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孤勇(一)

第86章 孤勇(一)

「啊,有人出來了!」

紫雲英一蹦老高,和紅蓮一起盯着緩緩推開的地窟石門,眼都不敢眨。

只見裏面走出一人。

「怎麼只有你?我父親呢?」紫雲英伸長脖子,不斷向她身後張望。

見千秋完完整整的出來,紅蓮謝天謝地,裹住她冰冷的雙手放在口邊,不斷搓揉。

任憑他們怎麼叫,千秋始終無動於衷,散亂的髮絲自然垂落,遮住了大半張臉。

直到紫雲英耐不住性子轉身要衝進地下,千秋突然瘋了似的甩開紅蓮,搶在紫雲英前面用血玲瓏將通往東煌宮地底的大門徹底封死。

做完這一切,千秋彷彿力竭一般,背靠石門緩緩癱坐在了地上。

「父親還沒出來呢!你瘋了嗎?!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紫雲英揪住衣襟把人拽起來,罵到一半驀地停住了。

只見面無表情的臉上,是兩行乾涸而清晰的淚痕。

想到紫逍此前的一再囑託,紫雲英再不願意也只能相信。

昔日高傲的少年蹲在地上,哭得毫無形象:「為什麼......為什麼!父親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把父親還給我!」

作為同樣失去過至親的過來人,紅蓮不免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安慰起了眼前崩潰的男孩。

千秋靜靜望了二人許久,輕聲道了句:「不,他不是。」

「什麼不是?」紅蓮沒聽懂。

蒼白的臉上盪起一抹淡淡的笑,視線又回到了紫雲英身上:「紫逍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還有家人。」

紫雲英霎時愣住,連哭都忘了:「你、你你騙我!」

「是他親口所說。」千秋無比平靜的複述著紫逍對她說過的話,「他是在經過北荒一個亂葬崗時撿到的你,當時你被埋在雪堆里,露出半個腦袋,全身的骨頭都斷了,還身中奇毒,不過即使這樣你還是沒有斷氣。於是紫逍便將你帶回東極,為你療傷,連你的骨頭都是他一根一根親手接上的。」

想起從小到大與父親的點點滴滴,紫雲英心中不禁五味雜陳,鼻子忽然又酸了。

千秋輕呼一口氣,繼續道:「那年你大概三百歲,紫逍說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驚人的生命力實屬難得,遇到了他,更說明你命不該絕。」

「三百歲?」紫雲英疑惑道,「為什麼我一點記憶也沒有?」

「剛來魔族時你終日被夢魘纏身,精神恍惚,紫逍不得已,只能封住了你的部分記憶。他說如果有一天你長大了,想要取回曾經的記憶,就用這個。」

千秋扔給他一塊雪青色的石頭,只見石頭裏封著一小撮紫色火焰,比蠟燭的火苗還要小。

紫雲英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在手心,感受着裏面的溫度。

「這塊石頭對你太重要了,所以紫逍從來都隨身帶着。」千秋又道,「雖然不是血親,但他一直把你當親生兒子看待,看着你一點點長大,他早已忘記、也不在乎你的出身了。」

紫雲英哽咽道:「是我誤會父親了......我一直以為他對我冷淡是因為不喜歡我......」

「冷淡是因為不想寵壞你,嚴厲是希望你成才,魔尊把你教育的很好,真的很好。」紅蓮安慰道。

紫雲英深深點了下頭,把臉收拾一番,迫不及待問道:「那、那我的家人還有誰?他們在哪兒?」

千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紫雲英僵硬地扭過頭,望着同樣一臉茫然的紅蓮。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千秋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可還記得紫逍為何給你起名作『紫雲英』?」

紫雲英忽然想起了什麼,習慣性地摸了摸後頸,紅蓮頓時臉色大變,做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極其不合規矩的舉動——扒開了他的衣領。

只見光潔的後頸上赫然紋著一朵盛開的千瓣蓮!

和她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轍!

