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虛實(一)

第78章 虛實(一)

如果說復活檮杌是凶神餘孽對天宮和各仙族下的戰書,那麼龍牙之死無疑代表着正式宣戰。

討伐聲連續數日,不止九天仙境,連黑木山都彷彿籠罩在一片陰雲中。

千戰無法接受摯友慘死的事實,更無法接受他竟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偷襲,活生生挖去了金丹。

龍王之死固然引起眾怒,可怒歸怒,當真正需要幾族共商大計時,敢主動站出來的還是那幾個。

正值全族上下最忙的時候,千秋忽然提出要去青丘散散心。

紅蓮四處尋她,前屋後院連她平時最喜歡午睡的幾棵樹上都找遍了,才看見人正坐在懸崖邊上發獃。

「怎麼樣,商量好怎麼對付那幾個妖人了?」千秋沒有回頭,僅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腳步聲便判斷出了來者何人。

「凶神餘孽陰險狡詐,對付他們不可急於求成,關於安插在天宮和各族的眼線太子殿下已有線索,這不正與龍君還有各族使者商議對策呢。」

紅蓮習慣了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即便坐在同一塊石頭上,姿勢也比她要優雅的多。

「龍君也來了?他不是忙着調龍王的事么,來、來這幹嘛?」千秋先是一愣,手心忽然開始冒汗,在衣服上蹭了又蹭。

「龍王生前掌握了一些證據,但只與太子殿下商量過,還沒來得及與龍君說,所以......」

千秋懸了半天的心剛剛落地,只聽紅蓮忽然調轉話題:「別說那些了,你怎麼回事。」

「我?我怎麼了?」

「王后說你最近做什麼都心不在焉,有何煩心事?」

千秋舒了口氣,笑道:「是誰總說我沒心沒肺來着,連心都沒有,哪來的煩心事。」

紅蓮氣道:「就那麼隨口一說,你還想記多少年?」

千秋豎起三根手指。

紅蓮:「三年?」

「三萬年。」

千秋說完立馬一個閃身,保住了耳朵沒讓她給薅下來:「同樣的招數用多了就不好使咯。」

「哦?是么。」

紅蓮以坐姿微轉身體,右手撐地,一個乾淨利落的掃堂腿,可惜棋差一招,又被她翻身躲了過去。

「哈哈哈哈,還是沒打着,略~」千秋吐著舌頭又跳又扭地向紅蓮示威,誰知樂極生悲,身子一歪,差點直接團成團滾下山。

紅蓮不僅預判了她的行動,更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你這般沒深沒淺,難怪王后總是不放心。」

見她悶聲不吭,紅蓮有些奇怪:「怎麼?」

「......沒什麼。」千秋小聲道,「忽然想起小時候貪玩,從這裏掉下去了,最後還是你找到的我。」

「好意思說。」提到這個,紅蓮又氣又笑:「誰能想到你在自家院子裏玩都能掉到雲霧結界下面去,還笨的連家都找不回來。」

她可以一笑而過,而千秋卻始終記得。

抱着一條摔斷的腿在懸崖底下坐了一天一夜,趕上冬天又餓又冷,躲在小山洞裏,叫不動也喊不出。

剛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時還有點害怕,直到看見紅蓮滿身泥濘撥開雜草找到她,終於哇的放聲大哭。

紅蓮本來要罵她的,被嚇得想要說什麼都忘了,幫她把受傷的小腿固定住,外衣也脫下來給她披上,又是背又是哄。

然而背人並不是個輕鬆活,更何況一路都是上山,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千秋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只能走一會歇一會兒。

千秋哭累了,靠背上睡著了,紅蓮更是連歇都不敢歇,乾脆一鼓作氣繼續往上走。

「有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多幫太子殿下分憂,整個黑木山數你最閑。」紅蓮打斷了她的回憶。

