺笑傳來,許子揚伸出了手:「幸會!」在林醫生客氣地與他兩手交握時,他又道,「你就是淺淺提過的林醫生吧,我是許子揚,是淺淺的男朋友!」

我驚訝地扭頭,這人居然堂而皇之以我男朋友自居!卻見他鬆開林醫生的手改為摟住我的腰,將我往裏推進了些,一屁股坐在了我旁邊,然後手就沒離開過我腰際。

這回我都不敢去看對面林醫生那尷尬的神色了,只聽對面乾咳了兩聲,遲疑地問:「余淺,這……是真的嗎?」我想要逃避,可腰間的手突然一緊,似乎在提醒我作回應,事已至此我只得抬起頭,堅定了目光點頭,眼裏含着歉意。

最終,林醫生別開視線道:「抱歉,我忘了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們慢吃,這單我……」

「單我在進來時就已經買了,林醫生不用多費心,有事忙請便。」許子揚淡淡打斷對方的話,即使面上含着淺笑,可是話卻很強勢,一點都沒給對方面子。

林醫生面色頓時變得灰白,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句「失陪」就匆匆離去。我目送他走出餐館門,視線迴轉時正對上許子揚危險的目光,他的眼中有着淺淺譏諷:「怎麼,捨不得?」

一直壓着的怒意終於沸騰,我用力拂開他環在腰間的手,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哼,你既然捨不得,我就來幫你下這一刀。」

「可你用得着如此傲慢無禮嗎?一點面子也不給人家留!」

許子揚眼神一厲:「面子?我與他非親非故,為何要給他留面子?在今天之前,與今天之後,都與這個姓林的再沒瓜葛,我何苦要花心思安撫一個陌生人?」

我被他搶白得氣到渾身發抖,還有沒有比這男人更囂張跋扈的了?我站起身用力去推他,想從他身前躍過,實在不想與這個不可理喻的人待在一起,可是我一站起就被他用力一拉,摔跌在了他腿上,兩手控住我的掙扎,老神在在地說:「我還沒吃飯,陪我一起吃!」

接下來,他神色自然地喚來服務員,將桌上的餐具和菜全都撤下,然後換上新的。當我面前的小碗兒堆積如山時,我算是明白了這個男人的佔有慾,就是介意之前林醫生為我布菜這件事。他一邊夾,還一邊指著菜說:「嘗嘗吧,這個味道可以。」

我真想翻了白眼問他怎麼就知道可以了,明明他一口未嘗!

我按住繼續夾菜的筷子,微蹙了眉:「許子揚。」他側首看進我眼裏,笑問:「怎麼不吃了?」

我垂了目光,定在他胸前的襯衫扣子上,今天他西裝裏頭穿了件深紫色的襯衫,紐扣也配了一色,我知道他的衣服一向都是手工特製的,有專門的店為他定製。無論是線條,還是剪裁上,都能貼合他流露於人前的優雅氣質。

我暗暗嘆了口氣,低聲問:「能不能先離開這裏?」

如果他真要給我個「教訓」,可不可以別在大庭廣眾之下?這算是我的請求吧。我想我眼中要表達的意思,他是看得明白的。可能是我乖憐的態度正中了他的下懷,低沉的笑聲響起,他最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揮手結賬,攬着我的肩走出了餐館。當車子停下時,我怔了怔,居然是我公寓的樓下。

「你是要……」微涼的手指已抵住我的唇,他眼中危光浮動,「淺淺,兩個選擇,上樓還是去我公寓?」這種情況下,我別無選擇。

到門前時,我杵著沒動,有點垂死掙扎的意味,卻聽耳邊一聲譏笑,隨即是鑰匙抖開的聲音,我再次領悟到自己又幹了件傻事,不對,是兩件。

第一件是在昨天已經想起這個人有我屋子的備用鑰匙時,居然沒換鎖。第二件就是眼前這樁,都到門口了,再梗著,從他眼裏的那絲嘲弄來看,他認為我是在拿喬。

進門后就聽他淺淡吩咐道:「去弄點吃的給我,肚子很餓。」

原來他那句沒吃說的是真的,我瞟了眼牆上的擺鐘,已經一點多了,他倒還真能挺。

十分鐘后,一碗香噴噴的荷包蛋拌面出爐,端到了桌上。但看許子揚一臉的嫌棄,就知不合他大少爺的心意,我只能轉身再回廚房,看看還有什麼食材。以許大少的心性,今天不把他的胃伺候好了,後頭指不定還要怎麼為難我。

