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第 95 章

95

大戰過後,所有的人因為做到了不可能的事,看到了以為永遠不會有的這一天而被激起的興奮心情到達了頂點。

寧谷本來想馬上去舊商場看看釘子,但聽說很多人在滿主城尋找帶他們「找到出口」獲得新生的救世主,他又蹲在失途谷不敢過去了。

「晚點兒吧,」寧谷嘆了口氣,「感覺太嚇人了。」

「我開A01帶你過去也行,」連川說,「從人少的地方,半空走。」

「不要,雷豫剛說了,現在能源缺,要保主城生活重建什麼的,」寧谷說,「不要隨便浪費。」

「送救世主去看朋友,」連川說,「怎麼能叫浪費呢。」

寧谷抬起頭看着他:「故意的吧你?」

連川笑了笑,蹲在了他旁邊:「那晚點兒去吧,日光還有兩個小時就關了,大家都安頓得差不多,今天肯定會休息得很早,都累了。」

「嗯。」寧谷托著下巴,看着主城的方向,「你說,接下去主城會怎麼樣?很多事要做吧,清理城市只是第一步。」

「那就是蘇總領和陳飛他們的事了,」連川說,「他們對主城很了解,知道要怎麼恢復,又要怎麼維持。」

「還會像以前那樣嗎?」寧谷說,「各種實驗,各種……畢竟參宿四隻有一個,他們還會繼續想要弄出第二個第三個嗎?」

「誰知道呢,」連川說,「人永遠都是貪心的,陳飛和蘇總領他們這一代也許看到了更多,想法和選擇會有改變,下一代呢,總有一天我們經歷的這些會變成一段模糊的記憶,那時的人又會怎麼想,誰知道呢?」

幾個小蝙蝠蹦著跑了回來:「去看熱鬧嗎!」

「什麼熱鬧?」一幫在失途谷幫忙清理的旅行者立刻來了興緻。

旅行者大概是這個世界裏最有活力的永動機,無論什麼時候,對任何事都充滿好奇。

「光刺要重新點亮一次,」小蝙蝠說,「象徵新生,說過幾天還要把這一次毀滅大戰刻到光刺上,還有英雄的名字。」

一幫旅行者和蝙蝠一塊兒往光刺那邊去了。

趁著大家都去光刺看熱鬧,寧谷和連川進了主城,去舊商場。

路面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清理完,大量的黑鐵不是人力能清理得掉的,主城現在修好能用的機械有限,光是清理這件事,就不是幾天能做完的。

不過沒關係,現在有時間。

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旅行者在C區的據點整理得差不多了,幾個商場地上地下,還有老商業區的空置店鋪,很多半塌的房子都簡單修復,已經住進了人。

對於旅行者來說,這樣的房子比他們在鬼城的房子要舒服不少,還不用擔心被風吹走。

「我也要去找一間,」寧谷有些興奮,隨便走進了一間屋子看了看,「這間大。」

「嗯。」連川跟着走了進去,「是因為塌了才顯得大。」

「比我在鬼城的小屋大多了。」寧谷在屋裏走了一圈,之前屋裏的東西早就已經在混亂中被流民一搶而空了,連條椅子腿兒都沒剩下。

「我宿舍那裏可以住。」連川說。

「你不跟我一塊兒?」寧谷轉頭看着他,「你要回宿舍住?你都不是清理隊的人了,你只是個被驅逐到鬼城的前鬣狗,你還能回清理隊宿舍?」

連川沉默著等他一通說完,又過了兩秒才開口:「我是說暫時,你可以跟我到清理隊宿舍住,那裏設施都還在。」

「哦。」寧谷回過神,「為什麼是暫時?」

「你不是要去世界的盡頭看看么,」連川說,「不過要是改主意了也沒事。」

「要去的,」寧谷走出這個小屋,往舊商場那邊走,「我……在主城估計也呆不習慣。」

「嗯。」連川跟上他。

舊商場里還有些旅行者沒有去光刺湊熱鬧,正在清點物資。

看到寧谷走進來的時候,琪姐姐尖叫了一聲:「寧谷——」

四周的尖嘯聲緊跟着就響了起來,寧谷瞬間有種回到鬼城了的感覺。

琪姐姐從一幫圍過來的旅行者中撲出來抱住了他,在他臉上啪啪地拍著:「我看看我看看,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

「輕點兒。」寧谷捂著臉,「釘子呢?我想看看他。」

「在上面房間,」琪姐姐還是很開心地拍着他的臉,然後又在肩膀和胳膊上用力拍了好幾下,「剛收拾好,就先把他挪上去了。」

寧谷剛要往樓梯走,琪姐姐的手又伸到了連川面前:「小喇叭啊。」

連川想躲,猶豫了一下還是挺住了沒躲。

好在琪姐姐對主城第一鬣狗小喇叭還是有所顧忌,也不像跟寧谷那麼熟,只是在他胳膊上拍了兩下:「辛苦了,這兩天好好休息呀。」

「嗯。」連川應了一聲。

在旅行者們放肆的歡呼和尖嘯聲里,寧谷和連川飛快地跑上了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相對安靜了不少,只有輕傷的一些旅行者在休息,還有老八叔和幾個有治癒能力的旅行者。

