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孤勇（二）

白鬍子老道再揮拂塵，突然！

一隻體型巨大的藍尾鵲從天而降，攪起一陣大風，落地的一剎那搖身一變，是個陌生的仙族少年。

千秋勉強認出來人：「靈......鷲？」

「小師姐，你再堅持一下！」

眾目睽睽之下，靈鷲乾脆利落地扛起千秋飛身離去，直接看傻了玄陽派的眾人。

煮熟片好包在餅里的鴨子，就這麼在眼皮底下飛走了......

「可以了。以你的功力，他們這輩子也追不上。」

靈鷲聽話地停了下來，找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輕輕將她放下。

血淋淋的傷口絲毫沒有癒合的跡象，靈鷲不禁疑惑：「小師姐為何不用靈力療傷？」

「擦破點皮而已，用不着。」從衣擺上撕下一塊布，粗糙的在腰上纏了兩圈，權當包紮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千秋問道。

「是它告訴我的。」靈鷲一抬手，一隻百靈鳥乖巧地停在了他的手指上，一臉驕傲的求表揚，「我對它們說，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小師姐現身，就立刻通知我。」

「現在全世界的人都想抓我邀功，難不成你也是？」千秋歪了歪腦袋。

「我、我、我......」

靈鷲抱屈含冤的小眼神委實取悅了她。

事實證明，在欺負人這件事上，千秋永遠也玩不膩。

「哎，還是這麼不禁逗。」揉着那頭蓬軟的捲髮，千秋低聲道：「謝謝你。」

靈鷲抿起嘴搖了搖頭。

沉默片刻后，千秋忽然道：「我想拜託你一件事，當然，你可以拒絕。」

靈鷲：「小師姐儘管說！」

千秋：「能不能......帶我回趟黑木山。」

靈鷲最先想說的是為何要他帶，隨後才想到她現在的處境：「不行啊！地界沒有比那再危險的地方了，小師姐現在回去等於自投羅網！」

「能神不知鬼不覺潛進黑木山的人，只有你了。」千秋平靜地望着他。

「可是......」靈鷲百般為難，又想幫她，又怕害了她。

「算了，當我沒說。」

千秋咬牙撐起身子，靈鷲見狀哪裏還有第二個選項，只得圓了她的請求。

「後山有條小路，那裏崗哨最少，順利的話可以穿過雲霧結界直抵凌霄峰。」

按照千秋給的路線，一路上果然沒遇到什麼人，饒是如此，靈鷲仍然一個勁地勸她離開：「我知道小師姐一定是想家了，但現在真的不是時候......」

「不，你不知道。」千秋喃喃低語，在靈鷲的幫助下緩緩爬著山坡，「奇怪，蛇軍怎麼忽然變少了。」

「大膽賊人，竟敢擅闖蛇族！」

不知打哪兒蹦出的男子嚇得靈鷲本能地幻化出蘭翎刺，回身便要動手，千秋橫起一隻手臂，表明身份道：

「墨初哥，是我。」

「小、小殿下......？真的是小殿下！」

與墨初的欣喜若狂恰恰相反，千秋只是淡淡回了句：「不要再那樣稱呼我了。」

靈鷲迷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遊走，悄聲問道：「真的不要緊嗎？」

「從我記事起墨初哥就跟在我大哥身邊了，誰都有可能出賣我，他不會。」

千秋眼中是堅定不移的相信，而靈鷲卻心裏打鼓。

墨初並不介意被人一臉戒備的盯着，反而道：「方才失禮，敢問這位是......」

「這是我小師弟，今日多虧了他，我才能活着回來。」

短暫的詫異過後，墨初立即單膝跪地：「多謝閣下救了我家小殿下！請受末將一拜！」

「啊？不是......這......我......誒？？？」

靈鷲有生之年還從未受過如此大禮，登時慌了神。

「墨初哥你先起來。」千秋思索片刻后道：「雖說有些事我已無權過問......」

「小殿下請講。」無論她怎麼說，墨初死也不肯改口。

千秋輕嘆：「黑木山主峰的守衛一向由你親自負責，為何如此鬆懈？」

「小殿下......還不知道？」墨初訥訥地反問。

「知道什麼？」

如果光是墨初欲言又止就算了，就連一旁的靈鷲也開始裝傻充愣，不停打岔。

「你們到底有什麼瞞着我？」

在她的一再逼問下，墨初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紅了眼睛：「......太子殿下生死未卜，二殿下也，也命懸一線......」

千秋眼神發直，彷彿魂魄被抽走般，僵立着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竟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墨初哥你在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

「......」

「這是玩笑嗎？」

「......」

「一點也不好笑......真的一點也不好笑......」

靈鷲實在看不下去了：「小師姐，其實......」

「你騙我！！！」

千秋猛地推開一直扶着她的靈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墨初：「大哥他那麼厲害，二哥也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定是你騙我！！」

