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海之亂(三)
一路上,千秋問過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們東煌宮有沒有後門?」
作為紫逍口中的「貴客」「上賓」,千秋正享受着魔族的最高禮遇,從進門到落座,前呼後擁,害她想跑都跑不了。
看到頭頂上的三個大字,千秋一不小心讀出了聲:「降魔殿?」
紫雲英:「你讀錯了。」
「這就是降魔嘛,分明是你們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千秋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紫逍笑着解釋道:「此字讀『降臨』的『降』,而非『降服』的『降』,所見之人一般讀的都是心中所想。呵呵,有趣,有趣。」
「......」魔族處處都是坑,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千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紫雲英:「你運氣可真好,知道上一個念錯的人下場如何嗎?」
千秋僵硬的搖了搖頭。
紫雲英冷笑:「反正他這輩子也別想開口說話了。」
千秋乾咽了一口口水。
降魔殿內沒有桌椅板凳,從上到下都是席地而坐,輕鬆自在。
可惜千秋實在無福消受,正襟危坐,汗流浹背,不知道的還以為席子上有釘板。
紫逍起身道:「本尊去換身衣服,雲兒要替本尊好好招待『貴客』,不可怠慢。」
「是,父親。」紫雲英答得規規矩矩,轉身就去佈置酒水,安排樂師和舞姬了。
天賜良機啊!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她正在思考是直接跑呢,還是變回原形鑽洞走呢,只見紫逍忽然折回,俯身在千秋耳邊輕聲道:「如果有人趁我不在的時候溜走,改日我就要去黑木山拜訪一下了。」
紫雲英不知道她怎麼了,回來時只見她面無血色,像塊木頭似的動也不動:「喂,想什麼呢。」
千秋:「遺言。」
紫雲英氣道:「父親讓我招待你,你能不能正經點。」
千秋:「別說遺言,我連我靈堂上的輓聯都想好了。上聯是『機關算盡自作聰明』,下聯是『自食惡果罪有應得』,橫批『死有餘辜』。」
紫雲英「噗嗤」笑了出來,但很快又板起了那張小臉:「整天都想什麼呢。」
死都死了,千秋想做個明白鬼:「魔尊不是沒有兒子么,你是哪兒冒出來的?」
「我是父親從外面抱回來的。」紫雲英低聲道:「父親對外一直說我是他兒子,卻又不說我母親是誰,所以大家都猜測我其實是撿來的。」
再怎麼傲嬌蠻橫,紫雲英始終只是個孩子。面對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而他又不能逃避、不想面對的時候,只能選擇把心裏話全都藏起來。久而久之,便造就了現在這副彆扭的性格。
千秋一掌拍在後背上,讓他重新直了身子:「管你是親生的還是撿來的,天上地下,我只認一個紫雲公子,就是你。」
紫雲英當場愣住,眼眶也有些發癢,急忙別過臉去:「誰、誰要你安慰了!」
銀鈴般的笑聲在殿上回蕩,只見紫逍已換上一身精美華服,頭戴紫金冠,嘴角含笑,終於有了點魔尊的派頭。
「天色不早了,雲兒先去休息吧。」
紫雲英:「是,父親。」
「哎哎哎,別走啊,這......這麼好看的舞,你也一起看嘛。」千秋離當場哭出來就差那麼一點。
「父親說我該休息了,那我就是該休息了。」紫雲英一板一眼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咳咳。」紫逍拿手指點了點身旁離他最近的位置,千秋生無可戀的把屁股挪了過去。
「你要殺要剮我認了,但是能不能有一個請求,哦不對,兩個。」
「你說。」紫逍想看看這隻小蛇還能給他什麼驚喜。
千秋:「第一,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想連累蛇族。」
「可以。」紫逍笑着答應。
千秋:「第二,能不能留個全屍,最好不要太難看......明天會有人來幫我收屍的。」
紫逍:「沒問題。」
千秋閉上雙眼,把心一橫:「你動手吧。」
