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大陸小島

從懂事之後，孫策已經習慣了接連不斷的地震和每年都會準時到來的狂風。

這個小島孤懸海外，荒蠻貧瘠，到處都是沒有開發的茂密森林，那裏的人矮小好鬥，在臉上紋著讓人噁心的紋身，在孫策十歲之後，他就一直拿着刀劍，跟這些動不動就咋咋呼呼的土著人格鬥。

這樣的格鬥真沒意思。

孫堅告訴孫策，他們並不是被逐出了故鄉，

他們只是為了尋找長生不老的仙島，來到了傳說中的瀛洲。

史記里說，海外有方丈、瀛洲、蓬萊三島，只有天命之人才能抵達，

孫策年幼時曾經對此言堅信不疑，可隨着年紀的一點點長大，他無奈地相信，這只是父親編出來的一個美好的故事。

邪馬台國。

這是土著人對這裏的稱呼。

他們既不神聖，也不發達，甚至對不少樂浪人來說，他們也不算太神秘。

邪馬台人不會冶鐵，從樂浪弄來的廢鐵就已經是他們珍貴的藝術品，他們甚至沒什麼文字，對孫堅孫策這些東渡而來的外來人敬畏非常。

孫堅上岸之後，立刻對當地的土著展開進攻。

不需要什麼戰術，戰鬥完全是一邊倒，

他們從中土帶來的刀劍遠遠勝過邪馬台所謂的神兵，一個衝鋒就能打的他們屁滾尿流，

組成邪馬台的三十個倭國在三年時間內就被孫堅打的崩潰，幾乎把孫堅視為天人——

除了天人，誰還有這樣的本事？

不過，孫堅聽到天人這個稱呼時總會露出複雜的表情，孫堅的元從部下也從不把這個稱呼當真冠在孫堅的頭上。

尋找敵人的時間永遠比戰鬥的時間更長，這就是孫堅上岸之後的心得體會。

他們雖然看不起這些無知的土人，可發現他們敬佩強者，只要征服他們，他們就會任由打罵侮辱，然後轉過頭去變本加厲欺負自己的族人，

這似乎不是文化，而是根植在血液里的一種東西。

於是，孫堅的老弟孫靜開動腦筋，把肯效忠自己又願意捨命衝鋒的土人都稱為當年尋找仙山的徐福之後，算是承認他們半個自己人的身份。

對於這種舉措，孫策也只能勉為其難苦笑一二。

畢竟，他們佔據的這片土地總要人耕種，打光棍的士兵也總需要解決一些個人問題。

「兄長，你聽說了嗎？」

十五歲的孫尚香出生在這座地震頻頻的倭島，從沒有感覺這裏有哪裏不好，

她蹦蹦跳跳走到孫策面前，輕輕搖晃孫策的胳膊，道：

「那個卑彌呼女王最後的部落已經被發現，嘿，她居然躲到北邊的一座大島，這次定要擒了他，給兄長做個使喚奴婢。」

邪馬台崩潰之後，不願投降的倭奴居然立了個女王，然後逃得不知所蹤，

若不是孫堅病逝，孫策以穩為主，早就已經將他們徹底殲滅。

發現她們的蹤跡，孫策也懶得操心，隨意點點頭，道：

「行，我知道了。」

孫尚香見大哥居然毫無興趣，不禁有些焦急地跺跺腳，故意奶聲奶氣地道：

「大哥，汝要一統倭島了，父親在天之靈也會欣喜非常，這是一件好事啊！」

欣喜非常？

孫策心裏湧起一絲蒼涼。

離開故土的時候，他已經十歲。

他記得當年逃離時的兵荒馬亂，

記得提起關羽黃忠的名字時手下勇士臉上驚恐絕望的表情，

記得遠渡重洋，在海上艱難跋涉遭遇風浪時縮在小船中四處漏雨，也只能緊緊抱住弟弟嚎啕大哭的悲慘往事。

更記得故土的風和水土，記得那裏或是溫文爾雅，或是勤勞善良的人們。

卑彌呼曾經遣人送來口信，希望嫁給孫策為妻，雙方聯合在一起，

可孫策果斷拒絕了。

統一小小的倭島，父親絕不會滿意，他年老體衰時一腔熱血逐漸耗盡，渴求的也不過是回到家鄉，葬在故土，葬在生他養他的江邊。

這個，孫尚香自然不會明白。

他揉了揉太陽穴，輕嘆道：

「說罷，汝來做什麼？」

孫尚香活潑好動，找到卑彌呼這樣的事情絕不肯親自來通傳，想必她是發現了更好玩的事情。

被大哥拆穿，孫尚香吐吐舌頭，趴在孫策肩頭撒嬌道：

「大哥，我聽說了，西邊的日落之國正在打仗。」

「然後呢？」

「我聽說，他們那個大將軍徐榮滅了馬韓，在那裏燒殺搶掠，已經被劉備貶斥，回了中原。

