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無解(四)
……
好疼……真的好疼......
這輩子都沒這麼疼過,好像渾身的骨頭都被打斷了再重接上,怎麼會這麼疼!!!
不過會疼是好事,至少證明了她還活着……
身下是久違的觸感,溫暖,柔軟,卻不是熟悉的味道。不管這是哪兒,總之肯定不是天獄司那個冷得要死的冰牢就對了。
「你可真能睡。」
紫雲英早就等的不耐煩,老大不情願的給她倒了杯水,千秋卻只是獃獃的環視着周遭,連手都沒抬。
「想問為什麼你會在魔族?」
千秋蒙然地點了點頭。
「父親通過血玲瓏感知到你可能受了重傷,想都沒想就衝到天宮要人了。」
紫雲英搬了把椅子往床邊一坐,想了想,還是往後挪了挪:「父親幾萬年不曾踏足天宮,就連商議如何解決饕鬄這麼大的事也只是派我前去交涉,如今為了你,人也殺了,天獄司也燒了,算是徹底撕破臉了。」
「……怎麼會這樣?」千秋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其實也沒什麼。」紫雲英輕鬆道,「不過是殺了幾個侍衛,順手把天獄司炸平了而已。」
他說的每一個字千秋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她就不明白了。
「啊……啊?!」
「這算什麼。」紫雲英繼續道,「父親說了,若你有何不測,他與帝九重之間的約定便作廢,屆時魔族大軍必將踏平天宮,血洗五方。」
在確定他說的不是玩笑后千秋掙扎着想要起來:「你父親人呢?讓我見他!」
「父親為了給你療傷已經七天沒合眼了,剛去休息一會兒,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暫時不要去打擾他。」
紫雲英一句話便將她定在原地。
千秋緩緩躺了回去:「只要我留在魔族一天,天宮必然會找你們的麻煩。」
「笑話!」紫雲英胸有成竹道:「我們魔族要保的人,豈有保不住之理。這世上有資格與我父親平起平坐的人早就死光了,如果那帝乙天不識抬舉,本公子便親自率兵攻上去。」
千秋:「......我指的不是這個。」
「別看我父親沒什麼野心,對權利地位也不感興趣,但只要是他想得到的東西,便是無魔可擋,無神可阻,毀天滅地也在所不惜。」
紫雲英的豪言並非無憑無據。
帝九重還活着時便將紫逍當作平生最敬重的對手,凡事都對其顧忌三分,這也是帝乙天不敢與魔族起正面衝突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仍打消不了千秋心中的疑慮。
「對了,過不了幾日你和父親的事就要傳開了,既然父親選擇了你,本公子自然無權置喙,但你要記得,以後……」
「等等等等!」千秋迫不及待地打斷他,「你在說什麼?」
「裝什麼傻。」紫雲英以為她想賴賬,「父親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把你從天宮搶回來,還把你身上的血玲瓏掏出來給他們看了,不然你以為帝乙天會那麼容易放過你?!」
「你說這塊令牌?」千秋摸出腰間揣著的玲瓏玉佩問道。
聽到她管血玲瓏叫「令牌」,紫雲英差點氣吐血。
這時東煌宮的侍衛忽然跑進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紫雲英聽到一半就炸了毛:「他怎麼還在?本公子不是讓你們把他轟出去嗎!」
侍衛:「他……他不肯啊,見不到小殿下,說什麼也不走。」
紫雲英:「你們不會動手把他攆出去嗎?」
「公子,我們......我們打不過......」侍衛委屈巴巴。
「一群飯桶!閃開,本公子親自去會會他。」
紫雲英抄起雙槍就要上陣,千秋一隻手輕輕按在了他即將出鞘的槍上。
「不管來者何人,代表的都是天宮的顏面,你父親已經讓他們顏面掃地了,不宜再起爭端,若你不想東極生靈塗炭,就讓我去。」
紫雲英還想爭辯,只聽千秋繼續道:「我知道你們魔族什麼都不怕,可是我不行。」頓了頓,輕聲又說了句:「我怕。」