「來,」老八叔一看到寧谷,就知道他是來幹嘛的,沖他招了招手,「釘子在這兒。」

一間清理好的小屋裏,地上鋪着幾層墊子,釘子安靜地躺着。

寧谷蹲到了他旁邊,伸手在釘子腦門兒上摸了摸,把他前額的頭髮扒拉開,又用手指彈了一下:「釘子,好久不見啊,有沒有想我。」

「他要是醒了,看到你估計得哭出來。」老八叔說。

寧谷沒說話,指尖的光芒泛出,慢慢包裹住了釘子。

「能有用嗎,」他小聲說,「E的能力已經撤了,他為什麼沒有醒?」

「傀儡從製造的那天開始,」老八叔站在他身後,「就沒有想過還要醒過來,他們是要戰鬥到死的。」

「像E一樣。」寧谷說。

「嗯,」老八叔嘆了口氣,「九翼說不定有辦法,失途谷可能會影響得到他。」

要不是現在不方便,而且九翼也受了傷,寧谷估計已經把釘子扛到失途谷了。

把釘子裹成個金色的人形糰子之後,他才跟連川一塊兒離開了舊商場。

走到街上時,光刺滅掉了。

四周一片寂靜。

接着光刺再次亮起,連川聽到了遠遠傳來的歡呼聲。

雖然離得很遠,幾乎只能聽個大概,但他還是能聽出這些歡呼聲裏帶着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地哭,歇斯底里地笑,歇斯底里地大喊尖叫,所有劫後餘生的人都在這一刻釋放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喜悅。

死去的家人,再也見不到的同伴,戰死在烈火中的所有人。

悲傷在這一刻也都被歇斯底里地釋放。

寧谷有些空落落的,一直以來他都緊繃着神經,每一分每一秒,擔心會失去自己想要留下的一切,擔心再也見不到連川……他轉頭看了連川一眼。

現在一切突然就這麼結束了,他猛地有些恍惚。

「去哪裏?」連川問他。

「不知道,」寧谷說,「你知道哪裏有紙和筆嗎。」

連川看着他沒說話。

「怎麼了?」寧谷問。

「你要畫畫嗎?」連川問。

「我也不知道,」寧谷說,「反正現在時間多,我想留點東西。」

「紙留不了多久,太容易壞了。」連川說。

「那我就想把我的事記下來,」寧谷說,「怎麼辦?」

「去我宿舍吧,」連川說,「有記錄設備,你想寫想畫都行,可以存在系統里。」

「不存在系統里呢?」寧谷問,「我信不過系統。」

「刻在失途谷里。」連川說。

九翼的翅膀已經卸了下來,拆解成了小塊的原料,他正用指刺在空氣里畫着新翅膀的設計圖。

「這畫個空氣的意義是什麼?」寧谷看着在空中拖着一小段尾巴轉瞬即逝的寒光。

「意義就是你倆走開別煩我。」九翼說。

「釘子的事說好了啊,失途谷恢復秩序以後我把他帶過來,」寧谷說,「你想想辦法。」

「不用等恢復秩序,失途谷有個屁秩序,」九翼說,「失途谷只有我的暴|政。」

「那等你開始暴|政了,想想辦法。」連川說。

「我暴|政沒停過!」九翼吼了一嗓子,「我一直都暴得很!」

「那現在。」連川說。

「你怎麼跟寧谷一樣煩人了?」九翼說,「你以前嗝都打不出一個。」

「說定了。」連川說。

「讓旅行者把他弄過來吧,放到吟誦豎洞,說不定能有用,但我也拿不準,」九翼蹲回他的黑鐵墩子上,「說吧,還有什麼事。」

「我要在失途谷留點信息。」寧谷說。

「什麼信息,」九翼說,「尿尿嗎?失途谷禁止隨地大小便。」

「失途谷有什麼地方能永遠保存東西?」寧谷問。

「保存什麼?」九翼問。

「大小便。」寧谷說。

「你是不是想嘗嘗暴|政!」九翼一聲暴吼。

「……我在外面等你。」連川轉身走了出去。

老大最近都貓在失途谷附近,連川走出洞口,就看到了它正躺在一個小洞窟里打盹兒。

「老大。」連川走了進去,蹲到了它旁邊。

老大睜開眼睛,伸出尾巴在他腳踝上繞了繞。

「我過幾天,要離開一陣子,」連川說,「不知道是多久。」

老大坐了起來,在他手上聞了聞。

「寧谷想出去看看,」連川說,「我跟他一起去……也許這個世界沒什麼好看的,一個主城而已,但是也還是想看看。」

老大鼻子裏噴了噴氣。

「不用擔心,」連川說,「你給我的爪子我還留着,算是護身符吧。」

老大抖了抖耳朵。

連川猶豫了一下,伸手在它耳朵尖上捏了捏,又捋了一下耳朵尖上的毛。

老大看着他。

「寧谷問我,有沒有摸過老大耳尖上的小揪揪,」連川說,「我還真不記得有沒有摸過了,也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