他們的大司馬關羽到了北海以北還不願稍停，正在拚命向西，

他們的驃騎將軍張郃和車騎將軍張飛都在跟大月氏鏖戰，

等咱們一統倭島，就……就抓緊北上，說不定能從三韓登陸，一舉滅了大漢！」

孫策滿臉微笑，寵溺地揉了揉妹妹的秀髮，道：

「好，阿香好好準備一番，到時候要讓阿香掛帥西征呢！」

「真的呀！」孫尚香滿眼放光，「打，打，我去就是！」

看着妹妹開心的模樣，孫策只能在心裏連聲嘆息。

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啊……

徐榮北上先滅高句麗，又南下滅了三韓，風光無兩，劉備也立刻將高句麗丸都向南到三韓所有的土地封給徐榮，讓他做幽王。

可徐榮壓根對封王、經營王國沒什麼興趣。

他是一個戰士，只會打仗，根本不會搞什麼發展，

讓他停下作戰，還不如讓他當一個農夫。

在征滅三韓之後，徐榮要求隨關羽一起征西，跟傳說中的羅馬帝國掰掰手腕，但劉備已經封徐榮為王，總不好食言而肥，讓後來人以為劉備過河拆橋，苛待功臣。

於是徐榮做了一個很瘋狂的舉動。

他在三韓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徵發大量奴隸發賣到中原，攪得三韓幾乎遍地屍骸，烽火不斷。

劉備無奈，只好暫罷徐榮之位，讓他重新做大將軍，與關羽合兵向西。

孫策早有西征之心，對其中的掌故也多有了解。

他推演了一番和大漢的作戰，也只能無奈唏噓。

就算自己能攻破三韓，那有如何？

大漢現在尚武成性，人人都想參軍建功，正愁沒仗可打，自己守住這海峽還有一戰之力，若是渡海……

那真是沒有半分生機。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故土看看。

這是孫堅的遺憾，也是孫策和那些東渡老人共同的嚮往。

他們這一輩，還有回去的想法，等時間久了，後人和土著結合，又哪裏能體會故鄉的風土文明，更別提想辦法回歸故土。

孫策正思考着，突然又是一陣地動，大地勢不可擋的力量輕易摧垮了孫策的房梁，他一把抱住孫尚香，眼疾手快從屋裏衝出去，

只聽一陣陣崩倒慘叫之聲，大片大片的房舍頃刻間毀於一旦，大地甚至出現了一寸寸駭人的裂縫，嚇得孫尚香面色陣陣煞白。

「這是……天怒了？」

地震雖然頻發，但來到此地二十年，孫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猛烈的地動，

大地裂開一條駭人的裂縫，從孫策的府邸一直延伸到附近的軍營，甚至將軍營一分為二，許多來不及反應的士兵紛紛墜入地縫中，摔得血肉模糊。

孫策的臉也白了。

他不懼跟最強的人格鬥，但他終究敬畏這天地，敬畏宿命。

阿香剛剛說要遠征大漢，這地居然裂了……

難道，大漢還真的跟父親說的那樣，有天命相助？

「兄，兄長？」孫尚香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是不是得罪天神了？」

孫策搖搖頭，道：

「不要胡說。」

不過，他又跟了一句：

「以後，暫時不要再提遠征大漢的事情了。」

孫尚香懂事的點點頭，許久之後才哆嗦地道：

「其實，我是想幫兄長。」

「從何說起？」

孫尚香沉默片刻，道：

「我知道，兄長和父親……都想回到故土，對吧？」

孫策心中一酸，柔聲道：

「阿香想回……想去中原嗎？」

孫尚香道：

「不想，不過，兄長和父親和家鄉，我倒是想見見。」

孫策輕撫著妹妹的側臉，嘆道：

「會回去的。不帶刀兵，我們只是回故鄉看看，然後……再回這裏，

這島雖小，卻是我們的家啊。」

「當真？」

「自然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