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將夜(三)

第96章 將夜(三)

正如她所料,還真是靈鷲!

人是醒了,卻和之前那些狂暴的妖獸沒有太大區別,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摸出別有洞天的,剛出來便接連打傷幾個無辜路人,現在手上還拎着一個,正是受千秋之託幫忙照看他的蝶妖。

拚命捶打着靈鷲的手臂,懸空的雙腿胡亂蹬踹,被死死扼住脖子的蝶妖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快鬆手!」

千秋上去便要搶人。

本能地感到了威脅,求生的慾望讓靈鷲連退數步,把蝶妖當作暗器,猛地甩到了她身上。

用焚天綾將人穩住,饒是如此,一個成年女子的重量依然不算輕,接是接住了,卻把千秋摔了個踉蹌。

趁她還未站穩,靈鷲飛起便是一掌!

「咳——!」

千秋只覺眼前一花,胸腔如炸裂般劇痛,估摸著應該是斷了幾根骨頭,嘴角溢出的腥甜慢慢淌下,焚天綾上立刻多了幾點刺眼的紅。

「上神!」蝶妖嚇得六神無主。

「......你先走。」

對陣的換成了龍黎燁,相信靈鷲暫時不會有出手的機會,放下她后,千秋不忘加上句:「別讓大家靠近這裏。」

蝶妖看不懂,卻聽懂了,忙不迭地點頭,跑去報信了。

內傷漸漸癒合,但速度很慢,千秋勉力站起,緊緊抓住焚天綾,不讓它攻擊靈鷲。

即便靈力受制,龍黎燁依然佔盡上風,一點虧沒吃,連拼起蠻力來都絲毫不輸。

多虧他爭取了寶貴時間,千秋才有時間完成複雜的鎖妖陣。

「成了!」

時機成熟,龍黎燁使了個巧勁,將他推進了預設的陣法陷阱中。黑霧擰成的繩索如蛇般束住了靈鷲的四肢,饒是他蠻力大的嚇人,也絕無法脫困。

「都怪我,是我大意了。」千秋懊惱道,「忘了他也是十分容易吸引妖氣的體質,早知如此還不如先請人為他打通靈脈,至少不至於走火入魔。」

「錯不在你。」龍黎燁的安慰並沒有讓她感覺好受些,稍頓片刻后又道:「讓我試試。」

千秋:「可你......」

說着龍黎燁已經走進了鎖妖陣,從手臂開始,在靈鷲身體的各個位置一點點試探,尋找着什麼。千秋知道,他這是在捋清靈力的源頭。

好比蛇族七寸上的心臟,是命門,但同時也是醞釀靈力的源頭,而靈鷲的命門則是在胸鎖處。

雖然好奇龍黎燁是如何能在無法使用靈力的前提下為他打通的靈脈,但看到靈鷲當真清醒了不少,千秋便無心顧及那些。

「靈鷲?靈鷲!」

迫不及待地解開鎖妖陣,搶走了方才龍黎燁的位置,附耳不停呼喊着他的名字。

噬體的邪氣終於有了消散的跡象,但好像找不到出口一般,還在他體內遊盪。千秋不想再重複上次的錯誤,決定冒一次險,勾起五指便摳進了自己的心臟!

「!!!」

頂住眩暈和銳痛,在傷口癒合前取出心頭血,小心地給靈鷲喂進去。兩股相似的力量相互吸引,很快融合在了一起,千秋割破他的食指,只見邪氣化成黑血,順着引領流到指尖,一滴滴落了下來。

「成功了......」

本指望龍黎燁會為她高興,誰知一回頭便看見一張慘白如紙的臉,不知情的還以為剛才挖的是他的心。

「我知你不屑這些邪魔外道,但事分輕重緩急,都是為了救人,你當沒看到好了。」

「明明有其他的辦法。」龍黎燁啞聲道。

「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想通后,千秋不以為意的彎了彎唇:「不過是掉塊肉,死不了,一會兒就長上了。」

龍黎燁:「但是會痛。」

猝不及防地心中一震。

這些年,有人盼她活,有人盼她死。

盼她活的把她當作救命稻草,認為她無所不能,將她視為不死不滅的化身;盼她死的則把她當作凶神一樣的存在,恨不得她明天就灰飛煙滅。有時連她自己都會忘記,她也只是芸芸眾生之一,受了傷也會流血,開心也會笑,悲傷也會哭......