臉上是不容拒絕的認真,紫雲英掂量一番后只得同意,不過條件是必須有東煌宮的侍衛跟着,萬一她有什麼閃失他可沒辦法向紫逍交代。
「你小心點,我去通知一下父親。」
千秋彎了彎嘴角:「好。」
下床是沒什麼問題,誰知剛走幾步眼前便是一白,還好及時扶住了牆,身後的侍衛嚇得也隨之一抖。
千秋沖他們擺了擺手:「不用大驚小怪,沒吃飽飯而已。」
「要不......我們扶您走?」其實他們根本不敢,可如果不問這麼一句又顯得太沒人情味。
「不用,我自己可以。」
千秋拒絕了他們的好意,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向前走着,很快視線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千秋愣了一下,旋即道:「你們在這等我就行了。」
「可是紫雲公子說一定要......」
「放心,這個人不會傷害我。」
長長舒了一口氣,步履輕鬆地走了過去。
「呦,好久不見。」
略帶驚訝的回過頭,直到千秋說話,龍黎燁甚至沒有感知到她的氣息。
「幹嘛一副見鬼的表情,我有那麼可怕嗎?」千秋抱着手臂笑道。
龍黎燁斂目垂眸,嗓音有些許沙啞:「好點了嗎?」
「托龍君的福,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翻幾個跟頭都行……」要不是見他懷裏抱着東西,千秋還能再扯上兩個時辰:「這是?」
只見青鋒伏魔劍安安靜靜躺在龍黎燁手中,與之前不同的是,此刻已被封入劍鞘。
「虧你能從我師父那把它搶過來。」千秋隔着劍鞘撫摸伏魔劍,低聲自語道:「小青很討厭劍鞘的,我以前給它打過一個,它不肯要,還把劍鞘劈成了兩半。」
龍黎燁道:「你需要它,傍身。」
千秋握住劍柄,猶豫了很久,終是沒有接過。
「它已經不是我的了。」
「......」
龍黎燁看了她很久,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出口的最終只有一句:
「跟我走。」
千秋挑眉:「回天宮?」
龍黎燁搖了搖頭。
千秋:「你又不說去哪兒,憑什麼要我跟你走?難不成你想把我藏起來?」
這次,龍黎燁沒有否認。
千秋一下便笑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龍君也有會開玩笑的一天,你藏得了我一時,總不能藏我一輩子吧?」
「跟我走。」
不再像以往那般從容平淡,更像是懇求,龍黎燁順勢抓住了她的手腕。
「啪!」地將手甩開,不顧他眼中的錯愕,千秋笑意漸涼。
「龍君與我非親非故,不抓我已是仁至義盡,我心裏感激不盡。但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緣盡於此便是最好的結果,從此以後,你有你的清歡渡,我走我的不歸路。」
一口氣把話說完,千秋沒敢看他的眼睛,轉身後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我祝龍君萬事順遂,前程似錦,福澤綿長。」
千秋說完便快步離去,經過一個拐角后,放下一直吊著的一口氣,腿忽然一軟。
幾個侍衛瞬間嚇得魂不附體,可沒哪個不長眼的敢上去碰她,眼看膝蓋就要磕在地上,被及時趕來的紫逍一把扶住。
「你們都下去。」
紫逍的命令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救命符。
「是!尊上。」
打發了外人,紫逍這才不住地嘆氣:「才剛好一點,怎麼又到處亂跑。」
「對不起......」
這三個字,她欠了太多人。
「我救你可不是為了聽你說這個的。」紫逍笑道。
千秋低頭不答,想盡量不要他的攙扶,可身體卻怎麼也不聽使喚。
紫逍很明智的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抱着,要麼讓我扶著,你選。」
千秋:「......那還是這樣吧。」
紫逍也不勉強,便陪她一路慢走。