老大躺回地上,打了個呵欠,爪子往他腿上推了推。

「我不是跟你道別,」連川說,「就是說一聲。」

「連川!」外面傳來寧谷大喊的聲音。

老大從鼻子裏噴出了一連串的氣聲。

「這裏。」連川站了起來,走到了洞外。

「我以為你……」寧谷看到他的時候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九翼讓我們去棺材那裏,他說那裏不在我們的世界裏,也不在我們的時間裏。」

「嗯,」連川點了點頭,「我也覺得只有那裏了。」

往那個胖8字洞去的時候,寧谷伸手拉住了連川的手。

「丟不了。」連川說。

「你管我呢?」寧谷看了他一眼。

「你想好要畫什麼寫什麼了嗎?」連川問。

「沒有,」寧谷說,「到那兒了再想。」

「你怎麼畫怎麼寫呢?」連川又問。

「不知道!」寧谷喊了一聲。

「別跟九翼學。」連川說。

「你畫你寫,」寧谷說,「按我說的就行。」

「嗯。」連川笑笑。

這個藏在失途谷深處的洞窟,經歷了這樣一次大戰,依舊是老樣子,沒有任何改變。

依舊是那一處開口,依舊是看不到邊際的黑暗虛空,依舊能看到那一方藍天白雲。

寧谷仰起頭看了一會兒,抬起了手。

指尖泛出了一個小小的金色光球,飛出了開口,飄進了黑暗裏,然後懸停在了空中,一動不動彷彿凝固了。

這一瞬間似乎這一個小小的光球被抽離出了他們的世界,有了遙遠的距離。

寧谷盯着光球出神地看了好半天,才回過頭:「你好像沒法幫我寫?」

「可以的,」連川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說吧,寫什麼?」

「你好,我叫寧谷,」寧谷指尖泛出的金色光芒,像是在陽光下流淌著溪水,在連川抓着他的手慢慢地移動中,劃出了字跡,「我旁邊的這個人,叫連川。」

我不知道寫下這些東西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以後或者以前,會有誰看到這些東西,我只是想要記住。

我們留住了自己的世界,我們沒有毀滅。

我不知道一切是怎麼開始的,也不清楚一切有沒有結束,但是我們都還在。

有人戰鬥,有人死去,但我們還在,能哭,能笑,會傷心,會害怕,有開心,有難過,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都還在。

我們會一直在。

「畫個我。」寧谷看着黑暗中金色的一排排字。

連川的手沒有動。

「快,」寧谷說,「畫個我。」

「你是覺得我什麼都會嗎?」連川說。

「你不會畫畫嗎?」寧谷看了他一眼,「那你在鬼城的時候有什麼底氣嘲笑我畫的城標?」

「我不會畫,不表示我不能嘲笑你。」連川說。

「那怎麼辦,」寧谷舉着手,「我還想在下面畫上我們倆的樣子。」

「……你如果不介意的話,」連川說,「我試試。」

「我不介意。」寧谷說,「我不會嘲笑你。」

連川把着他的手,在黑暗中閃著金光的字下面,畫了一個圓。

「這是什麼?」寧谷問。

「你的頭。」連川說着,又拉着他的手,在這個圓的下面畫了一根豎線,「你的身體。」

寧谷沉默了。

接着連川又在豎線兩邊各畫了四根小線條。

「我的胳膊和腿。」寧谷說。

「對。」連川說着又拉着他的手在旁邊畫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這個是我。」

「我能收回嗎?」寧谷說。

「收回什麼。」連川問。

「我不嘲笑你那句話。」寧谷說。

「不能,晚了。」連川說。

「我倆總得有點區別吧?誰分得清哪個是我,哪個是你啊?」寧谷很無語。

連川移動他的手,在兩個「畫像」下面,寫上了「寧谷」和「連川」。

「這就能分得清了。」連川說。

「如果這東西被什麼別的世界,別的救世主,別的BUG,別的什麼什麼,」寧谷說,「被他們看到了,會不會覺得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長得……有點兒……」

「我們自己知道就行。」連川說,「還要畫什麼嗎?」

「……不畫了,」寧谷說,「你有什麼要寫的嗎?」

「沒有。」連川鬆開了手。

「等,」寧谷把他的手又拉了過來,「隨便寫點,我不想這裏只有我一個人說的話。」

「好。」連川想了想,抓着他的手,在幾行字的下面又寫了一句。

世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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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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