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直面（一）

顧不得後宮的諸多規矩，千秋縱身跳上圍牆，直奔凶神之力所在的宮殿。

「什麼人！」巡邏的禁衛軍正好撞上她翻牆越瓦：「此乃後宮重地，不得……」

「守在此處，無須過來。」龍黎燁丟下一句命令，緊隨其後。

「呀——！神妃瘋了！快來人啊！」

「快去叫人啊！都愣著幹嘛！」

「長姐，長姐！你看看我！我是靈鷲，我是靈鷲啊！！！」

宮娥幾乎都在逃命，靈鷲也受了傷，臉上全是被指甲劃出的道道血印，還在竭盡全力試圖喚回神妃的理智。

千秋曾遠遠的見過她一次。一點沒有神妃的架子，人也大大方方，端莊有禮，哪像現在這般青面獠牙，失智般地嘶吼、咆哮。

靈鷲看到二人時差點喜極而泣，像看到救星一樣：「龍君！小師姐！長姐她......她......」

「你先閃一邊。」千秋果斷放棄了使用伏魔劍的打算，和發狂的神妃展開拳腳糾纏，當她再一次撲過來，千秋順勢將她摔倒在地上：「黎燁！」

「縛。」

龍黎燁的定身術非一般人能解開，就算用靈力強行衝破，也要有點道行才行。可神妃僅僅僵住片刻便掙脫了束縛，變本加厲的發狂！

千秋逼自己必須在她開始自殘之前想出辦法，卻看見龍黎燁已經提着破邪劍向神妃走去：「你做什麼？！」

靈鷲攔在他面前，跪地哭求：「求龍君高抬貴手，不要......不要殺我長姐！」

龍黎燁沒有收劍，卻也沒有動作：「並非本君不願救她，而是……」

後面的話不必說，大家都懂。

迄今為止，除了紅鸞因不死之身而保住了性命，凶神之力一旦失控便無法挽回，連騰蛇的修羅軍也不例外。而失控的最終下場，大家有目共睹。

靈鷲關心則亂，但這點道理還是懂的，只能絕望的癱坐在了地上：「靈鳶長姐......」

只聽千秋忽然道：「黎燁，把劍收起來吧。」

龍黎燁猜到了她下一步的動作，卻未能阻止。

「神妃，得罪。」千秋以掌按在靈鳶面上，沒費什麼勁便找到了那股作祟的力量，之後的過程彷彿順其自然，將靈鳶體內的凶神之力緩緩引導至自己身上。

靈鳶很快恢復正常，也變回了本來容貌，只是因為失去意識而倒了下去。

千秋也腿一軟，同樣倒在了一個懷裏，嘴上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順便拉我一下能少塊肉么。你那該死的恐女症呢，怎麼，你姐不是女人啊。」

靈鷲扶著靈鳶小聲道：「可她是我姐啊……」

千秋：「合著我這個外人就活該挨摔是吧。」

「不、不是的……」其實靈鷲早就看見龍君先他一步接住了小師姐，可他不敢問，也不敢說。

抬頭一看，果然是龍黎燁那張惱怒的臉，千秋道：「別這個表情行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快掛了。」

千秋剛想站起來，忽然被一個白色毛球「咚」地撞向胸口。

「小白？」千秋問道：「你怎麼在這？」

靈鷲道：「我看長姐最近有些悶悶不樂，記得她很喜歡貓貓狗狗，我便去龍君府找厭回副將借來了小白虎，本想逗她開心，誰知道……」

千秋將小白虎舉高，左看右看，終於發現了不對：「咦？這金鈴索怎麼又回來了？」

靈鷲：「我、我不知道啊。」

龍黎燁一句話點醒了他們：「先救人。」

代替不在仙座府的北溟，龍聽雨正在寢殿內全力救治靈鳶神妃。見她被紮成刺蝟都能躺的安安穩穩，看來是沒什麼大事了。千秋躡手躡腳的把門闔上，悄悄退了出去，只聽那邊的訓話還未結束。

龍黎燁：「關於方才你所見之事......」

「不說不說，嘴撕裂了都不說！」靈鷲拚命搖頭，舉起三隻手指以示決心：「小師姐是我長姐的救命恩人，忘恩負義的事我死也不會做，這件事我會讓它爛在肚子裏，龍君請放心！」

「還爛在肚子裏，你怎麼不說帶進棺材裏。」

別說她只是調侃兩句，千秋現在就是要他的命，恐怕靈鷲都不會猶豫。

「多謝小師姐救......救我長姐......謝謝......謝謝......」

千秋：「不許哭，咱們天道樞有個水做的龍聽雨就夠了，你少來。」

聽她的話，靈鷲匆匆把臉抹乾凈，自言自語似的打開了話匣子：「靈鳶長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長姐被選為神妃入宮后，我們便只能以書信交談，幾千年如一日，每日一封，從未間斷，哪怕有時我無法給她回信。長姐其實是個很愛操心的人，問到族裏的事時總是事無巨細，對我更是關懷備至。可當我每次問到她的事情時，她從來都不說自己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寂寞，有沒有人為難她......從來沒有過......」

