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直面（三）

當看到天道樞六人組和紅鸞齊刷刷的站在神武天門前時，龍黎燁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千秋。

只聽她一上來便自覺地解釋道：「我說我要和靈鷲下地界辦點事，聽雨說什麼都要跟着，師姐說不放心，所以她也要去，狐狸說有熱鬧不能少了他，大師兄是因為答應了仙座要照顧我們。至於鳥兄，你懂的。」

「......」這一次，龍黎燁不是沉默，而是無言以對。

「別這麼看着我呀，四位師父可是一致同意的。」千秋澄清道：「我師父說，此行不可太招搖，但人多好辦事，經過再三考慮，我們六個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原來這就是東垣說的驚喜......龍黎燁揉了揉有些跳痛的太陽穴。

葉楓站出來道：「請龍君放心，師弟師妹們我會照顧好，盡量不給龍君添麻煩。」

弱水淵地處中州與西陵交界，三面環湖，背靠山城，鳥語花香，風景宜人，哪有半點傳說中的陰森可怖。要說哪裏彆扭，就是山中竟不見任何飛禽走獸。

地方不難找，只不過......

「不對啊。」靈鷲第一個發出疑問：「這才午時剛過，為何城門緊閉？」

龍黎燁試探一番后道：「門上有咒術。」

紅蓮：「要強攻嗎？」

龍黎燁否定道：「不可打草驚蛇。」

葉楓也道：「師父特別交代，在弱水淵行走絕不可輕易暴露身份，否則不僅找不到上仙，我們也性命難保。」

姬少白：「那怎麼辦，打道回府？」

千秋回過頭白了他一眼，指著身後的山壁道：「不認字啊，自己看。」

姬少白一抬頭，只見上面刻着三個大字：「永夜城？」

「顧名思義，城中只有黑夜沒有白天，自然是晚上才會開門了，等著吧。」千秋說完伸了個懶腰，便開始四處轉悠，「不是弱水淵么，弱水呢？」

龍聽雨用手指了指下面。

千秋站在懸崖邊望下去，還真是！

只見深潭中一片風平浪靜，水波不興，湖面上是淡淡的一層白霧，乍一看與一般的湖水並無二致，甚至更美。忍不住又向前探了探，紅蓮連忙把她拽回來：「不要命了！」

千秋笑道：「我就看看，又沒想跳下去。」

「你有本事就跳。」紅蓮氣道：「看誰去撈你。」

千秋吐了吐舌頭，到別處打發時間去了。走到懸崖的另一側，本想找個能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地方睡一覺，卻發現已經有人把位置占上了。

紅鸞在崖邊席地而坐，靜靜地望着深潭中的湖水，然而眼裏卻沒有任何景色。

千秋輕聲一咳，紅鸞立刻回過了神：「小殿下。」

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了下來，千秋道：「鳥兄不有太擔心，我有預感，這一趟一定會有收穫。」

紅鸞淺笑：「借小殿下吉言。」

看到他又在逼自己強顏歡笑，千秋忽然問道：「鳥兄，你哭過嗎？」

紅鸞愣了一下：「小殿下何出此言？」

「我就經常哭鼻子。」千秋自說自話道：「因為不好好讀書被大哥訓了，我會哭，因為闖禍害師姐陪我一起受罰，我也會哭，不哭個痛快我是絕對不會停的。但同樣，我笑的時候比誰都大聲。」

紅鸞一下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輕聲道：「小殿下生性灑脫，天**漫，我是比不了的。」

「跟那些沒關係。」千秋道：「想哭就大聲哭，想笑就盡情笑，愛恨貪嗔痴，神仙亦如是，更何況有的時候，哭比笑更需要勇氣。」

紅鸞終於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眼中的黯淡也化開了些。也許是被剛剛一番話觸動，又或許是心底壓抑了太久，紅鸞對她說起了從未向外人道過的往事。

