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殺仁(三)

第52章 殺仁(三)

一語激起千層浪,那些曾經一口咬定月華就是黑無相的,現在連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九霄微微偏過頭:「龍君怎麼看?」

龍黎燁道:「本君與黑無相先後交手兩次,此人行事隱秘,術法詭異,最重要的是,他本人亦對太辰山一事供認不諱。」

因方才千秋特地跳過了龍黎燁乃飛鸞舊識的部分,眾仙也覺得龍君沒必要偏袒一個已故之人,故而對他所言深信不疑。

千秋補充道:「黑無相前後兩次出現在神妃死亡現場,絕非巧合。」

「臣有異議。」混元仙君主動出列,面無表情道:「臣以為,兩位神妃只是死法相近,不一定是同一人所為,若想翻案,還需真憑實據。」

千秋:「仙君這話什麼意思。」

混元看着她,嘴角掛着一絲輕蔑的笑,道:「像記憶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怎可作為證據,黑無相的出現是否為巧合也很難定論。」

千秋道:「合著依仙君的意思,物證就必須是實物,人證就必須有人親眼看見黑無相殺人才算?」

混元微微昂首,道:「本君所裁之事,無不遵守道義禮法,其他的,與本君無關。」

「那好。」千秋怒極反笑:「既然如此,請問千年前仙君在斷飛鸞仙座有罪時,可有人證物證?可有所謂的真憑實據?!」

混元早有準備道:「幾十名禁衛軍親眼見到飛鸞仙座滿手鮮血站在神妃屍體旁,鐵證如山。」

千秋道:「那麼再請問,禁衛軍的職責是守衛天宮,他們是如何未卜先知後宮會出事,還『剛巧』撞上行兇瞬間?他們之中可有一人說親眼看見飛鸞仙座動手殺人?」

「狡辯。」混元寬袖一甩,轉頭不再看她,「本君拒絕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

可惜千秋並不吃他這套:「我今天既然敢站出來,就是來狡辯的,仙君若無話可說,便是心虛!」

混元:「放肆!」

「夠了!」帝乙天被他們吵得頭疼,待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一些后,對千秋說道:「此問,由本尊代為回答。」

最初爆出此事,帝乙天除了震驚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為此他親自連夜提審了目睹此事的禁衛軍。第一輪審問,一個個都說分不清飛鸞到底是在殺人還是在救人;第二輪時則說飛鸞只是和神妃屍體共處一室;誰知才過了一夜,就變成了斬釘截鐵地說看見飛鸞殺人。

帝乙天頂着眾仙和各族的壓力想要平息此事,勸飛鸞不管怎樣先認下再說,只要認下,便可以悔過的方式彌補。可在證詞模糊的情況下,飛鸞拒不承認一切指責,最終只得由着她被推到風口浪尖,直到無可挽回。

最後那句「你可信我?」,至今仍會偶爾在午夜夢回時出現,可當他伸出手時,觸碰到的永遠只剩一片幻影,張開手心,空無一物。

帝乙天也曾徹夜不眠的想過,如果那時他能堅定不移的說出「我信」,會不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可惜,沒有如果。

帝乙天緩緩道:「當晚的二十三名禁衛因護主不利,除了死在獄中的,已全部被除去仙籍,發配中州弱水淵,永世不得再位列仙班。至於他們當時的證詞,本尊承認,可信度並不高。」

混元的臉白了白,卻不敢非議。

「謝尊上。」千秋轉頭笑對混元道:「如今你的人證物證都沒了,我這可是有活生生的人證,還是堂堂凰族後裔,仙君還有何話好說。」

混元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幾個洞來,心想好不容易西凡不在,徒弟又跑出來搗亂,難道此二人當真是他的剋星不成。

只聽不知誰冒出了一句:「凰族又怎樣,歸根究底,不過是只靈寵出身的畜生罷了。」

千秋頭也不回道:「『畜生』尚且知道感恩圖報、有情有義,那連『畜生』都比不上的人是什麼,豈不是『畜生不如』。」

「你!」

男子被她懟的臉紅脖子粗,見他腰上別着天獄司的令牌,便猜到定又是混元的走狗之一,咬不過人,便出來狂吠。

千秋笑道:「我一沒點名二沒點姓,仙友急什麼?難道想對號入座不成。」

「尊上明察,小仙絕無此意!」

看他這一臉尖嘴猴腮小人樣,千秋就料到他還有后招。

「小仙只是發現一處可疑。」

帝乙天:「講。」

「回尊上,五位仙座素來交好此乃眾所周知,若當真有冤情,為何仙座第一個想到的是遠在太辰的月華上仙而非親近之友?其動機實在可疑。」

剛才扯出身,現在又玩什麼動機,好一招移花接木。千秋心道跟我比偷換概念是吧,好,反正是主動送上門的待宰羔羊,不要白不要。

今天打定主意跟他們杠到底,瞄了眼令牌上的姓名,千秋問道:「歸塵上仙是吧,敢問上仙在天獄司所任職位是?」

歸塵仗着有混元撐腰便以為自己掌握了局勢,挺胸抬頭道:「本仙擔任的乃是取證之職。」

千秋道:「所取何證?」

歸塵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罪證。」

千秋佯裝崇拜道:「那以上仙在天獄司的地位,想必兩件神妃被害案上仙一定都參與了吧。」

「當然。」歸塵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正一步步掉進她挖好的坑裏:「兩起案件的所有查證都由本仙親自督導,而後交由混元仙君核查,就連神妃的遺體也是本仙親自所檢驗。」