千秋想了想,道:「有件事,你還是應該知道一下,我已經......和蛇族沒有任何關係了。」
「那又如何?」紫逍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你以為我救你是因為蛇族?」
千秋愣愣地反問:「不然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紫逍很久沒有笑得如此開懷了,「小蛇啊小蛇,你到底能為我帶來多少驚喜,我拭目以待。」
「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千秋嘟囔道。
「玫瑰即使換了名字,依舊芬芳,別人奪得走它的名字,卻奪不走它的芳香。」紫逍笑道,「金枝玉葉也好,蛇妖邪神也罷,不過是個稱呼,愛你的人永遠不會在意你是什麼,因為你就是你,無可取代的你。」
「愛我的……人……」一瞬間,太多張臉從回憶中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個人,千秋使勁甩了甩腦袋。
「世間最珍貴的,從來都不是風光時的惺惺相惜,而是落魄時的不離不棄。」紫逍想了想,半開玩笑道:「如果有一天落魄的人換成了我,你願不願收留我?」
「嗯……我怕我供不起你。」
千秋眨了眨眼,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算著養一隻魔尊大概要多少開銷。
紫逍笑得樂不可支,被他的笑聲感染,千秋心情也輕鬆了許多,經過一片花園時還與他閑聊起來。
「記得上次來時這有好多美人聚在一起撲蝶,怎麼人都不見了?」
「我放她們回家了。」紫逍隨口道。
「全走了?」千秋不免有些驚訝。
紫逍不咸不淡道:「都走了好,清凈。」
好好的後宮說散就散?那麼多絕色美人,就算不用,留着養眼不好嗎?
嘖嘖嘖,真是暴殄天物。
當然,千秋也就心裏想想。
回去時只見紫雲英早已候在門口,來回直轉圈,只不過因為紫逍就在身邊,有氣他也不敢撒。
「啟稟父親,有......外族求見。」
明顯感到紫雲英怨念的小眼神飄過來,想必又是沖着自己來的吧,千秋心道。
紫逍微微皺眉:「本尊不是說了,東煌宮暫不接待任何外來者。」
紫雲英:「可是......」
「雲兒。」
紫逍很少對他如此嚴厲,換作平時紫雲英當然是無條件服從,任何命令都不需要他說第二遍。
「可是......人已經……放進來......了......」
紫雲英越說聲越小,到最後只能看見嘴皮還在動。
紫逍微微眯起眼睛,傻子都能看出來,這是動氣的前兆。
千秋忙道:「小雲兒先斬後奏一定有他的理由,許是哪個故人來看我也不一定,只是看看而已,掉不了二兩肉。」
「可你的身體……」紫逍道。
千秋苦笑:「我這傷又不是靜養兩天就能好的。」
紫逍沉默片刻后道:「放心,我一定會找到辦法醫好你。」
「謝謝你。」千秋髮自內心的報之一笑,轉頭對紫雲英問道:「好了,帶路吧。」
未曾想,來者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人。
「師姐……」
不同於往日的神采飛揚,紅蓮整個人憔悴到不行,上次看到她這副模樣還是自己和大哥吵架離家出走一月未歸時。
紅蓮實在沒有心情坐房裏慢慢等,急切地在院中來回踱步,見到她的一剎那又驚又喜,悲歡交加,藏不住的情緒一股腦地從眼中溢出來。
一個箭步衝過來,沒有她預料中的的責問或是訓斥,而是一個略顯生硬的懷抱。
攬住雙肩,把人緊緊摟在懷裏,嘴上不住地叨念: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千秋本來就有些忍不住的眼淚,在一句句寬慰聲中徹底決堤,再也控制不住,似乎要將這些日子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哭出來。
紅蓮一開始還能好好的安慰她,最後卻跟她一齊哭起來。
紅蓮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幫她擦乾眼淚后就一句話:「跟我回雪山族吧。」