「小殿下可知這片湖的名字。」

「不是叫『弱水』嗎？」

紅鸞搖了搖頭，映在他眼中的水紋盈盈蕩漾：「它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忘仙湖。」

千秋想了想道：「心亡則忘，是為亡心。」

「小殿下真是冰雪聰明。」只聽紅鸞繼續道：「上古神祇中有一花神，因情郎之死而生無可戀，萬念俱灰下便跳了這湖，在她魂飛魄散之時，弱水淵出現了『花盈漫天』的奇景，忘仙湖也因此得名。」

猜到這名字背後必然是一出悲劇，但千秋仍然不理解這種行為：「如果是我，我會選擇活下去。」

紅鸞：「痛失所愛，縱使成仙成神，與天同壽，又有何意義。有些人，從遇見的那一刻開始，便註定要記一輩子，除非身死魂消，否則永世難忘。」

話題太沉重，弄得千秋連與他爭論的慾望都沒有，趕緊問道：「鳥兄，你就沒點什麼開心的故事？」

紅鸞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很認真的想：「有。」

千秋心底鬆了口氣。

紅鸞：「我出世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主人。見我半天不破殼，主人擔心我悶壞了，不顧月華上仙的阻撓，硬把我從殼中抱了出來，還賜了我『紅鸞』這個名字。其實我很早就有了靈識，所以當她們因為討論我的歸屬問題差點打起來時，我在殼裏聽得一清二楚。」

千秋強忍着沒有笑出聲來，其實這段她在醒魂燈里也看到了些。一個仙首，一個上仙，加起來快十萬歲的人，居然為了搶一個蛋而打起來。最後是飛鸞仙座說自己懶得動，缺一個坐騎，月華上仙這才放棄。

這邊正聽的津津有味，可紅鸞口中忽然又變了味道：「主人是我本該用生命去守護的人，可我卻辜負了主人的期望。」

千秋：「鳥兄口口聲聲說着仙座的願望，那鳥兄的願望又是什麼？」

紅鸞的目光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我曾經最大的願望便是長伴主人左右，陪她出生入死，守護她愛的地方，和她愛的人。」

「誒？如果是我理解錯了，我先道歉，但鳥兄不是應該……呃，怎麼說呢，不是對飛鸞仙座那個什麼……」到底沒多少這方面經驗，千秋努力組織著語言，支支吾吾比劃了半天紅鸞才明白她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紅鸞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懷的笑過了：「小殿下是想問我，我是否對主人懷有愛慕之心，對嗎？」

「算......算是吧。」千秋的臉有些燒得慌，不敢抬頭看他。

紅鸞：「小殿下的直覺一直很准，不過很可惜，這次猜錯了。」

千秋很沒有出息的張大了嘴。

「愛慕和依戀是不一樣的，兩者不可混淆，若我錯將依戀當作愛戀，那便枉費了主人的一片苦心。」紅鸞說完，用千秋幾乎聽不到的音量低語了一句：「至少在主人看來是這樣。」

千秋傻傻的問道：「這倆......有區別嗎？」

紅鸞細心解釋道：「依戀，是指親人之間的關愛；愛慕，是只有兩個相愛之人才會產生的情感。」

他雖為靈寵出身，但畢竟比千秋年長，有些道理自然比她看得通透。可惜今天這番話根本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反而把千秋說糊塗了。

紅鸞輕聲笑道：「沒關係，等小殿下有了心儀之人，自然會懂。」

「呵呵......」千秋只能努力扯出一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還好，紅蓮的一聲呼喊解救了她：「千秋，這裏有剛摘的桃子，吃不吃？」

「吃吃吃！」千秋跳起來道：「師姐叫我呢，我先過去了。」

「小殿下請留步。」紅鸞忽然將她叫住。

千秋：「還有事？」

紅鸞：「若不嫌棄，我有一物想要贈予小殿下。」

千秋興奮道：「什麼呀？」

紅鸞翻開雙手，赫然變出一件赤焰羽衣：「這件羽衣是用我的羽毛淬鍊而成的，做了很久，前幾天才算完工，希望小殿下能收下它。」

千秋並沒有想過收如此貴重的大禮，但紅鸞誠意十足，再推辭便是虛偽。

「多謝鳥兄！那我不客氣了。」

千秋接過羽衣，原本只想試穿一下，看是否輕巧靈便，誰知剛穿上，羽衣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