「真的很快就能長上,我沒騙你,不信你看。」

千秋趕忙將衣襟拉開了些,因為太過急於掩飾,反而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啊!」當她記起時,龍黎燁已經瞥見了那個不該看到的東西。

什麼非禮勿視、非禮勿動,什麼禮教說法,頃刻間蕩然無存!

衝上前一把拉住千秋,緊緊鉗住了她想要收回去的手,龍黎燁彷彿突然變了個人。

淡顏消失的無影無蹤,心頭像被一塊巨石壓住,呼吸從未如此亂過,整個人顫抖的厲害。

這胸前的印記,他見過。

因為曾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烙印,在一條惡龍的額頭上。

「業火印......為何......」

龍黎燁沒有繼續問下去,因為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答案,又或者,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正是這個永遠也消不掉、抹不去的印記,將一個人曾經的風光無限,意氣衝天,全部化為烏有......

千秋左扭右拽,怎麼都拔不出手腕,無奈道:「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反正我現在活得好好的,管它作甚。」

「不好......一點也不好。」嗓音暗啞的嚇人,但好歹給了她整理衣着的自由。

白皙的手腕上,五道紅印清晰可見,瞄了眼龍黎燁不善的臉色,千秋將滿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其實往好了想,也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以我今時今日的修為,能和我一較高下的除了你沒幾個,剩下那些,就讓他們一輩子活在望塵莫及的噩夢裏就好。」

龍黎燁似乎還想說什麼,只見地上躺着的那個忽然有了動靜。

大夢初醒的腦子裏一團亂麻,搖搖晃晃,竟自己坐了起來。

欣喜若狂的奔過去,靈鷲卻滿眼警惕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千秋不敢貿然接近,怕再刺激到他,只好一再的向後退,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說辭:

「這裏很安全,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你、你你是......」

千秋輕嘆一聲,摘下面具道:「是我。」

實話實說,他還是不敢亂認。畢竟人有相似,他熟識的那人可沒有這滿身的邪氣。

直到龍黎燁站到她身後,靈鷲才張大了嘴:

「龍龍龍龍龍......」

「什麼『龍龍』,想叫龍君就好好叫,沒事瞎給人起什麼外號。」千秋笑道。

似曾相識的面容,無比熟稔的口吻,靈鷲終於搭對了弦,小心翼翼道:「小......小師姐?」

「你捨得認我了,我還以為......」

「啊啊啊!!!」

話沒說完,便被靈鷲的大哭打斷,千秋把原本要說的忘了個一乾二淨。

「對......對不起,小......小師姐......」靈鷲哽咽道。

「我不需要你道歉。」千秋正色道:「先告訴我,你身上的凶神之力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何會被當作妖獸抓起來?」

稍微緩過點勁來,靈鷲愈發懊悔起方才的失態,尤其還是當着龍君的面。用力吸了吸鼻子,簡單把臉收拾了一下,喃喃道: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小師姐藏身飛羽族的事只有長姐和我知曉,哪料龍女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帶數千龍軍包圍了天夙峰,說是奉神尊之命來捉拿小師姐......」

「又是她!」雙手緊握成拳,千秋竭力平息著不斷沸騰的滿腔怒火:「然後呢?你姐呢,她沒事吧?」

「長姐說什麼也不肯交出小師姐,龍瀲便以窩藏凶神餘孽為由,放火燒了天夙峰,我趕回去時,長姐已經不在了,只有......他們......我的家,全沒了......什麼都沒了......」

難怪,難怪飛羽族這些年再無消息,原來是被用這種方法捂了嘴!