「父親說我的紋身看起來很像紫英花,所以才......」

「是千瓣蓮,真的是!英兒,英兒!!!」反覆摩挲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年輕面龐,竟真的從上面找回了一些弟弟的影子,紅蓮又哭又笑:

「我是姐姐,我是你姐姐啊!」

「......真的嗎?我、我有,我有姐姐了?!」

重拾至親的兩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失而復得的喜悅沖淡了一切,連千秋是何時離開的都沒留意。

外面太陽很大,陽光很刺眼,灑在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舒服。

如果沒有紫逍,現在沉睡在冰棺里的人,應該是她。

最後望了一眼東煌宮的方向,找了條偏僻的小道,悄悄離開了東極。

「不得了不得了,要出大事了!」

說話的抱劍道士大家基本都認識,是店裏的常客,所以一聽他神神叨叨來了這麼一句,整座酒肆的人全都被引了過去。

「道長快別光賣關子了,到底什麼事。」眾人紛紛催促。

「我聽一個朋友說,修羅軍以凶神的名義向各大仙族發出了戰書,歸順者可免一戰,如若不服,修羅大軍必屠其全族!」

「啊?這......這是為何?」

「你傻啊。」道士白了說話之人一眼,「此舉是為了逼他們站隊,是和天宮一起對抗凶神,還是幫助凶神推翻天宮,哪個都是要命的選項。」

「有人應了嗎?」

「橫豎都是一死,傻子才先選。」

「嘿,你們別說,還真有傻子。」道士悠哉道。

「誰啊?!」

道士勾了勾手指,等他們全把耳朵湊過去才悄聲道:「蛇族。」

「砰朗!」

只聽酒肆一角突然傳來酒杯碎地的聲音。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只見把角的小桌子旁邊,唯一沒有參與他們討論的人正背朝他們坐着。明明是大夏天,卻披着一件破舊的深色斗篷,帽檐被壓的很低。

「抱歉。」

聽聲音,竟是個女子。

「我這可是上好的白釉瓷......」老闆是個行家,一搭眼便看出她根本賠不起,便只是抱怨兩句,也沒提賠償。

道士盯着女子的背影出神,其他人自顧自地繼續起了剛才的話題。

「蛇族屹立中州數萬載,豈是那麼容易被打敗的,我覺得問題不大。」

「以前的蛇族當然不會,現在嘛就......難說咯。」

「對啊,你不說我差點忘了。」

「可惜了啊......」

「啪!」女子把身上的最後幾文錢拍在桌上,起身便走。

出城后急忙加快腳步,只見方才酒肆中與眾人談天說地的道士忽然再次出現,帶着七八個相同打扮的仙門弟子將她圍在路中間。

「姑娘這麼急是要上哪兒啊?」

女子顯然沒有與他們閑聊的心情:「滾開。」

抱劍道士不急不氣,抬了抬下巴,四個小輩熟練地布好陣法,分別從四個方向對正中「妖物」發起進攻!

突破他們的夾擊並不難,但斗篷還是被鋪天蓋地的靈符燒毀了。

沒了唯一的遮掩,女子的真容漸漸浮現。

幾塊未乾的污泥像是刻意抹在臉上,與明亮的雙眸很不相稱。東躲西藏的這幾年,她習慣了風餐露宿,也習慣了野果飽腹,運氣好時能在漏雨的破廟中借睡一宿,便是難得的好覺。

風霜沒能磨平她的稜角,只是教會了她另一種活法。

隨手理了理被風拂亂的髮絲,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輩一下便紅了臉。

「長得再漂亮又如何,還不是妖孽。」抱劍道士嗤笑。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妖孽?」千秋冷冷道。

「我的寶貝只有在遇到妖邪時才會鳴動。」抱劍道士驕傲的晃着手中寶器,越看她越眼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在哪兒見過她:「你、你是蛇族老三!」

「很遺憾,我不是。」嚴格來講千秋沒有撒謊。

抱劍道士才不管她說什麼,拿出袖中的畫像一作比對,頓時欣喜若狂: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咱們揚名立萬、飛升成仙的機會來了!」