「不必驚慌。」紅鸞道，「羽衣本就如此，除非小殿下自己脫下，不然別人看不見，摸不到，自然也毀不了。」

千秋可惜道：「還想跟大家顯擺一下呢。」

紅鸞又道：「我的羽衣雖然薄如蟬翼，但可抵禦大部分術法，尤其不畏火，哪怕是天火，也絕傷不到小殿下分毫。」

「這麼霸氣？！」千秋聽完便迫不及待的跑去炫耀了。

紅鸞笑着搖了搖頭，目送她走遠后，轉身對着空無一人的地方道：「等了這麼久，想必是有話對我說吧。」

一襲雪白的身影隨即顯形。

龍黎燁：「那件羽衣？」

「原本是我為主人做的。」看到千秋試穿的時候，紅鸞便忍不住幻想，如果飛鸞穿上它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主人的話，應該會更漂亮吧。

龍黎燁無意擾他思緒，但有些問題不得不問：「若找到月華，你當如何。」

紅鸞：「完成主人的遺願。」

龍黎燁：「然後。」

「主人在哪，我就在哪。」紅鸞此刻的心比面前的湖水還要平靜。

龍黎燁沉默片刻：「她會傷心。」

紅鸞側過頭望着他，一雙慧眼彷彿看穿了龍黎燁的心：「龍君的『她』，指的是誰呢。」

龍黎燁還未開口，只聽那邊靈鷲來喚。

「龍君，小師姐說城門快開了，可以走了。

臨走前經過他身邊時，紅鸞輕聲道：「多謝龍君關心，但是我的結局，沒有人可以改寫。」

當太陽的餘輝徹底消失的一剎那，城門打開，眼前便是另一個世界——

以夜為幕，以火為光，正因無晝，城中才一派燈火輝煌。樓閣亭台，花滿長街，近看是雕欄玉砌，遠觀是歌舞昇平，宛如不夜城。

有道是：花雨星火不夜天，金燈流光月未眠。

大街上熙熙攘攘，有喜歡披着人皮走動的，也有變成原型逍遙自在的，縱是天南地北的妖魔仙鬼匯聚一堂，也並沒有預想中的烏煙瘴氣，反而熱鬧非凡。

紅鸞一進去便提出要與他們分開行動，龍黎燁沒有阻止。

只聽一聲聲嬌滴滴的媚叫從不遠處傳來，三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倚在閣樓陽台上，揮着手帕向路人打招呼。

姬少白眼中立刻閃出兩道精光：「那邊可能有線索，我去找找。」

「三師兄，你別亂跑啊！」靈鷲剛想跟去，奈何人家早已鑽進鶯鶯燕燕里不知所蹤。

千秋：「不用管他，等他被榨乾了，自己會出來的。」

靈鷲：「可、可他的錢袋在我這啊......」

「......」千秋冷笑一聲：「那更好，你就在門口守着，保證他一會兒就被人扔出來。」

順手接過靈鷲手中的錢袋，葉楓輕笑道：「還是我去吧。」

葉楓一向處事圓滑，隨機應變能力也很強，只不過他的氣質實在跟青樓的氛圍嚴重不符，這也是千秋擔心他可能進去就出不來的原因。

千秋笑着問道：「龍君準備怎麼開始？」

龍黎燁：「飯莊。」

千秋舉雙手贊成：「同意！」

五人落座后，龍聽雨便忍不住問道：「龍君哥哥是餓了嗎？」

龍黎燁：「......」

千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替那個不善言辭的人說道：「不論打聽什麼消息，從吃喝玩樂入手絕對沒錯，飯莊，酒館，賭場，青樓，這些地方每日人來人往，消息往往最靈通。不信看着。」

