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虛實(四)

第81章 虛實(四)

叫她小殿下的人很多,但能把這三個字叫得如此惹人生厭的,在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

「看來我要收回之前的話。」千秋道。

白韶抱琴從迷霧中緩緩走出,笑道:「什麼話?」

千秋回頭道:「上古狐王不過爾爾,居然沒弄死你這個渾身上下除了惡意就是邪念的老怪物。」

「叫在下老怪物什麼的,太傷人心了。」白韶故作失落的撥弄著琴弦,卻沒有彈奏的意思。

「你是人嗎?你有心嗎?」千秋冷冷道。

白韶輕笑:「小殿下誤會了,其實此陣的幻術對同一人只會發動一次,通過後便可自由進出,只不過,這是一個只有在下才知道的秘密。」

「你是怎麼......」千秋忽然想到了什麼:「難道?!」

「是了~」她的驚訝明顯取悅了白韶:「從古至今唯一一個從迷離幻境活着出去的,正是在下。」

「......」怪不得一提到這個死狐狸就支支吾吾不肯說。

「我就是在幻境中出生的,靈狐族視我為『不詳』有一部分也是因為這個。」白韶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所有人都認為我會害死母親,所以極力反對身為狐王的母親冒着生命危險生下我,母親為了保護我才躲到此處生產。」

千秋不語,白韶便繼續說下去:「母親生下我後身體每況愈下,很快形同枯槁,長老們騙我說幻境中有能治癒母親的仙藥,我便一頭扎了進去,誰知竟真讓我誤打誤撞找到了翡翠台和鎮元符。」

「既然找到了,為何不拿走?」

千秋難得對他的過去感興趣,白韶興奮不已:「我當然是想拿的,只是未曾料到上古狐王會突然顯靈,對我說這東西根本救不了我母親的命,都怪那時太小,又太衝動,聽不進去話,變回原形后和上古狐王的一縷殘魂大打一架,還把翡翠台削掉了一個角,慚愧慚愧。」

「隨後狐王便求神尊降下天火,名義上為了不傷及無辜,實際卻是為了防止你再做傻事。」千秋憑想像補全了後面的故事。

「全對。」白韶眯着眼,歪了歪腦袋:「聽了這麼多,小殿下有何感想?」

「沒什麼。」千秋道,「就是覺得狐王如果還活着,一定後悔生下你。」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韶由淺笑到大笑,由大笑道狂笑:「小殿下還是這般伶牙俐齒,什麼都敢說,若是換了別人,恐怕早已成了在下的弦下鬼。」

千秋冷笑:「大話說多了,小心閃了舌頭。」

白韶想了想,又道:「算了,看在小殿下幫在下滅掉天火,解了燃眉之急的份上,原諒你了~」

「你故弄玄虛機關算盡不就是為了這個,想要?自己來拿。」

收起鎮元符,千秋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觀察著白韶的每一個動作,對方實力遠在她之上,冷靜是她唯一的籌碼,決不能輕易被他挑撥情緒。

「不用那麼緊張。」白韶好像勝券在握一般,雙眼又笑成了一條縫:「在下敢和小殿下打賭,不用搶,小殿下自會將鎮元符雙手奉上。」

「大言不慚。」

千秋一臉肅殺,先發制人!

從一開始就沒有保存實力的打算,劍氣破風,摧得林中花草樹木隨之顫抖,落葉紛飛!

「哎......在下今天不是來打架的啊。」姬少白以琴聲將死招一一化解,搖頭嘆氣。

「希望你看了這個以後還能笑得出來。」

只見千秋忽然捨棄了伏魔劍,調動了那股不該存在於體內的邪力,理智還在,但瞳孔卻變成了滲人的黑紅。

有了凶神之力相助,白韶再沒有了方才的遊刃有餘,勉強維持着僵硬的笑容,不得不認真應對。

為了徹底贏過他,千秋試着一手控制凶神之力,一手掐訣欲使用仙法,只可惜此路不通,胸口突發爆炸般地疼痛!