「如果我說有個辦法,你不用死,還能借到魔軍,你干不幹?」紫逍從未憋笑憋得如此辛苦。
「真的?!」狂喜在臉上停留了不到一秒,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哪有這種好事......你又騙我,再也不信你了,你個大騙子......」
紫逍:「我以魔尊之位起誓,沒有騙你。」
千秋有些抵不住誘惑:「那你要我做什麼嗎?」
「我想——」紫逍緩緩貼近她的身體,近到那股淡香已經分不清是從誰身上發出來的了:「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
修長的手指點在她形狀漂亮的鎖骨上,一路下滑,直到碰到心臟時,千秋臉色大變,捂住胸口急忙退後:「不行!」
她不知道紫逍是怎麼看出自己體內有凶神之力的,但這絕不是好事:「只有這個不行!」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行不行。」紫逍欺身壓了上去,直教她避無可避,灼熱的呼吸弄得耳朵發癢。
千秋:「總之......就是不行,我跟別人有約在先的。」
「跟誰!」紫逍目光一沉,笑容頃刻消失。
正要問出那男人的名字,卻聽手下來報:「啟稟尊上,龍......」
「誰讓你上來的,都給本尊滾下去!」紫逍一聲怒吼,樂師舞姬跑的一個不剩,只有負責稟報的侍衛還哆哆嗦嗦地堅守在崗位上。
「尊、尊上,是龍、龍君黎燁緊急求見,人已經在殿、殿外了。」侍衛顫抖著完成了使命。
千秋剛被他的喜怒無常嚇到,忽然聽見那個熟悉的名字,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喜悅。
她的表現當然沒有逃過紫逍的眼睛,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宣。」
千秋不敢亂動,有紫逍在,連隔空傳音也用不了,只能用口型勉強解釋:「對不起,我又惹禍了......」
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齊手擺禮:「龍族黎燁,參見魔尊。」
沒有聽到其他指示,龍黎燁便一直維持着低頭行禮的姿勢,分毫未動。千秋再傻也看出了紫逍在故意刁難人,可她也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良久過後,紫逍才慢悠悠道:「免禮。」
「謝魔尊。」龍黎燁不卑不亢。
紫逍忽然轉頭問道:「他就是你說的那個,會來為你收屍的人?」
千秋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回答問題。龍黎燁眼中立刻多了一絲慌張:「若魔尊要降罪,所有責罰,本君一肩承擔。」
千秋:「黎......」
「呵,說得輕鬆。」紫逍的笑容中三分輕蔑三分威脅:「若本尊要你的命呢。」
龍君還沒開口,有人先急了:「不是說好不殺人的嗎,除了剛才那個,你要什麼都可以!」
「千秋,不要亂說話。」龍黎燁溫聲提醒她。
紫逍與他四目對視,將最烈的酒一飲而盡,舔去唇上殘留的腥辣,當着龍黎燁的面牽起了她的手,放在唇邊。
「我改主意了,剛才的東西就不用了,我要你陪我...一晚,如何?」中間幾個字紫逍故意用極小的聲音,只說給她一人聽。
千秋:「好啊。」
龍黎燁:「不行!!」
瞧那架勢,千秋差點以為他要衝上來。
紫逍笑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龍君一個外人就不好參與了吧。」
千秋的眼皮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的跳,再不出來打圓場,這裏的戰況恐怕會比南海更慘烈:「魔尊已經答應借兵給咱們了,人家這個要求真的不過分,你去睡一覺等我一下就好。」
紫逍的卧室視野敞亮,空間寬闊,尤其是那張巨大的床,足夠十幾個人同時躺在上面綽綽有餘。因他不習慣用明火,便用昂貴的夜明珠代替,就寢時會在夜明珠上覆塊紅布,整個房間霎時有種鬼魅惑人的風情。
明明困的不行,千秋依然耐著性子坐在床上陪他聊天。只要不是打凶神之力的主意,讓她幹什麼都行,大不了一宿不睡覺。於是從她在黑木山搗蛋講起,說到上天宮修習,遇到師父......