千秋聞言一顫,不等她開口,門外站着的先急了。
「喂!放你進來已經是破例了,你把她拐走,到時候父親找我要人怎麼辦?」紫雲英連門都不敲便闖進來。
紅蓮問道:「魔尊應該沒有限制她的自由吧?」
紫雲英咕噥道:「……這倒沒有。」
「那就讓她自己選。」紅蓮轉過頭。
千秋自知無法回應她的期盼,輕輕撥開了她的手:
「師姐,我不能跟你回去。」
「你想一直留在魔族?」紅蓮問。
千秋還是搖了搖頭。
「你不跟我走,又不想依賴魔族,天宮已經發出了通緝令,只要你邁出這裏一步,抓到你的人將有重賞,死生不論!」
「我知道。」
「魔尊現在欣賞你,願意幫你,萬一哪天他反悔了,你會沒命的!」
「……我知道。」
紅蓮急紅了眼,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我不管,今天你必須跟我走!」
「不行!」紫雲英也抓住她。
兩人拔河似的把她扯來扯去,誰也不肯撒手,千秋把唇都咬破了才讓自己沒有暈過去。
紅蓮:「這是我們家的事,閃開。」
「你怎麼還不明白……」紫雲英看起來比她還急:「她離開魔族會死的!」
「不用你管!」
紅蓮不顧一切要帶走千秋,甚至忘了自己還在人家的地盤。
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紫雲英情急之下嘴上一下沒了把門的:「如果不是我父親自毀修為替她續命,她早就沒了!!」
「……」
紅蓮徹底呆住,千秋很快從愣神中清醒過來,激動的晃着他的肩膀:「你剛才說什麼?!」
「我……我……」紫雲英支吾半天,乾脆把嘴捂上,免得再禍從口出。
「不必為難雲兒,是本尊讓他不要告訴其他人的。」
紫逍邊走進來邊道。
「父、父親……」紫雲英耷拉個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默默躲到一邊自覺罰站。
「紅蓮姑娘似乎對本尊很不放心。」紫逍道。
「千秋是我妹妹,我答應過蛇王蛇后要護她周全,等回了雪山族我自會照料她,不勞魔尊費心。」紅蓮像個隨時都會爆發的猛獸,面對三尊之一絲毫不怵,寸步不讓。
紫逍輕笑:「若是本尊不肯呢?」
「......」
捨棄了一向引以為傲的理智,去他的審時度勢!去他的毫無勝算!紅蓮早就做好了以卵擊石的準備。
雙戒閃閃發光,赤幽流火蓄勢待發,千秋察覺不對,想以靈力逼她將殺氣收回去,誰知剛衝出去還不到一步,突然捂胸倒地,撕心裂肺的咳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彷彿整顆心臟被人捏在手裏反覆蹂躪,每一寸肉體都在被不停地啃食,五臟六腑更是如灼燒般劇痛!
千秋張口想對紅蓮說什麼,可直到她痛暈過去,也沒能吐出一個完整的字。
醒來時,視線所及只剩下一個紫逍,而她身處的地方也變成了一個冰天雪地的洞窟。
千秋平躺在一張冰床上,旁邊是一口巨大的冰棺。
「放心,那不是給你準備的。」紫逍笑道,「我怎麼捨得讓小蛇長眠在這種地方。」
「師姐呢?小雲兒呢?這裏是?」千秋滿腹疑問,不知從何問起。
「這裏是東煌宮地下深處的萬年冰窟,我知道小蛇怕冷,先忍一忍,一會兒就好。」
千秋想起身,卻忽然發現全身上下只有一張嘴可以動。
紫逍很少嘆氣:「所有方法都試過了,只剩這個,如果這也救不了你......」
預感到他即將要做的事,千秋拚命掙扎。
「我說過我不需要!快放開我!聽到沒有,紫逍!!!」
紫逍好像完全聽不到她的大喊大叫,臉上掛着和平時一樣促狹的笑意:「平時要你喊我名字像要你命似的,現在倒肯了。」
千秋忍不住眼睛發燙:「就算能僥倖苟活,你讓我日後如何面對魔族?如何面對小雲兒?!」
「如果你是怕雲兒會為難你,那你大可放心。」
紫逍趴在她耳邊,將一個深藏多年的秘密娓娓道來,千秋甚至連震驚的時間都沒有,就被他封住了最後的感官。
「晚安,小蛇。」
此經一別,再見,便是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