「噗!」

千秋咯出一大口血,半跪在了地上。

白韶似乎早就預測到了眼前的結果,走過來道:「至陰至陽兩種力量在體內豈可共存,沒把小殿下撕碎已是萬幸,為今之計只有速去古木族求無量水,只有那兒能醫好你。」

「先關心你自己吧!」

千秋忽地翻身起跳,一招鎖住了他的行動,靈敏地根本不像個傷患。

因為不再藉助凶神之力,很快便恢復了本來面貌。

即使被壓在地上隨時可能喪命,白韶仍不見驚慌:「果然,你還是這樣的好。」

「遺言就這些了嗎。」千秋反手握劍,鋒利的劍尖隨時可以刺穿他的喉嚨。

白韶無所謂的笑笑:「在下還知道很多小殿下不知道的秘密,現在殺了在下,後悔的,恐怕會是小殿下。」

劍落的一剎那,白韶輕啟雙唇,幾句簡單的話語,如魔咒般入了耳。

千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只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聽到後面,已經顫抖地連劍都拿不穩了。

「你騙我!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白韶不緊不慢地起身,撣乾淨塵土,敞開雙臂:

「在下能說的只有這麼多,小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動手。」

「你以為我不敢?!」

當白韶喉嚨上隱隱多出一道血絲時,千秋的臉色甚至比他的衣服還白。

「本以為你會崩潰痛哭,看來還是低估你了。」兩指輕輕推開一動不動的伏魔劍,白韶趴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何必非要去管其他人的死活,回黑木山做個快活公主不好嗎?」

「......」

「你所執著的東西在某些人眼裏其實毫無意義。」

「......」

「你想保護的,最後只會害了你。」

「閉嘴!!!」

千秋一劍劈下,命中的卻不是白韶,而是他身後的神龕。

「咔——咔嚓!」

翡翠台當場被劈成兩半。

幻陣開始失效,霧氣漸漸消失,一眨眼的工夫,森林又變回了普通模樣。

「這麼大動靜,龍君應該很快就會察覺吧。」白韶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伸手說道:「在下今日還有要事,小殿下,請。」

千秋的拳握了又松,鬆了又握,周而復始了許久才痛下決心,掏出鎮元符扔給了他。

白韶輕鬆接住了本應砸在他臉上的鎮元符:「早知道就跟小殿下賭點什麼了,太可惜了。」

「白韶,你記住,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宰了你,看着你咽氣。」千秋眼中除了滔天的恨意,還是恨意。

「......呵呵。」白韶忽然睜開了一直眯著的雙眼,笑得很淡,「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也不賴。」

「少在那放......」

千秋話音未完,只見銀月破邪的劍芒從四面八方刺向白韶!

迅速撥動七殺,五弦攻音錚錚作響,堪堪擋住了劍勢,饒是如此,還是被破邪的劍氣逼退了很遠。

龍黎燁意圖乘勝追擊,卻突然被叫停了腳步。

「讓他走!」千秋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顫抖,可無論怎麼努力都於事無補,「求求你......讓他走......」

趁龍黎燁怔住的一瞬間,白韶長袖一揮,化成一團青煙離去。

「多謝小殿下,我們後會有期~」

恢復寂靜的森林中只剩下彼此清晰的心跳聲。

腳步聲逐漸靠近,一雙雪靴正正好好停在眼皮底下。

千秋不敢看他的臉。

「無論你有何把柄在他手上,如果你願意說,我願意聽。」龍黎燁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相信你。」

微微顫了一下,千秋忽然又有抬頭的勇氣。

沒有預料中的責怪或是失望,眼中溢出的,只有擔心。

千秋的心慢慢平靜:「我現在暫時沒想到萬全之策對付他,待時機成熟,他的狗命一定是我的。」

龍黎燁對此不做任何評價,輕聲道:「鎮元符丟失一事,我需要先行回宮稟報,你萬事小心。」

「……嗯。」

神龕被毀,幻境被破,鎮元符被盜,姬少白因為她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姬少情慾上黑木山討個說法,說什麼也不可能讓事情不了了之,姬少白就因為幫她說了幾句好話,差點被扔到水牢去。