「呼呼呼......」千秋的頭左搖右晃,紫逍笑着點了點她:「小蛇,醒醒。」
千秋揉了揉眼睛:「嗯......嗯?剛才說哪了?」
「你說和龍君有一個約定。」紫逍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對......我和黎燁約好的......這個......不能......給別人......更不可以......亂用......呼......呼呼呼......」
千秋徹底睡死,紫逍再也捨不得弄醒她。將她慢慢放平在了床上,本想在睡臉上偷個香吻,卻在快要碰到時忽然放棄了:「可惜啊,門外的殺氣實在太煞風景了,留到下次吧。」
從外面輕輕把門合上,紫逍對着空氣笑道:「本尊只不過與她聊兩句,龍君不必跟得這麼緊吧。」
「魔尊多慮了。」龍黎燁轉眼現身,直直盯着他的動作:「本君答應過她的兄長,在外會好好照顧她。」
「龍君,本尊有一個忠告要送給你。」紫逍與他擦肩而過時,撂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想要騙過別人,先要騙過自己。」
紫逍說完便長笑而去,徒留龍黎燁對着他的房門若有所思。
千秋一覺醒來舒坦不已,剛一開門便撞在了一堵白牆上:「哎呦!黎燁?起這麼早。」
「你可有話對我說?」龍黎燁面色不善。
想起昨天受到的種種驚嚇,千秋忽然又有點腿軟,再見他彷彿見到了親人,吸了吸鼻子抱住了他:「我差點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站了一晚上的怨氣瞬間煙消雲散,任由雪衣被人當作擦臉布,龍黎燁低聲勸解:「改一改,以後不要這樣了。」
「嗯。」千秋癟著嘴點頭。
忽有宮女來報:「龍君,千秋殿下,尊上有請。」
紫逍從不會為任何人委屈自己。換作平時,隨便挑幾個看着順眼的女人胡鬧一個晚上,什麼煩惱都能忘記。可昨夜他連喚了十幾個寵姬侍寢,美人或清純乖巧,或妖媚性感,卻怎麼也瀉不掉心中這股邪火,甚至變本加厲。
只有看到那雙帶笑的眼,紫逍的煩郁才得以緩解:「小蛇,昨晚睡得可好?」
千秋:「挺好的,你那床可舒服了,等回黑木山我也要置辦一個。」
「關於魔尊昨日所說借兵一事,本君深表感謝。如今南海水患未除,本君等人不適宜在此久留,還請魔尊諒解。」龍黎燁一落座便直切正題,半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千秋也想起這茬了:「昨天說好的,你可不能反悔。」
「我不會。」紫逍不由得彎起嘴角,從懷中掏出一塊掌心大小的血玉交到她手上:「把這個收好。」
乍一看只是塊普通的玉牌,拿在手中卻異常沉重,血玉色澤細膩,毫無雜質,其型更是巧奪天工,就是怎麼看都不像兵符:「這是?」
「此物名為血玲瓏。有了它,可號令百萬魔軍,魔族上下,全部都要聽命於你。」紫逍悄聲補上一句:「包括我。」
「我......我我就是來借個兵......」千秋本來將信將疑,看到龍黎燁驟變的臉色后,意識到紫逍不是開玩笑,整個人都懵圈了。
「血玲瓏不是借你,而是送你。」紫逍一邊托住她的手,一邊緩緩扣上她的指節,一雙大手將她緊緊包裹住:「戴上它,見此令如見魔尊,你在東極境內從此出入自由,想走門,想翻牆,去哪裏都隨便你。」
總有人做着天上掉餡餅的美夢,而今日卻是下了場「餡餅雨」,還讓她趕上了。紫逍親自送她出了東煌宮,千秋猛地掐了一下臉頰,迅速腫起的臉頰告訴她,這不是夢。
她那副模樣委實可愛的緊,紫逍笑得樂不可支:「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問我不就好了。」
千秋:「你想怎麼......」
抬起她的下顎,在粉唇上輕輕烙下一吻,溫潤的觸感讓人回味無窮,果然比想像中更甜美。
千秋隱約記得,這好像是解除幻術的其中一個方法,但有必要持續這麼久嗎?
突然一道銀閃劈下來,霎時分開了兩人!紫逍微微側步,不費吹灰之力躲過了這一擊。
千秋站穩后才發現方才竟是破邪劍的光芒,匆忙按住他:「黎燁你瘋了?!」
「放心,龍君的心情本尊十分理解,暫時不會怪罪於他。」紫逍悠哉的整理着衣袖,隨後笑道:「龍君似乎有話對本尊說,小蛇可以先走。」
「額......那我在前面等你,你們快點啊。」千秋走是走了,卻是一步三回頭,走的一點也不痛快。
直到俏麗的背影完全消失,紫逍還在回味唇間留下的味道:「收不到本錢,拿它抵個利息也不錯。」
龍黎燁用盡全力剋制自己,才沒有再作出大不敬之舉:「借兵一事,天宮自會給魔尊一個交代,希望魔尊好自為之,不要再與她多做糾纏。」
「本尊若是不答應呢。」紫逍皮笑肉不笑。
龍黎燁冷眸冷語:「魔尊的對手將會是蛇族,還有本君。」
紫逍大笑過後緩緩說道:「本尊今日不殺你,不是看在帝乙天的面子上,而是如果你死了,小蛇會恨我一輩子。」
龍黎燁眸中一閃。
「蛇族千秋,本尊志在必得。龍君應當慶幸,你在小蛇心中還算重要,等你失去價值的那天......」紫逍身上釋放出的殺氣與他方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連林中群鳥都被嚇的到處亂飛:「本尊定會讓龍君為剛剛那一劍付出代價。」
千秋躲在一棵樹上遠遠的望着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看到一抹白色飄過來,趕緊跳下去檢查,只見衣服沒破,四肢健全,沒少鼻子沒少眼。
他能毫髮無傷的回來,千秋謝天謝地,剛想開口問他為何如此衝動,卻被龍黎燁狠狠地壓倒在了樹上,堵住了那張可憐又可恨的嘴。
這人看着冰冷,雙唇卻是濕潤溫熱的,也意外地很柔軟......但是誰能告訴她,在她口中肆意囂張還窮追不捨的東西是個什麼?!