等進了廚房后,我頓住腳步,我們這個樣子相處,是默認了他之前的提議?心中直覺不妥,不行,我現在該做的是怎麼讓他離開,而不是去迎合他。我思索了一番措辭,踏出門卻見他正斯文優雅地坐在那裏吃面。

警覺的他立即發現我在駐足觀望,立即把筷子一甩,丟在了桌上。尷尬這種表情當然不會來自許子揚,故而我將他轉移目光的表情權且當成是無視我。

清了清嗓子后,我走到桌邊,瞟了眼那碗面,心想:他確實是餓了。居然就這麼一會兒,已經快見碗底了。我擺正了心思,打算與他開誠佈公地好好談一次。

也可稱之為談判。

可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許子揚已經語帶閑涼而道:「淺淺,今天你的表現我不太滿意,但不管結果怎樣,也算是與那什麼醫生斷了。你看看什麼時候搬到我那邊?」

他這口吻真令人有一掌拍死的衝動,我隨即冷笑道:「許子揚,我想你搞錯了一件事。就算我與林醫生分了,也沒義務要跟你好。」搬到他那邊去?再被趕一次嗎?那我還真是犯賤了。

許子揚聞言,眸色猶如打翻了的墨硯,變得混黑。目光將我上下都颳了個遍后,他才從椅子裏站起來,走到我跟前,抬手捏住我的下巴,聲音聽似輕柔:「余淺,是我表達不夠清楚,還是你沒領會我的意思?那我再說一遍:回我身邊來,做我的女人。」

眼前的男人看似氣度優雅,眼中強烈的佔有慾卻是那般明顯。

我昂起頭,盯着他瞳眸里的暗沉一字一字道:「我……不……要!」預料中的,下巴上的兩指用力陡然加重,可以預料那處鐵定是青紫了。

下一秒,他竟將唇壓下,以單手扣住我的雙手在背後,然後將我壓在門板上,下巴處的手指鬆開,改為控住我的後腦,不讓我有絲毫掙脫。

我在他嘴裏發出支吾的聲音,他卻不肯放開,依舊堵得死死的。一狠心,我用力地咬,他卻在我牙齒嗑下時及時退開,而我的舌被重重咬破,頓時嘴裏一股血腥味瀰漫,與此同時是一聲冷笑,他陰鷙的黑眸中糅進一抹戾氣。

我偏過頭一口將血沫吐在旁邊,然後轉頭正對他道:「許子揚,你是聽不懂我的話嗎?我不要,我不要再做你的女人,我不要你像對……一樣對我發泄!」

那兩個不堪的字眼我說不出口,不想將自己淪落到如此卑賤的地位。

可是許子揚的下一句話卻等於生生扇了我一個耳光:「呵,余淺,你與我扮清高嗎?別忘了當初你是怎麼和我在一起的,我許子揚要得到一個女人,還真不需要用強迫的手段。」

他那冷傲的表情,對我可謂是侮辱至極。

屋門再度當着我的面重重關上,從那腳步沉重離去的聲音,也可判斷他氣得不輕,而我卻是臉色慘白,渾身像沒了力氣一般。

我靜坐在地,回憶如潮。

父母感情不好,早年離異。我是跟着母親的,後來母親改嫁,對方也有家庭,考大學時我特意填了較遠城市的學校,借口住校,就很少再回家鄉,除了過年回去一趟。

我與許子揚相識是在大四那年的暑假,因為學校還沒開學,宿舍沒有一個人,連宿管大媽都不在。我去校外買儲備乾糧,在一個拐角口,恰逢一輛車開過,即便我反應快及時讓開,也還是被車身帶到,摔倒在地,腳上一陣疼痛,被撕開了一道血口子。

汽車停在路邊,一雙黑亮的皮鞋走到了我面前。

仰視的目光中看到的是挺拔偉岸的身影,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許子揚,他微蹙著眉俯視着,從沒見過男人的桃花眼會如此魅人,而雙眉的狹長卻添了幾分謙雅。不敢說後來愛上這個男人是因為一見傾心,但當時確實心有觸動。

還在我發愣之際,就聽他問:「你怎麼樣?」剛欲張口,就聽周邊有圍觀的群眾在說:「現在的女孩啊,當真是……我看是她自己碰上去的。」轉頭去找人群里說話的人,發現好些人都面露鄙夷,我赫然了悟,他們在指我有意製造「碰瓷」事件。