墨初何嘗不希望這些只是謊言，或者是個噩夢，但他畢竟是蛇族的家臣，騙誰也不能騙她。

「太子殿下與神尊達成了協議，如果蛇族能剷除饕鬄，便赦免小殿下的死罪，所以......」

墨初幾度哽咽，靈鷲接着他說不下去的部分繼續道：「千戰殿下單槍匹馬與饕鬄血斗，可惜終是不敵，連同後來的千梵殿下一起差點命喪饕鬄之口。」

如果說方才是晴天霹靂，那現在便是五雷轟頂。

千秋訥訥地轉過身：「你早就知道，所以才百般阻撓我回黑木山，對不對......」

靈鷲心虛地垂下頭。

不想哭，又或者根本哭不出來。

胸口彷彿下一秒就要炸開，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

「咚——！！！」

打在樹上的這一拳已是全力，大樹除了少幾片葉子外安然無恙，千秋的半個手掌卻是鮮血淋漓。

「小、小師姐！你身上還有傷，不、不能太激動啊！」

墨初這才注意到千秋的狀況，說什麼也要把她帶回凌霄峰療傷。

望着往日熱鬧非凡的家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忽然心裏很不是滋味。

「秋兒？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是秋兒回來了嗎？」

青姬提着長裙，小跑着穿過長廊，腳步有些急促，跨過門檻時險些摔倒。

「娘！當心！」

千秋還未碰到她的衣角，便被青姬搶先一步用力地摟在了懷裏。

「我的孩子……」

和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此刻青姬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王后，只是一個等待孩子回家很久的母親。

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出來，青姬消瘦了很多。

以前她有多貪戀這個溫度，現在就有多想掙脫。

「娘，我......」

「傻孩子。」母女連心，不等她開口，青姬便溫柔地打斷了她：「手足之情豈是說斷就能斷的。記得，不管發生什麼，你們永遠是兄妹，是娘的好孩子。」

努力剋制住顫抖的聲音，千秋低聲問道：「我能......看看大哥和二哥嗎？」

青姬欣慰地笑了笑。

儘管木門的另一側是她最想見的人，但千秋還是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推開房門，腳步要多輕有多輕，彷彿千梵只是在熟睡。

緩緩半跪在了病床前。

原來墨初真的沒有騙她，也沒有誇大。

在生死線上徘徊的這些日子耗幹了他全部的生氣，病床上的人好像一碰就碎。臉色白到透明，兩頰深深地凹陷，全憑這些叫不上名字的靈藥吊著最後一口氣。一副就快油盡燈枯的模樣，任誰也無法把一個行將就木的半死人與昔日神采奕奕的蛇族二殿下聯繫到一起。

輕輕挽起千梵枯長的手，撫在自己的臉上。

「二哥......我回來了。」

「......」

「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

「我答應你，再也不闖禍了，再也不惹你們生氣了，你起來，罵我兩句，好不好？」

哪怕得不到任何回應，千秋還是不停地自語。

「嘩啦！」

門口突然傳來盤碗碎地的聲音。

還沒看清是誰，就見一個身影飛奔著撲了過來：

「秋！」

「聽雨？！」

接二連三的意外讓千秋有些應接不暇，青姬解釋道：「娘方才忘記說了，這段時間多虧小龍女衣不解帶的照顧，梵兒才......」

「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龍聽雨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確認她不是幻覺后便不肯撒手，「秋！我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真的好害怕......龍君哥哥找了你好久，我還以為......」

「好了好了。你先冷靜一下，我就在這，哪兒也不去。」千秋道。

「嗯。」龍聽雨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秋，怎麼你的......」

「我大哥呢？」不動聲色地退回床邊，千秋又問一遍：「大哥的情況怎麼樣了？」

「戰兒不在黑木山。」青姬緩了緩，又道：「是古木王救了他。」

「葉楓？」

聽到千秋直呼其名，龍聽雨有種說不出的彆扭，但也只是彆扭：「龍君哥哥帶我趕到時大師兄已經將饕鬄趕走了，太子殿下的傷其實比梵哥哥嚴重的多，由於時間緊迫，只好讓大師兄把太子殿下帶回古木族的神壇療傷。」

「……」千秋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心思百轉，甚至連龍聽雨何時改變了對千梵的稱呼都沒注意。

「你擔心大師兄會加害太子殿下？」龍聽雨小心翼翼的問道。

「那倒不至於。」只是擔心他另有所圖罷了，後面的話被千秋藏在了心裏。

無論如何，千戰的性命看樣子是無憂了，眼下最令人擔心的反而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千梵。

「二哥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的。」

千秋不僅是在安慰他們，更是在安慰自己。

青姬本想緘口不言，但有些事情她遲早是要知道的：「北溟仙座已經來過了。」

「那為何......」話一出口，千秋便不想再問了。

「師父真的已經儘力了，雖然這次不行，但天宮和龍族的靈藥取之不盡，在梵哥哥醒過來之前我們不會停止嘗試。」龍聽雨道。

「所以我二哥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如果連北溟仙座都無計可施，千秋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救他。