這些年千秋只顧到處打聽聽雨的下落,卻不知地界的另一端,整整一個族的人因她遭難。

「我想帶着大家從密道逃走,不慎被龍女抓到,接着就被關進了天獄司,再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靈鷲能堅持說完,已經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

混元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並不難猜,可縱是恨之入骨,千秋也沒辦法讓一個人魂飛魄散兩次。

但另一個就不一樣了。

「真不該放過那個惡毒的女人!」千秋只覺渾身血氣翻湧,活颳了龍瀲都不解恨。

「你做什麼?」龍黎燁攔道。

千秋滿目陰鷙,胸中除了仇恨已別無他想:「這是我和她的事,與你無關,讓開。」

龍黎燁寸步未挪。

「我不想跟你動手,讓開!」

再三的警告,龍黎燁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千秋轉而嗤笑:「龍瀲高高在上時不見你維護她,如今她不過是個又瞎又啞的廢人,龍君現在才來憐香惜玉會不會晚了點,當然,龍君若是偏好這口就當我沒說......」

「夠了!」

龍黎燁不知不覺竟紅了眼:「她已經為自己的惡行付出了代價,你又何必一錯再錯。」

「龍、龍君說得對。」靈鷲對他們講的一無所知,一心只想勸架:「小師姐,算、算了吧。」

「怎麼連你也......」千秋怒其不爭,卻又不忍心對他發火,只好把矛頭轉向了對面的人:「為何你總是處處與我作對!」

龍黎燁思忖良久,緩緩道:「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說!」千秋煩躁的不願看他。

龍黎燁:「你不是一直在打聽小龍女的下落么。」

「什......什麼?」千秋以為她聽錯了。

龍黎燁低垂眼眸:「我帶你去見她。」

知道他從不撒謊,千秋不禁驚喜交加,一肚子的火氣瞬時煙消雲散,激動地忘乎所以,完全沒注意到龍黎燁微變的表情,安置好靈鷲便隨他上了九重天。

來到北溟仙座曾經閉關過的一處仙島,千秋忽然躊躇不前,駐足在了石門外。

「我之前對她說了一些......很不好的話,你說她會不會不肯原諒我?萬一她不接受我的道歉,再也不理我了怎麼辦?」

千秋徘徊不定,在門口轉來轉去就是不進去,一顆心七上八下,手心更是一股一股的汗直往外冒。

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只要能得到聽雨的原諒,讓她做什麼都可以,哪怕要她的命。

設想過無數次再見面時想要對聽雨說的話,可當真到了這個時候,千秋還是怯場了。

龍黎燁:「她可能,暫時無法回答你。」

中間一段莫名其妙的停頓讓千秋隱隱心生不安,將手扶在石門上,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卻遲遲沒有推開它的勇氣。

最終還是龍黎燁代勞,千秋才邁著沉重地腳步一點點走進去。

月石的光芒灑在洞中的每一個角落,只見躺在石台上靜靜沉睡的,正是她尋找了太久的身影。

「聽雨!」

千秋欣喜若狂地奔過去,狠狠擰了一下臉頰,劇烈的疼痛感告訴她,這一次不是夢,是真的!

「是聽雨,真的是聽雨,可是為什麼......」

恬靜的臉龐還似從前那般溫柔,只是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彷彿蒙上一層灰紗,唇色幾乎淡成透明。

輕輕握起細瘦的手,感覺不到一絲溫度,更重要的是,連一身充沛的靈力都所剩無幾!如果不是胸前微弱的起伏多少給了她一些安慰,千秋甚至以為眼前的是一具屍體。

「......誰做的?」千秋臉色鐵青的問道。

不管是誰,她絕不會讓那人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若你想為她報仇,大可不必。」龍黎燁淡淡道:「一切皆為她心甘情願,無悔無恨,更無仇怨。」