龍黎燁以一個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的力度啃噬著。慌不擇路之際,千秋手腳並用地想要推開他,奈何雙手都被他死死扣在頭上,供她活動的空間基本為零,別說推開,躲都躲不了。大概是他所剩無幾的良知終於發揮了作用,在千秋成為史上第一個窒息而死的神仙前,總算大發慈悲的放開了她。
千秋抹嘴時忽見袖子上多了絲血跡,用手一碰才發現,嘴角竟然被咬破了!
「你屬狗的嗎!虧我剛才為你提心弔膽,居然咬我!?你……」
只見龍黎燁眼中除了委屈就是指責,任誰看了,都會說千秋才是那個欺負人的。就他現在這副神情,說句不中聽的,特別像她小時候在青水鎮撿回家的流浪狗......對着這樣一張臉,她是無論如何也罵不出口。
「哎,怕了你了。打也打了,咬也咬了,可以消氣了吧。」
龍黎燁:「......以後不準再來魔族。」
「好好好,聽你的,都聽你的。」千秋嘴上答應的甚是爽利,心道我大哥都沒你管的寬。
憑着血玲瓏,千秋輕輕鬆鬆在東極邊境調動了千名魔軍。為首的魔將長得面目猙獰,凶神惡煞,可一見到血玲瓏,就像耗子見了貓,天知道她費了多大勁才憋住沒笑。
「魔尊果然沒騙我,這個真好使!」千秋開心的擺弄著血玲瓏,完全沒發現龍黎燁越來越差的臉色。
回到南海時,迎接她的是一聲尖叫:「秋,你的嘴唇流血了!」
玉霓裳也注意到了:「不是去借兵嗎,怎麼搞的?」
「別提了。」千秋舔了舔傷處,舌尖果然嘗到了一絲鐵鏽味,無奈的看了眼某人:「狗咬的。」
龍聽雨緊忙為她上藥。
玉霓裳沉思片刻,決定不該管的不管,以免麻煩:「按照之前兵分三路的計劃,可否請千秋殿下負責營救被關押的水族?」
千秋:「地點?」
龍聽雨:「方才蛇軍來報,已經找到了。」
千秋:「好,我去。」
龍聽雨:「我跟你一起。」
若人受傷,有小龍女在身邊總是好的,龍黎燁想了想便答應了。
水族被囚禁的地點就在南海附近的一座荒山,因距離鬼域的入口『鬼門關』極近,夜裏經常聽到鬼哭聲,故當地人稱之為「鬼嶺」。千秋命兩隊蛇軍和兩隊魔軍分頭將鬼嶺圍住,自己則和龍聽雨探進了他們的老巢。
解救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守備此處的修羅軍竟不堪一擊。清點一下人數,發現除了藍澤那個敗家外甥以外一個不少。
「你們有誰看見藍子修了?」千秋問道。
「藍少主沒和我們關在一起。」眾多人中,只有一個身穿暗色私服的男子回答了她。
千秋又問:「可知他被關在哪兒?與何人在一起?」
男子道:「在哪兒不知道,但應該是鬼族帶走了。」
千秋看了眼其他被囚之人,忽然道:「同樣是被關起來,你為何不害怕?」
男子苦笑:「我已經是個等死的廢人了,在哪裏都一樣。」
千秋扶他起來時手下驀地一頓,轉眼便恢復了正常,準備送一干人等回南海。
龍聽雨:「秋,你為何一直盯着他,他有什麼問題嗎?」
千秋搖了搖頭:「他就是有問題,也不成問題。」
龍聽雨被她徹底繞蒙了。
千秋:「此人靈根已斷,他體內的靈力毫無用處。」
有些人從此害了相思哦......話說敢在紫逍面前亮傢伙,還能毫髮無損走出東極的,小燁燁真的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