有時，安靜的聆聽就是最好的安慰。這一次，千秋任他說個痛快。

「......這次如果不是小師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直到現在，靈鷲還在後怕。

「你不用太擔心。」千秋笑道：「剛才聽雨跟我說了，神妃只是靈力消耗過度，休息一下，待會兒就能醒。」

說完千秋抱起了躺在窗枱曬太陽的小白虎，不顧它張牙舞爪的反對，將項圈上的金鈴索拆了下來：「這個不是一直在龍君府么，怎麼又跑小白這來了？」

龍黎燁：「我將它放置在了寶器庫中。」

「......」千秋狠狠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腦門，「啪！」

龍黎燁看出了一些端倪：「你有線索？」

「沒有！一點也沒有！」千秋答得毫不遲疑，心裏早將厭回罵了一百遍。「這個還是我收著吧，再送回龍君府，沒準哪天就又跑它脖子上去了。」

龍聽雨剛走進偏室，靈鷲便緊張的湊了過去：「長姐她怎麼樣？」

龍聽雨：「師弟放心好了，神妃沒事。方才已經清醒了，就是氣色不佳，不過靜養一段時間會好的。」

「多謝小師姐。」靈鷲又是一陣謝天謝地，「我現在能進去看她嗎？」

龍聽雨壓低聲音道：「再等等吧，神尊還在裏面。」

千秋都沒注意帝乙天是什麼時候來的，就見他從裏面走了出來，表情異常輕鬆。

「尊上。」

「叩見神尊。」

帝乙天淡然的叫他們起身：「龍君隨本尊來，你們自便。」

就一個剛剛差點又失去一位妃子的帝王來說，他似乎有些淡定過頭了。

三人走到寢室門口，千秋忽將靈鷲攔下：「再往前就是神妃的寢室了，你，老實在這獃著。」

「為、為什麼！」靈鷲急道：「我、我是她親弟弟！」

千秋：「很遺憾，親兒子也不行。」

龍聽雨也道：「按後宮的規矩，是這樣的。」

靈鷲：「可是……」

只聽屋裏傳出一個柔弱的女聲，打斷了三人的爭辯：「都進來罷。」

室內滿溢着安神香的味道，一進去便看到了靠在床欄上半坐的靈鳶，果然是個清秀的美人，只是面容有些憔悴，唇色也慘白的很。

不等千秋和龍聽雨問安，靈鷲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就是一頓問長問短：「長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讓小師姐再幫你看一下，要是還難受一定要告訴我啊……」

靈鳶微笑着一一應下，忽然注意到了他臉上的傷痕，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這是怎麼……」

靈鷲將受傷的半邊臉撇了過去：「是、是我不小心摔的，和長姐沒關係！」

靈鳶的臉色明顯黯淡下去。

怕她胡思亂想，靈鷲主動道：「長姐，我為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就是我在天道樞的小師姐。剛才為長姐療傷的是龍族的聽雨師姐，這位是蛇族的千秋師姐，也是方才救了長姐的人。」

靈鳶詫異的望着與她素未蒙面的千秋，但更多的是發自肺腑的感激，因身體不便，只能深深地將頭低下：「多謝千秋殿下救命之恩。」

「神妃客氣了，叫我千秋就好。」

靈鳶抬頭笑了笑，道：「那小殿下就更不用客氣了，本宮，哦不，我很快……就不是神妃了。」

「……」

「......啊？」

龍聽雨和靈鷲當場就傻了眼，只有千秋，清了清耳朵道：「不好意思神妃，我剛剛好像沒聽清，麻煩您再說一遍。」

靈鳶不禁被三人逗笑，於是把向神尊請求離開天宮並且已獲得准許的事說了出來。

靈鷲並不關心那些，而是小心地問道：「長姐，是不是神尊......待你不好。」

「不許瞎說。」靈鳶苦笑道，「尊上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但......也只是很好而已。」

被她這麼一繞，三人更糊塗了，只聽靈鳶又道：「進宮這麼多年，我從未想過能夠受寵，更別提爭寵，可尊上仍舊賞賜不斷，對我也是和和氣氣，相敬如賓。但我知道，即使來的再多，待的再久，尊上的心也永遠不會在我這裏停留一刻。」

靈鷲苦悶道：「這麼大的事，長姐為何不事先與我商量一下？」

靈鳶輕嘆一聲：「有時候，不經歷一次生死，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靈鷲：「可是......」

千秋：「你就別『可是』了。是你的大道理重要，還是你姐的幸福重要？她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你該高興才是。」

靈鳶抿嘴一笑：「多謝小殿下。」

「不客氣。」千秋忽然道：「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問點事。」

靈鳶一字一句道：「知無不言。」

千秋：「神……靈鳶姐可曾見過黑無相？」

「黑，無相？」靈鳶明顯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千秋點了點頭，大致描述道：「這人從頭到腳都是清一色的黑，沒有臉，說話聲很低沉，男不男女不女。」