千秋回過神聳聳肩:「用我大哥的話說,我不給他添亂就已經是幫忙了。」

紅蓮:「太子殿下在龍王靈位前發下重誓,定要手刃兇手,讓他血債血償,想必是沒時間管你了。」

「......」千秋笑顏漸淡。

「又怎麼了?」紅蓮納悶。

「我......想問你個事,就是龍王壽誕那天,你和......算了算了,當我沒問。」

千秋胡亂的擼了一把腦袋,終究沒有問出口。

她不願說,紅蓮自然也不會多問:「這趟去青丘準備帶多少人?」

千秋:「誰也不帶。」

「不行。」紅蓮一口否定,「青丘最近不太平,因為下一任狐王的事吵得不可開交,萬一遇到危險可不是鬧着玩的。」

「嗐,他們族裏打架關我屁事,再說那兒有死狐狸罩着,出不了什麼大事。」

千秋知道僅憑一句話遠不足以讓她安心,於是轉而調笑:「我看雪山族也重建的差不多了,該把終身大事提上日程了吧,我娘可是惦記了好久想要兒媳婦呢。」

「你是媒婆還是紅娘,怎麼什麼都有你!」紅蓮不可避免的紅了臉。

「你和我大哥雖非指腹為婚,但也差不多,你們倆的事就是蛇族的事,蛇族的事就是我的事,憑什麼不能管。」千秋理直氣壯。

紅蓮錯開目光,望向熟悉的風景:「我相信太子殿下自有主張。」

「得了吧,要不是他一拖再拖,我早帶着我小侄子走南闖北遊山玩水去了。」千秋一個白眼撇過去。

紅蓮:「凡事都要看緣分,若我們當真有緣無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千秋沒有給她說下去的機會:「約好你成婚那天還要我來系紅繩呢,你可不能反悔。」

紅蓮低頭抿嘴輕笑,也想起了兒時的約定。

按照黑木山的習俗,成婚當日新娘和新郎身上都要繫上紅繩,且必須由最親之人來系,寓意將好運和祝福送給兩位新人,圖個好彩頭。

千秋又氣又委屈,怨念地瞅着她。

「你呀。」紅蓮只當玩笑話聽着,並沒有在意,幫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髮絲道:「我和太子殿下說好了,先回長白交代點事,等我回來陪你一同去青丘。」

千秋楞了一下,隨即笑了笑:「好。」

前腳剛答應完,後腳便哼著小曲叼起根狗尾巴草,扭臉出了黑木山。完美避過所有大小崗哨,在離出山只差一步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敢在她家門口玩跟蹤,不給點教訓嘗嘗她就不叫千秋。

對付這種小毛賊沒有動用小青的必要,以氣化刃,將狗尾巴草當作暗器甩了出去:「嗖!」

跟蹤者從容地躲開了警告式的攻擊,順便解除了隱身。

「咦?你不是應該和我大哥他們在......」

「去哪兒?」龍黎燁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她。

「我......我出去玩兩天,過夠了就回來。」

任她怎麼嬉皮笑臉,龍黎燁緊蹙的眉間半點緩和都無,深深望着笑容背後,沒人看到過的角落,憂心沉思。

「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孤身涉險。」

笑容逐漸凝固,不知為何,在龍黎燁面前她總是可以輕鬆地卸下偽裝:「就算是你來阻止我也沒用,這次我必須去。」

龍黎燁沒有攔她的意思,只是靜靜地佇在原地:「你,可以和我說的。」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很輕,卻好像一顆顆小石頭敲在心上,不痛,卻留下了痕迹,讓她總有種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的錯覺。

「知曉無量水秘密的人少之又少,別說偷,就是放在那他們也取不走,本以為他們會就此收手,沒想到......青丘之行變數很大,我也沒有把握他們一定會出現。」千秋將飛鸞告訴過她的情報原原本本和盤托出。

龍黎燁旋即提出疑點:「據我調查龍王之死並不確定乃凶神餘孽所為,不如......」

「不管他怎麼死的,龍珠已經落在了別人手上,要想阻止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釜底抽薪,在鎮元符被搶之前滅了他們,以絕後患。」千秋一反往日的好奇,半個字也不想再聽,極力迴避這個話題。