人云亦云無處不在,男人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過,我頓時沒了解釋的慾望。

我只手撐着地面,嘗試站起來,旁邊突然伸出一隻手扶住了我,直到我站穩后才放開。側轉頭就見身旁站着一位十分嬌柔美麗的女孩,她的嘴角掛着笑,眼中帶着善意的溫柔,關切地問我:「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道了聲謝。女孩回首看向那個男人,微笑着說:「子揚,她的腿受傷了,我們送她去醫院看一下吧。」頓時好多道目光集中在我的小腿上。因為時值酷夏,我穿的是裙褲,所以剛才摔倒時小腿被利物劃破了道長口子,血流了好多,旁邊的議論聲明顯小了。

在女孩的堅持下,我最終還是坐上了車,去了附近的醫院包紮。途中,女孩自我介紹叫顧卿微,男人叫許子揚,沒有介紹他們的關係,後來許子揚身旁也再沒見過那女孩。

等到開學后,我竟然多次在學校里遠遠見到他,覺得有些奇怪,悄悄問了人,才得知他與學校合作了一個項目,經常會過來實地考察。難免偶爾遇上,他至多瞟我一眼,招呼都不會打。

我們正式有交集是某個晚上,我因為出宿舍買些東西,遇上經常糾纏我的一個追求者與他同班的幾個男生,我被堵在了校門口,幾次想迴避離開,都被攔住。

剛好許子揚經過,也不知他在旁邊看了多久,上來就將幾名男生撂倒在地。轉而拉了我走出學校,一直走到他車前,將我往車身上一推:「都晚上了,還出來幹嗎?」透過路燈的燈光,看見他眸光微暗,問我的語氣像是質問,我一時間怔忡在那裏。

許子揚朝我揚了揚眉,眼中神色越加晦暗,我回過神后低頭說:「去買些女性用品。」

如此迂迴地回答,他一下就明白了,沒有再追問。可我意料不及的是,他突然長手一伸將我攬進懷中,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下,溫軟地堵住了我的唇,並沒有深入,蜻蜓點水,然後放開。我的臉頓時紅到發燙,這個男人奪了我的初吻!只聞耳畔一聲嬉笑。

後來,看着他開車離開,懵懵懂懂地回到宿舍,那晚,我失眠了。

一連幾天,我都心神恍惚,總會想那個擁抱,以及那個吻。不得不承認,我一向靜如止水的心,動了。沒有曲折離奇的情節,在忐忑不安的心情里,他打來了電話,然後猶如做夢般就與他走到了一起。初嘗戀愛滋味的我,只覺得被一個人喜歡,是一件無比快樂的事。

就在這種迷離的情況下,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令我始料不及。

繼父打電話到我手機上,告訴我說母親在買菜時被車給碰了,傷不重,倒是把腰給扭到了。駕車司機主動提出帶媽媽去醫院做全身檢查,這一檢查就檢查出事來了,母親竟然是尿毒症……

母親想要瞞着我,實在沒法了,繼父才偷偷打來電話。因為這種病,不光需要很大一筆費用,還需要找配型,我作為直系親屬,自然成為第一考慮對象。

電話最後,繼父艱難地開口問我能不能籌到錢,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暗示我找親生父親問問。我回答說會盡量想辦法。久未打過的電話,還是撥了,父親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冷漠,聽完我的要求后,沉默了半晌,最後只道:「我跟你媽媽早已分開多年,手頭也不寬裕,最多能給你兩萬,打到你的卡上吧。」

我想哭又想笑,他與媽媽二十多年夫妻,最後的情誼只值兩萬。人們常認為錢是世間俗物,可當這個俗物能夠救命的時候,卻成了聖物。

這個時候,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許子揚。可我開不了那個口,一旦開口就將我與他的關係界定在了金錢上。我的情緒不對勁,在許子揚打電話來時,就被他發覺了,十分鐘后他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那一刻,我幾近崩潰,無須他逼問就老老實實將困境講了出來。他聽完后,什麼也沒說,只讓我去請假,說事情讓他來安排。等我請假出來時,他已訂好了兩張去我家鄉的機票,兩小時后,我已經踏上了那塊土地。接下來的事,恍恍惚惚地按着他的節奏進行,支付醫藥費,進檢查室配對腎,等待檢查報告……一項又一項做過來。

萬幸的是,我與媽媽的腎配對成功,也就是說我可以捐出一個腎來醫治母親的病。手術很快就排上了號,整個過程中,許子揚始終都在我身旁陪着,他沉穩從容,調度有序。而我心觸動的是他願意為我如此。