為平息此事,千戰當即罰她在戒堂閉門思過,一直跪到把事情交代清楚為止,誰求情也沒有用。雲鼎天與青姬外出雲遊,至今未歸,等千梵收到消息趕回來,已是第七日。

「還是不肯說?」

同一個問題,千戰已經問了七次。

「......」

千秋面色難看到了極點,死咬牙關,半個字不吭。

千戰剛要動手,被匆忙趕到家的千梵攔了個正著。

「大哥!你說歸說,動什麼手啊!」

「我只是動手,若是讓天宮知道她私通凶神餘孽,她連命都保不住!」

「大哥,你總說我口不擇言,怎麼連你也開始說胡話了?」

千梵想把她扶起來,這才注意到赤紅的眼裏滿是血絲,唇也咬破了。千秋憔悴的神態深深刺激到了千梵,才離家幾日,以前那個會撒嬌會耍賴的妹妹竟像換了個人。

「秋兒的性格你我再清楚不過,雖說頑劣,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從沒含糊過,她怎麼會做那種傻事。」

「咣!」

千戰幾度抄起戒棍,最後卻還是把它砸在了地上:「你自己問她!」

千梵晃了晃她的肩,催促道:「秋兒,一定是大哥搞錯了對不對?快說你沒有,快說啊。」

「......鎮元符,是我親手交給了九尾雲狐白韶。」

千秋聲音沙啞的像被砂礫打磨過,每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

「可這......」千梵還是不願相信,絞盡腦汁為她辯解:「二哥相信你一定有難處,無論是何苦衷,你說出來,不說我們怎麼幫你啊?」

「……不用你們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擔。」千秋一字一句道。

「怎麼承擔?拿什麼承擔?難不成要全族都跟你一起陪葬!」千戰深吸一口氣,轉過身背朝二人,「給你最後十日,若還是沒有結果,別怪我不顧兄妹之情,蛇族......容不得你。」

「大哥!大哥!!」千梵瞬間急紅了眼睛。

千梵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眼瞅著千戰拂袖而去,跪地的又死活不肯起來,只能每日望眼欲穿地盼望父親和母親早些回來。

除此之外,他能做的也只有每天抽點時間來戒堂陪陪她,給她講些最近發生的事解解悶。

推開門,千梵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為她拿來的一盒糕點,原封不動的擺在地上,連蓋子都沒有打開的痕迹。

「今天二哥做了你最愛吃的酒釀圓子,別的可以不吃,這個你多少給點面子,嘗兩口,要不一口也行,好不好?」

多少天來,千梵連哄帶求,就差給她跪下了,千秋卻好像跟自己較勁似的,不吃不喝不回應,對外界的一切無動於衷。

「你這是何苦?」千梵輕嘆一聲,無力地放下端了半天的碗筷。

千秋:「......」

「以前無論你如何胡鬧,大哥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如果不是你把大哥逼上絕路,他又怎麼會......」儘管她緊閉雙眼,但千梵知道她在聽,「其實你連累大哥,連累我,都沒關係,我們不怕。但大哥他不一樣啊,身為太子肩負一族,有太多身不由己......」

千秋:「......」

「只要你肯說實話,無論多麼不堪,大哥都不會與你計較。我們是親兄妹,打斷骨頭還連着筋,你折磨自己,就等於是折磨大哥和我。」

「......對不起,二哥。」千秋終於有了點反應。

「可算理我了,差點以為你不要我這個二哥了。」千梵苦笑着又把碗舉起來,雖然心裏根本沒抱什麼希望:「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別讓我白忙活。」

千秋猶豫再三,還是接過了那碗濃醇香甜的酒釀圓子,在千梵的注視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千梵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心情較好的與她閑聊起來:「這個龍三,真是一點也沒變,別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浮雲殿裏面那位的一句話好使。這不,之前死活不肯繼承龍王之位,西凡仙座才訓他兩句,扭臉就答應了。」