「......」龍聽雨想說那只是最壞的打算，但連青姬都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事實，她不確定千秋還能不能承受，「師父回去以後便一直在流霜殿閉關，說明師父還沒有放棄，我也沒有。你要相信我們，相信梵哥哥，就像你剛剛說的，一切都會好的。」

她這點安慰對千秋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

不得已，龍聽雨只好把私下準備的驚喜提前透露給了她：「其實，前幾日我在龍族寶庫里找了幾樣連流霜殿都沒有的稀有靈藥，已經吩咐人熬制好了，如果順利的話，梵哥哥很快就會像以前一樣能說能笑了。」

「真的嗎？！」

「此話當真？」

不止千秋，連青姬亦是驚訝不已。

「當然，我從來不騙人的。」龍聽雨甜甜的笑道。

千秋喉嚨酸楚的說不出話，青姬感觸頗深道：「為了梵兒的事，小龍女整日奔波於天宮地界，此恩此情，我蛇族無以為報。」

「不不不！」龍聽雨連連擺手，攪著袖口靦腆一笑：「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梵哥哥……對我也很好，只要他們平安無恙，我怎麼樣都可以的。」

千秋忽然想起龍族寶庫的鑰匙好像一直是龍瀲在保管：「你擅自把東西拿出來，龍女沒有為難你？」

「真的沒有，放心好了。」龍聽雨道。

千秋極度懷疑這又是一個安慰她的說辭。

青姬看出她們有話要說，便提出獨自留下照顧千梵。

「這裏有娘就行了，你陪小龍女出去走走，散散心。」

千秋被趕出來后哪兒也不想去，要麼漫無目的的亂走，要麼無意識地拔著觸手可及的野草，龍聽雨默默跟在身後，陪她坐在後山發獃。

「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管我。」

「那可不行。」龍聽雨一口拒絕。

「你是有多怕我跑了？」千秋苦笑。

「我答應了龍君哥哥，如果找到你，一定不讓你再跑了。」龍聽雨正色道。

千秋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天宮也好，龍族也好，被別人看見和我在一起，會給你帶來麻煩的。」

龍聽雨：「我不怕麻煩！」

千秋：「那你怕什麼？」

「我怕的東西多了。」龍聽雨掰着手指頭一個一個數給她聽：「怕再也見不到你，怕你不理我，怕你再也不帶我玩，怕我救不了梵哥哥......」

「傻瓜。」千秋輕聲笑罵，「能做的不能做的你都做了，剩下的，就看我二哥的命數了。」

龍聽雨耷下臉：「師父閉關前悄悄抱怨來着，要是五方鼎還在就好了，師父煉的那條蠱蟲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奇效，只可惜......」

「沒什麼可惜的。」

龍聽雨被驚得一愣，千秋也覺得語氣是有些沖了，緩了緩問道：「我師父她，近來可好？」

龍聽雨道：「西凡仙座還是那樣，沒什麼變化，只不過......」

千秋：「不過什麼？」

「有一次我替師父去浮雲殿跑腿，不小心聽見西凡仙座酒後自言自語，說是你有本事就藏好了，如果讓她之外的人先找到你，就......就打斷你的腿，再沉到西海餵魚。」

千秋低笑幾聲，長舒一口氣：「師父還是老樣子，那我就放心了。」

龍聽雨趕緊摸了摸她的頭：「不燒啊。仙座說要打斷你的腿誒，你還笑得出來？」

「有些東西，很難解釋。」

這可不是龍聽雨想聽的答案，剛要噘嘴，只聽千秋立刻接上一句：「更何況有你在，師父就是把我兩條腿都打斷了也不愁接不回去，不是嗎？」

「嗯！」龍聽雨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哄，「其實我看得出來，西凡仙座還是很關心你的，除了你以外，從沒見她將別人經常掛在嘴邊過。」

「是啊，雖然多半是罵我的。」

「罵......也是一種挂念嘛。」

「你說是就是吧。」

「仙座也沒說什麼特別過分的話，最經常說的就是她這幾個徒弟一個比一個不省心，尤其是你。」

「誰說的，我覺得我還行。」千秋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梵哥哥跟我說你從小就不讓人省心，最喜歡偷師姐的化形丹變成他的模樣，要麼下山偷酒喝，要麼到處賒賬，討債的人都追到凌霄峰了。」龍聽雨偷笑着拆穿她。

「......」千秋揉了揉眉心。

不用說，千梵一定是找不到什麼龍聽雨感興趣的話題，便索性把她的黑歷史當笑話哄女孩子開心了。

兩人聊得正歡，只見墨初突然飛奔而來。

「小殿下！小龍女！請速速回去！」

千秋：「出了什麼事？你慢慢說。」

墨初根本等不及把氣喘勻：「二殿下......二殿下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