在進手術室前,我一遍遍看他的眉眼,他沖我笑了笑,輕聲道:「乖,進去吧,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原來他看懂我心中的彷徨與擔憂,即使我與母親的腎配對成功,即使現在的醫學做這類手術成功率很高,可我還是會害怕,怕有意外,怕母親不能康復。

而他的那句話,猶如暖流傾注我心房。

與媽媽並排躺在手術台上,麻醉師給我們打上麻醉,很快我便昏睡了過去,依稀聽到熟悉的聲音,辨不清話語,心中暗想我是有多想那個男人,居然連麻醉了還在惦念着他。這是手術室,他怎麼可能進來呢?後來,我一點意識也沒了。

醒來時,沒見許子揚,是一名看護在我旁邊,笑着說手術很成功,我鬆了口氣。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人來,終是忍不住問護士,卻得知許子揚接了個電話,就安排看護在我身邊,然後離開了。

微微失落,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心知許子揚這時離開,定有要緊事。到了晚上他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說了好些體己的關切話,頓時令我一掃鬱悶。

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這期間許子揚來看過我三四次,畢竟兩地相隔太遠,他沒法時時過來,但是每天晚上必打電話給我。我想,我和他的關係算是定下了吧,有誰能像他這樣對我好呢?那一刻,我覺得世間安能再有一個許子揚令我如此歡顏。

後來的事,就發展得極其自然了。出院的時候他來接我,再回學校時,即使少了一個腎,身上多了一條疤,我卻覺得滿心甜蜜。

大四畢業時,我如願考上了研究生,也與許子揚一起生活了,關係長達兩年,最終無疾而終。

一直以為,就算分手,那兩年我與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是情濃的,只是後來情淡而已。卻沒想他剛才會親口道出心底真正的想法,原來在他的眼裏,我是一個金錢的交易品,而我的價值就在那幾十萬。

難怪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想分手就分手,而此時想要我就要我。

我揚起頭,不想讓眼眶裏的眼淚滑落,很久沒有哭了,最近的一次哭也是半年前。我從他的公寓搬離,然後回到這裏,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睜眼到半夜才疲倦地睡去。在沒有了溫度的租屋,我聽着電腦里的音樂,一遍遍地重放,然後眼淚就掉了下來。

常常聽的那首叫A.I.N.Y(愛你),裏面的每一句歌詞都戳中我心。

分開以後,每個夜晚格外地寂靜,只剩「滴答滴答」的大鐘在陪着我回憶,電話裏頭曾經是你最溫柔的聲音,現在只有空氣冷漠地回應……

許子揚,你一定不知道,分手后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將這痛苦一點點咽下,藏進心底深處;你也不知道在謝雅婚禮上與你再見時,我的心有多顫抖。那「膩了」兩字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痛,可既然膩了我,為何還要來招惹我?

濕潤滑進兩鬢的發中,我苦澀地笑,原來不是抬起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也不是不想愛了,現實就能放過我。

真的是爛掉牙的戲碼,在當初他帶着我去家鄉時,曾經也覺得這太像劇中故事,可最後看他無微不至地對我,更在後來我們相處甜蜜,從未提過那件事半句,所以就做了那王子與灰姑娘最老套的夢,如今夢已醒。

我欠許子揚的不是情,而是最世俗的東西,他既然提起,那麼我就務必要還這個債。

當愛情抹去,剩下的只有價值時,不得不承認,我之於許子揚是卑賤的。他確實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資本,因為他對我有着篤定。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或原因,他既然把話放下,那麼我就不得不低下頭。

可那天之後,許子揚竟無聲無息,又消失在我視線里。

這日,房東突然找上門來,我有些訝異。房租都是半年一付的,還得過兩個月才到繳付房租的時間,不知是為了何事。我給房東倒了茶,她推辭說不用,就直接講出了來意。

聽完后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怎麼也沒想到房東是來跟我談退租的事,原因是這房子找到了買主,過兩天就要出手,所以今後不能再租給我了。

這真的就叫屋漏偏逢連陰雨,在我決定償還許子揚那筆債時,連住的地方都成了問題。尤其是如此突然,這叫我一時之間上哪兒去找合適的地方搬過去?房東很覺抱歉,承諾會支付我違約金,賠償三個月的房租。

話說成這樣,我也不能再強留,只好應下儘快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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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我唯一,許我天荒(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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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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