「魏寧師兄,她是誰啊?」一個小輩問道。

被叫作魏寧的抱劍道士停止了狂笑,大聲道:「她就是被天宮通緝,放饕鬄出來肆虐凡間的妖女!」

「啊!就是她啊......」

「真的嗎......?不像啊......」

魏寧好像忽然揚眉吐氣一般:「世人皆奉崇華為劍宗正統,無人知我玄陽,只要我們抓了她,崇華?哼,以後只有給咱們提鞋的份。」

千秋冷笑:「就憑你們?」

魏寧自信滿滿:「如今蛇族風光不再,連信徒都跑光了,難不成還指望......」

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讓他徹底閉嘴,魏寧因為疏於修鍊體術,幾個回合便被千秋踩在腳下,劍也被撇到一邊,拔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縱我蛇族當難,豈容爾等輕賤!」

說完照着肚子便是一腳。

魏寧縮在地上差點把隔夜飯嘔出來,吼道:「你們就知道看熱鬧嗎?!還不快叫人!」

幾個小輩剛才是怕誤傷他,才沒有在他們纏鬥時插手,聽到師兄發令,當即放出信號召喚附近的同門。

千秋還在思考脫身之計時,只見越來越多的玄陽派弟子陸續趕到。

「大膽妖孽,竟敢傷我門徒,還不束手就擒!」

自稱是魏寧師父的白鬍子老頭異常氣憤,揮舞拂塵掃來盪去。

拂塵細如牛毛,卻因為有靈力的灌入而堅硬無比,隨便一掃便將千秋剛剛立足的巨石拍個粉碎。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何苦揪着我不放。」她的時間所剩無多,千秋實在不想把寶貴的靈力浪費在他們身上。

「自古正邪不兩立,斬妖除祟乃貧道職責所在。」白鬍子道士義正言辭,手中拂塵旋即伸長數丈,欲將她捲起。

好在千秋捕捉到了他的小動作,跳向了與他預判完全相反的方向,拂塵未能命中目標,卻將她身後一棵百年老樹連根拔起,還未落地便「咔」斷成兩段!

事到如今,她能想到的脫身方法只有一個。

抓起離她最近的一個小道童,一手扣在小道童的喉結上,威脅道:「不想他有事就快把路給我讓出來。」

千秋一副說到做到的模樣嚇得小道童差點尿褲子,雙腿直打顫:「師、師伯,救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幾個年長的不敢草率行事,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是我這個妖孽的命重要,還是他重要,你們最好快點決定,我可沒什麼耐心。」

千秋手下猛地一緊,小道童立刻「啊!」地叫了出來。

「好,貧道放你走,但你要保證不可傷我門徒。」

「那是自然。」

千秋原打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便將他放了,誰知還未走出重圍,一股殺氣突然從背後襲來!

千鈞一髮之際,她只來得及推開小道童,自己的側腹卻被利刃刺傷,噴涌的鮮血瞬間染紅了青衣!

「你們......」

只見魏寧不知什麼時候又爬了起來,喘著粗氣猙獰地望着她,手上握著剛收回的寶器——一柄染血的靈劍。

「師兄......」小道童驚魂未定的望着他,滿目震驚。

方才千秋哪怕遲疑一秒,這一劍刺穿的將不止是她的身體,還有小道童的腦袋。

魏寧高舉寶器,朗聲道:「師父!各位師叔伯!你們想想看,如若對妖邪低頭,外面會怎麼評價我們,仙門會怎麼看我們!祖師爺打下的千年基業決不能毀在我們手裏!」

老道士們相互對視,陷入沉思。

「無論手段如何,我們的初心是為了除惡積善,所謂亂世出英雄,仙門百家爭相競逐,如今正是各門各派大展拳腳的時候,將妖女正法才是真正的功德無量!」

無恥的偷襲轉眼變成了替天行道的正義,魏寧一通慷慨陳詞甚至讓眾人忘記了他剛剛差點親手殺死自己的師弟。

老道士們倒是沒有被他的說辭糊住眼,但當他們面前好不容易有了台階,誰會選擇不下?眼看小輩們被煽動的群情激奮,還不如來個順水推舟。

「你也聽到了,殺你並非貧道本意。」

「聽到什麼?嘰嘰喳喳的,比發情的貓還吵。」千秋眼前愈發模糊,腳下的血水匯成一灘。

「本想給你機會自我了斷,罷了,貧道這就送你一程。」

那句話是千秋以千戰的口氣說出來的,大概是很懷念那個對她嚴厲非常但又十分關心她的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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