靈鳶仔細回憶后，緩緩搖頭：「我長居後宮，鮮少與外人打交道，若當真撞見這樣一位怪人，沒理由不記得。」

「有道理。」龍聽雨小聲道：「秋，會不會是咱們想錯方向了？」

千秋：「......也許吧。」

龍黎燁每次路徑攬月閣，都會不自覺地向裏面看幾眼。

難得看見千秋沒在修鍊，而是把伏魔劍晾在一邊，抱着一筐桃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至於那些桃子哪來的，一點也不難猜。

「不練劍？」龍黎燁問。

「別提了，說多了都是淚。」千秋唉聲嘆氣道：「自從師父知道我輸給了那個彈琴的眯眯眼，天天拿洗凡琴訓練我，再這麼下去，我能不能活到報仇那一天都成問題。」

龍黎燁想了想道：「仙座是為你好。」

「別跟我說什麼努力一定有回報，我現在的回報只有滿頭的包，滿手的泡，快折的腿，還有快斷的腰！」只要講起歪理，千秋總是頭頭是道。

龍黎燁只用一句話便終止了她的抱怨：「紅鸞已於今日被赦免。」

沒有想像中的歡喜和雀躍，眉眼間甚至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回到空無一人的靈朝殿，對鳥兄來講，比死牢還要殘忍。」

龍黎燁忽然道：「關於凶神一事，你不適宜再參與。」

千秋：「為什麼？」

想起紅鸞那天對她說的話，龍黎燁眉頭緊鎖：「會有危險。」

千秋意外的沒有反駁他，更沒有和他抬杠，而是沉默下來。

風影疏淡，幾瓣海棠被無情吹落，悠悠落地，寥寥無聲。

望着邀月閣外的一片海棠，千秋忽然說了句題外話：「明知風吹海棠落，奈何偏要迎風開。」

龍黎燁靜靜地等待後續。

千秋：「烈葵向陽，海棠迎風，都是我娘最愛的花之一，尤其是海棠。因為百花之中只有它特立獨行，偏要迎風盛開，也正因此，枯的比誰都快。我管這叫傻，娘卻說迎風是天性，花落是必經，能不留遺憾的在這天地間走一遭，是件難能可貴的事。」

龍黎燁望着她的側顏，輕聲問道：「值得嗎。」

笑容淡去，千秋用從未有過的語氣對他說道：「我不是聖人，也想過置身事外不蹚這趟渾水，輕輕鬆鬆當個看熱鬧的，完成學業光榮回族，未嘗不是個好選項......可是不行。」

龍黎燁：「為何。」

「因為我看見了，聽見了，感受到了，經歷過了，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千秋一口氣把想說的都說完了，留下龍黎燁獨自一人不知所想，抬起屁股便走人：「多謝你聽我啰嗦，不打擾你賞花了，我去看看鳥兄。」

靈朝殿似乎經歷了一番整理，牌匾重新掛了上去，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也修整過了，依稀有了些從前的影子。只可惜無論再怎麼修補，失去了主人的宮殿依舊冷清。

碩大的院子裏只有一個紅鸞，一動不動的盯着一顆連花骨朵還沒冒出的牡丹發獃。

千秋：「鳥兄，鳥兄？鳥兄！」

都快把臉湊到他眼皮底下了，紅鸞這才後知後覺：「抱歉，小殿下。」

千秋在心底嘆了口氣，問道：「你種的？」

紅鸞搖搖頭：「大概是哪個受過主人恩惠的人吧。」

千秋蹲下細細的觀察了一會兒：「離開花還早得很吧，有什麼好看的？」

「開了以後，就會很好看。」紅鸞輕聲道：「花開似火，國色天香，主人最愛的便是這火煉金丹。」

為了不讓他繼續觸景傷情，千秋只好拉着他往屋裏走：「鳥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紅鸞：「找到月華上仙，完成主人的遺願。」

千秋早料到他這句：「天宮這些年派了這麼多兵力，連個影子都沒找到，鳥兄準備怎麼找？」

紅鸞停下腳步，字字鏗鏘道：「天機輪。」

「啊？不對吧。」千秋楞了一下，緊接着道：「天尊早就用天機輪算過了，沒結果的。」

紅鸞搖了搖頭：「不是由天尊來，是由我來。」

千秋更驚訝了：「鳥兄你......會用天尊的神器？」

紅鸞：「天機輪的秘密是主人告訴我的。只要靈力充足，它可以幫助任何人曉過去，知未來，這也是天尊將它藏起來的原因，不過因為天機輪有所損毀，若是現在用它，必須要有月華上仙的精血才行。」

千秋：「那這豈不是死循環？要是能弄到精血，我還要它幹嘛。」

紅鸞靜靜道：「我體內有一滴月華上仙的精血。」

「可你怎麼知道是哪一滴。」千秋臉色一白，忽然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猜想：「鳥兄你別嚇我，你不會是想把自己的血給放干吧......」

紅鸞風輕雲淡的笑了笑：「小殿下忘了么，我不會死。」

「呃......可這......不是這個問題吧。」千秋一時竟找不出能反駁他的理由。

紅鸞輕呼一口氣：「我心意已決，小殿下不必再勸。」

「喂，鳥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喂！」

嘁，不就是一滴精血么，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