「正式繼位了?」千秋問。

「還沒。」千梵搖頭道,「龍三剛回來就被神尊叫走,命他和大哥合力揪出殺害龍王的真兇,繼位儀式恐怕要......」

「不是都說了是凶神餘孽做的嗎?還查什麼?!」

千梵不理解她為何突然如此激動,以為她是對龍族的事感興趣,便繼續道:「九天仙境守衛森嚴,豈是他們能隨便出入的地方,更何況龍王的死因是被偷襲,明顯熟人所為,找兇手只是其一,抓出凶神餘孽潛藏在天宮的眼線才是真。」

千秋沉默片刻,又問:「他們查的如何,有......眉目了嗎?」

千梵想了想道:「大哥主張挨個排場當日所有到場的仙官仙族,龍三卻非要去找遺失的青龍戩。」

「找它作甚?」

龍牙已死,神器自然會被隨之封印,可千秋並不認為龍聽風會做無用功。

千梵:「我也這麼問,龍三說他大哥的青龍戩乃是上古神獸的利齒所鑄,靈性甚於其它神器,只要能找回來,就有辦法指出殺害龍王的真兇。」

「......」千秋好不容易湧起的一點點食慾徹底消失,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千梵趕緊又道:「龍三雖說滿肚子花花腸子,其實還算靠譜,不然神尊也不會放心將龍族交給他。這樣吧,只要你把這些都吃完,我再告訴你個好消息。」

千秋實在沒有多餘的氣力和他討價還價,只好囫圇吞棗地往嘴裏塞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有的甚至嚼都沒嚼就咽下去了。

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吃完了......說吧!」

千梵滿意地收起光溜溜的盤子:「大哥猜的沒錯,青龍戩果然流落到了弱水淵,他已經取回來了,今日就會呈給......」

「咣當!」

千秋急着站起來,卻忘了下半身早就跪的沒了知覺,結結實實地撞在地上,剛緩過來一點便推開千梵,不顧一切沖了出去。

神武門的守衛可不管誰火急火燎,盡職的將可疑人員攔下:「來者何人!」

「蛇族千秋,我大哥是不是來過了?」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並未放下手中架起的長槍,其中一個答道:「太子殿下應該在乾坤殿。」

「不行,我必須過去!」千秋說着便要硬闖。

「神尊只傳召了蛇族太子,小殿下沒有入宮許可,我等職責所在,不能......」

「滾開!!!」

千秋瘋了似的衝破障礙,兩人阻擋不成,還各挨了一掌,躺在地上咿咿呀呀,連趕來支援的天兵天將也落得同樣下場。

神武門的侍衛尚且攔不住她,乾坤殿的就更別提。

千秋撞開大門時,只見諸仙齊聚,西凡正在青龍戩上施下咒術,如果咒術成功,青龍戩便會助他們找出兇手。

「師父,不要!」

西凡聽到叫聲一愣,中斷了施法,望着她直皺眉頭。

千戰臉色大變:「乾坤殿內豈容你放肆,下去!」

「神尊,我有話要說。」

千秋目不斜視,徑直與他擦肩而過。

帝乙天揮退了隨時準備衝進殿內的天兵,還算冷靜:「准。」

千秋:「想找出凶神餘孽藏在天宮的眼線而已,何須青龍戩。」

「哦?」帝乙天眯了眯雙眼,「你知道是誰?」

千秋點了點頭,卻沒有正面回答:「在那之前,我要先辦一件事。」

只見她緩緩回頭,轉身面向這世上她最敬,也是最怕的人。

「大哥,你說過要逐我出蛇族,對么。」

諸仙一個個都將震驚寫在了臉上,千戰更是一副不可用言繪的表情。

千秋深吸一口氣,一把脫下了外袍,將印有族徽的家袍高高拋起,點燃了青焱。

伴着耳畔的噓聲,千秋目不轉睛地望着靈蛇盤雲紋在火焰中灰飛煙滅,徹底消散,彷彿不曾存在般,不留一絲痕迹。

「請在座各位做個見證,從今日起,我千秋與蛇族一刀兩斷,恩斷義絕,蛇族的一切與我再不相干!」

再重複一遍,我真的沒有亂用自稱......在回憶中白韶真的是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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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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