龍黎燁挑的這家店面不小，光跑堂的小二就有十幾個，千秋挑了個看起來比較憨厚的牛妖，指著牆壁上的菜牌道：「去把你們家有的菜全端上來，葷的素的，涼的熱的，我全要。」

牛妖看他們是生面孔，擔心是來吃霸王餐的，悶聲悶氣地問道：「你們帶夠錢了嗎？不是來砸場子的吧。」

龍黎燁默默從袖中掏出一物放在桌子上，千秋順其自然的拿起來在牛妖面前晃了晃：「這是南海三百年才出一顆的珍珠，夠了嗎？」

「夠了！夠了夠了......」牛妖看得眼睛發直，伸手就要去拿。

「誒~先別急。」千秋故意將珍珠忽然收回，拿在手裏饞他，「我們幾個初來乍到，不懂弱水淵的規矩，你要是能給我們提個醒，這個，就歸你。」

牛妖擦了擦口水道：「弱水淵哪有什麼規矩，弱肉強食就是王道，你們只要記住『三不問』和『三不去』就行。」

千秋：「洗耳恭聽。」

牛妖繼續道：「所謂『三不問』，一不問姓甚名誰，二不問種族出身，三不問來歷過往。」

於是勤學愛問的靈鷲同學發話了：「我能知道這是誰定的規矩嗎？」

牛妖一臉可惜的望着他：「這位公子，你已經破忌了。」

靈鷲：「......」

千秋直接笑趴在了桌子上，只好由紅蓮繼續問：「剛剛你說的『三不去』中，應該有一個是指忘仙湖吧。」

「正是。」牛妖點頭道：「除了忘仙湖以外，城中心的競寶台和城邊上的別有洞天最好也別去。」

龍聽雨小心翼翼的問道：「關於這個......我能知道是為什麼嗎？」

牛妖：「當然沒問題。」

龍聽雨鬆了口氣，靈鷲忽然覺得更心碎了。

「弱水淵有很多奇珍異寶流落至此，甚至偶爾會有神器和寶器，競寶台就是專門用來爭搶它們的地方。雖說是公平打鬥，但也經常打的血肉橫飛，一旦上了台，沒幾個能活着下來。至於這最後一個別有洞天......」牛妖猶豫了一下，忽然低下了身子小聲道：「據說數萬年前，有一條兇惡無比的神龍被封印在那裏，所有進去的人統統會被那條惡龍詛咒。」

牛妖話音一落，幾人齊齊望向龍黎燁。

龍黎燁：「......」

千秋憋住笑道：「可我怎麼聽說，五方只有一條神龍啊，人家正在上面舒舒服服的做龍君呢。」

牛妖撇了撇嘴：「那我就不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千秋信守承諾，牛妖歡天喜地的拿着珍珠去傳菜了。

千秋用手指敲著桌子，自言自語道：「競寶台，別有洞天，這兩個地方絕對值得一去。」

龍聽雨急道：「秋，你沒聽到剛才那人說的話嗎，會有危險的。」

千秋：「明知不可而為之，方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靈鷲：「那個競寶台先不管，如果別有洞天中真有惡龍的話，天宮也好，龍族也罷，不可能坐視不理啊。」

千秋搖頭嘆氣：「我的小師弟呀，你以為天宮不敢派兵來鎮壓此地，只是因為害怕弱水么。」

「不然呢？」靈鷲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紅蓮想跟他解釋，卻被千秋阻止：「師姐，你不能老寵着他，有些東西必須得他親身領悟才能長記性。」

靈鷲謹慎的問道：「小、小師姐，你要干、幹嘛？」

「放心，不會吃了你的。」只見千秋指著隔壁桌上的燭火道：「你試着把那火掐滅看看。」

靈鷲愣住了：「啊？」

千秋笑道：「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靈鷲只好照做，可明明只是一指頭的事，仙法卻遲遲不出來。大概是想到了什麼，靈鷲頓時白了臉，急忙喚出玄煌刺，然而腕上的神器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我的......我的......我的靈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