龍黎燁沉思片刻:「倘若如此,你更不可只身前往青丘。」

「合著半天的口水白噴了?!」

別說動真格的,就是小打小鬧,千秋也沒有能從龍君眼皮子底下逃走的自信。就在她急得直跳腳,甚至默默祈禱天上掉下塊石頭把他砸暈時,龍黎燁忽然又開了口。

「一起。」

「一起......幹嘛?」千秋眨了眨大眼睛,似乎沒聽懂。

龍黎燁重複道:「我與你一同赴靈狐族。」

千秋:「......」

瞧那神情,哪給她拒絕的餘地,千秋幾乎可以肯定——他學壞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知道被誰帶的。

「一起去可以,必須先答應我個條件。」

龍黎燁沒怎麼猶豫便應了下來,壓根沒注意到某人嘴角狡黠的壞笑。

青丘境內並不盛行金碧輝煌的宮殿,多是就地取材的樓築台閣,錯落別緻的分散在各地,看似搭建的很隨意,卻別有一番風情。

任誰見了都會覺得此地民風淳樸,並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放浪,然而在見識了姬少白那幾位當家做主的宗室姐妹后,千秋便再也不相信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屁話了。

碧波蕩漾,青山環抱,幾條小河飄逸如帶,蜿蜒曲折。幾隻竹筏泛舟湖上,水清澈的好像漂浮在空中,岸邊是成群的兔子,偶有幾隻撲水捉魚的飛鳥,捕食時還不忘追逐打鬧,玩累了便在樹梢停留片刻。

渡了湖,踏上綠地便是青丘。

事先已書信打好了招呼,加上蛇族公主的身份在這擺着,靈狐族對她還算客氣,只是在放她進去前忍不住問了一句:「小殿下懷裏這是......?」

「你說『它』?」

千秋掂了掂窩在她手臂上的「兔子」,撫摸著雪白順滑的毛髮,笑意連連:「這是我從小養的寵物,粘人得很,一刻都離不開我,連出門都得帶上,不然就鬧脾氣。」

「有名字嗎?」

這一下倒把她問住了,還好她反應快,隨口胡謅了個名字出來:「大白。」

只見「兔子」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顯得更加生無可戀。

兩個侍衛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個注意到了異常:「這兔子怎麼是金瞳?」

青丘最不缺的便是漫山遍野的兔子,其中有修鍊成精,甚至成仙的,可遇見金瞳卻是頭一遭。

「你們盤問這麼多作甚?」千秋一副怕他們惦記的模樣,把胸前的兔子抱得更緊了。

兩人怕她誤會,急忙撇清,放道讓行。

青丘深處竹苞松茂,綠茵環繞,和宮殿一樣氣派,卻有着冷磚玉瓦羨慕不來的美輪美奐。千秋放慢腳步饒有興緻的參觀著,和帶路的靈狐婢女有說有笑。

然而懷中的「兔子」貌似沒什麼心思欣賞,無精打採的蜷在她懷裏。

察覺到了某人怨念的情緒,千秋悄聲道:「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龍君突然造訪必然引起軒然大波,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好了,只好暫時委屈你一下。」

不論是她的假意討好還是心底的暗爽都被化成兔子的龍黎燁看在眼裏,最終化為一絲無奈的長嘆。

姬少白所處的鹿鳴居坐落在湖邊上,沿途皆是玉石鋪路,隔幾步便有一座半人高的石燈籠,雕刻的貌似是族徽上的桔梗花紋,每個石燈籠中都有規律地擺放着類似燭台的器皿,上面盛裝着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算起來少說也要有百十來個。

都到門口了,才發現沒手敲門。

倒也不是真的騰不開手,而是千秋暖呼地彷彿捧著個小火爐,一路抱上了癮,愈發的捨不得放開。

想了想,只好用了全身上下唯一能代替手去敲門的部位,可惜沒太掌握好力度。

「咚——嘭!」

姬少白聽到聲響正準備給她開門,剛湊到門前就被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倒塌的木門下,四腳朝天不斷抽搐。