千秋:「你在說什麼?」

「本座認為,龍君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了。」

從他們破門的一刻起,北溟便有所察覺,故而面對兩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時,並不顯意外。

「往事不可追,不論上神與本座的徒兒有何淵源,都請回吧。」北溟絲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一上來便下了逐客令。

「仙座,我此來並無惡意,只是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千秋誠心表明來意。

「聽聞上神手眼通天,何不自己去查?」北溟依然拉長著臉。

千秋並不在乎他的冷臉:「就算是讓我查,也要請仙座先給我些線索才是。」

北溟原本與她無話可說,忽道:「剛才聽到上神想為本座的徒兒報仇,不知是真是假?」

千秋:「當然是真。」

「北溟。」龍黎燁略顯焦急地介入二人之間,似乎想阻止他。

然而北溟最大的特點便是他孤冷扭曲的性格。別人讓他做什麼,他偏不做什麼;別人不讓他做什麼,他偏要做什麼。

被龍黎燁這麼一刺激,北溟乾脆將一直壓在心底的秘密抖了出來:

「上神想要找的人就在黑木山,蛇族千梵。」

寥寥幾字,千秋如遭五雷轟頂。

「上神若是不信,大可去蛇族一探究竟,看看本座徒兒的龍珠是不是跑到了他身上!」北溟厲聲道。

千秋彷彿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茫然失措地望着身邊的一切,跌跌撞撞地走向龍聽雨,期許她能馬上醒過來,親口告訴她北溟是在騙她。

龍黎燁醞釀了許久才道:「千梵的傷勢本已回天乏術,是小龍女,央求北溟取出她的龍珠為其療傷,以命抵命,北溟不肯,她便自己動手挖出了金丹,以死相逼……」

北溟之所以沉默,是因為他當時別無選擇。

愛徒一身水濘狼狽不堪,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跪在他腳邊苦苦哀求,寧願失去龍珠,也不想失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千秋不敢想像,她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散盡畢生修為……

而她們之間最後的對話,只有一個字:

「滾。」

凌亂的呼吸鬱結在胸口,進不去,出不來,雙唇不可抑制的顫抖:「我……千梵殿下他,他知道嗎?」

龍黎燁低聲道:「不知。」

北溟孤身一人守護著這個秘密,一守便是百年。

若非他隔三差五便找龍黎燁借月石,可能連他都還被蒙在鼓裏。

「月石雖能隔絕外界靈力,但終有用盡之時,本座只能保她一時靈氣不散,卻無法令她蘇醒。」北溟字裏行間儘是力不從心的疲憊。

千秋默默聽着,一語不發的替龍聽雨攏了攏長發,一手扶背,一手穿過膝下。

手中的重量讓她有些吃不消,試了幾次才勉強起身:「我……要帶她回弱水淵。」

北溟哪會這麼容易讓她如願:「上神可以走,但本座的徒兒,必須留下。」

千秋:「不可能。」

「怎麼,上神想硬搶不成?」北溟的聲音更冷了。

千秋怔了一下,搖了搖頭。

於情,他是聽雨最敬重的師父,於理,他是千梵的救命恩人,再大逆不道的事她都做過,卻不能忘恩負義。

只見千秋緩緩屈膝,兩條腿一先一后,相繼扣在了冰冷的石頭上。

「你?!」

北溟甚至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狂妄到極點,連神尊都不放在眼裏的禍神,竟會給他跪下!

「仙座不相信我沒關係,恨我也無所謂,要殺要剮,我絕不反抗,但只有聽雨……」千秋喉嚨上下聳動,好像卡了一千根銀針:

「求仙座,讓我救她。」

滿載訝異的同時,瞥向另一頭的龍黎燁,望着他眉眼間的變化,北溟似乎明白了什麼。

「......罷了。」

千秋本打算一直跪到他答應為止,聽到他這麼快就鬆口,猛地仰起頭,生怕是她會錯了意。

「上神還是起來吧,免得折煞了本座。」北溟轉身離開,丟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別讓本座後悔今天的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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