「......」

千秋抬起腳尖,輕輕懟了他一下:「......喂,死了沒。」

「現在還活着,咳咳咳......待會兒就難說了。」姬少白踩着一地碎渣搖搖晃晃站起,撣去一身塵土。

「我不是故意的。」千秋毫無悔意。

「你要是故意的我還有命在么......」姬少白正了正衣冠小聲嘀咕。

千秋:「你說什麼?!」

「沒沒沒。」姬少白再一次屈服於她的淫威,揉着大腿一瘸一拐的給祖宗倒茶,「不怪您,是我家門太脆,下次一定換個結實的。」

千秋彆扭的撇了撇嘴,剛要說什麼,忽然注意到了鹿鳴居和其他住所的不同。

「為何屋中不點香?」

按照他們的習慣,每個房間都點有香爐,由專門的侍女定時換新,且點的是一族獨有的迦南沉香,清新淡雅,可助人修鍊時靜心祥和,還能驅逐飛蟲鼠蟻。

一路走來,只有姬少白這裏竟一點味道都聞不到。

姬少白:「嗐,那香弄得我渾身難受,本來身體就不好,乾脆不點了。」

千秋沒有多問,抿了口茶便一句話直奔主題:「關於你們家鎮元符,你了解多少?」

姬少白明顯怔了一下:「好端端的,提它幹嘛?」

千秋:「前段時間才知道青丘竟藏有此等寶物,來都來了,順便學習一下。」

「你何時如此好學了?」姬少白看她的眼神一下就不對了。

「要你管!」

千秋差點把手裏的兔子當暗器扔過去,還好最後一刻收了手,趕緊把某兔重新抱回懷裏,連連道歉,一抬頭,翻臉比翻書還快:「要是不知道就直說,大不了我去問別人,青丘又不是只有你一隻狐狸。」

「別急嘛。」姬少白摸著光滑的下巴,仰頭回憶:「鎮元符是上古時期青丘為抵抗入侵的妖邪所造,有它在可保此地萬年安寧,為防人覬奪,狐王將它藏在了迷離幻境的某處。」

「迷離幻境?」又是個新鮮詞。

姬少白無所謂的點點頭:「那裏原本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森林,背靠山谷,光照稀少,第一任狐王耗盡畢生修為以其為中心畫下法陣,幻術成型后森林便常年被迷霧包圍。」

乍一聽是沒什麼破綻,但仍打消不了千秋的疑慮:「一個幻術能撐這麼久?」

「那可不是普通的幻術。」姬少白砸了咂嘴,繪聲繪色的給她描述,「它製造的幻覺可將人心中的邪念無限放大,貪嗔痴恨,踏進之人哪怕有一絲絲惡意,都會被自己的惡念所吞噬,最終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剛有點放心,龍黎燁不知用密音對她說了什麼,千秋沉思片刻,又提出了一種可能:「完全沒有惡念的人也不是沒有啊。」

「對於那些真正毫無貪念的人,幻境會啟動另一個法陣,幻化成他最愛之人的樣貌,蠱惑而殺之。」姬少白道。

千秋心下瞭然:「難怪無人生還。」

「倒也不是。」

姬少白的順口一說又一次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有人活着出來過?誰?」

「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罷。」姬少白低頭笑笑。

千秋想了想,又換了個要求:「能不能帶我去看看迷離幻境?」

姬少白笑道:「去了也沒用,咱們連森林的邊都摸不到。」

千秋:「為什麼?」

姬少白微微頓了一下,又道:「鎮元符引來的亡命之徒數不勝數,怎麼警告都擋不住他們送死的心,當時的狐王心善,便求神尊降下天火包圍迷離幻境,一來能更好的保護鎮元符,二來也能讓好奇之人死了這條心。」

如此看來,有幻境和天火的雙重保護,的確很安全。

千秋還在和龍黎燁用密音商量,只聽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侍衛找不到門,只好尷尬的敲了敲門框。

「啟稟少主,大公主、六公主和九公主請您速去迷離幻境,有要事相商!」

看侍衛急得滿頭是汗,姬少白忍不住發笑:「怎麼忽然人人都對那兒感興趣了,去作甚?」

侍衛又道:「據說是......鎮元符被盜。」

......打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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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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