「哦?」千秋道:「那請問屍檢結果是否顯示靈狐神妃有被救治的痕迹?」

「沒有。」歸塵回答的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猶豫。

千秋笑了笑,道:「我勸上仙最好再想想。」

歸塵不耐煩道:「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千秋也不糾結:「既然如此,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上仙。」

歸塵大手一揮:「儘管問。」

「我在發現古木神妃遇害后,也嘗試了去救她,可惜失敗了。這些,上仙在檢驗的時候是否看出來了?」

「啊...?」歸塵楞住了。

低頭躊躇片刻后,歸塵向混元投去問詢的目光,誰知千秋挪了幾步,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請上仙先回答我的問題。」

歸塵把心一橫,冒着冷汗說道:「當、當然,其實本仙正要說,千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都那種情況了,還不忘幫......」

「你說謊!」

千秋這一聲差點將歸塵嚇得半死。

「我踏進神妃寢殿時,神妃早已氣絕,加上不多時便與黑無相面對面碰上,哪有時間救她!上仙如此經不起試探,只有一個原因——」千秋走到歸塵面前,面無表情地在他耳邊一字一句道:「你無視了唯一一個可以證明飛鸞仙座無罪的線索,根本沒有認真檢驗靈狐神妃的屍身!」

「這、這...」歸塵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尊上明察!關於神妃的異樣小仙的確並沒有太在意,但是我們有禁衛的證詞,還有、還有大部分證據,都是對仙座不利的...」

「那是因為『有利的』沒人去查!」千秋狠狠掃了眼慫成一團的歸塵,面向眾人道:「要我看,分明是天獄司先入為主,既定仙座殺人,不然我們如今看到的豈會只有一條條罪證,不見一點點澄清。敢問天宮如此斷案,何來公平?何來公正?」

歸塵開始前言不搭后語:「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小仙以性命、哦不,以天獄司的信譽起誓,絕無......」

千秋搶道:「上仙是想說,以天獄司的名望和聲譽不可能斷錯案,對么。」

歸塵早已招架不住,嚇得六神無主,任憑她帶着話題走:「對對、嗯?啊不對、不對...」

千秋道:「原來在上仙眼中,天獄司的信譽比飛鸞仙座的命更重要,你為了功利就去詆毀另一個人的清白!」

「我、我、小仙不是那個意思,小仙是想說……」面對字字珠璣的質問,歸塵發現不管他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逐漸陷入崩潰。

「來人!把這個天獄司的敗類給本君拿下,等待尊上發落。」混元怒目而斥,完全不理會歸塵苦苦的哀求,轉頭一臉悔恨的向帝乙天請罪:「臣治下不嚴,受其矇騙,竟讓如此卑劣之人擔任要職,請尊上降罪。」

混元這招以退為進千秋也想到了,在騎虎難下之前,果斷棄卒保車,讓歸塵做了他的替死鬼。不過無所謂,千秋也從未想過能靠幾句話就扳倒他。這次不行,那就下次再努力,再接再厲,大不了比命長。

在請示了九霄的意見后,帝乙天並沒有立刻降混元的罪,而是命人先將歸塵押了下去,關進死牢。

本以為混元會就此罷手,見好就收,誰知他還不死心,似乎想與千秋做最後一搏。

「說一千道一萬,若非仙座當初自己不再否認罪行,相信在座的各位與本君一樣,絕不會贊同行刑。」像馬後炮放的不夠過癮似的,混元還試圖拉動靈狐族和古木族的人:「若仙座當真冤枉,為何到最後絲毫沒有再為自己辯護?分明是心中有鬼。」

千秋靜靜地看着他耍猴戲,半天後才吭聲:「那她認了嗎?」

混元道:「認什麼?」

千秋重複道:「飛鸞仙座最後認罪了嗎?」

混元冷笑道:「不否認不就是承認。」

千秋又道:「那仙座最開始說兇手另有其人時,可有人相信?」

混元反問:「拿不出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要眾仙如何相信?」

千秋頓了一下,隨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混元皺眉道:「何事好笑。」

千秋邊說邊拍掌:「否認就是撒謊,不否認就是默認,什麼話都讓您們說盡了,我除了笑還能怎樣。」

明嘲暗諷的笑聲讓混元的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好軟下語氣道:「本君何嘗不願意相信仙座是清白的,只不過事實擺在眼前,無法不信服。」

「請別忘了,仙君口中的事實已經不成立。」千秋決定給他最後一擊,讓他徹底閉嘴:「仙君的人證是屈打成招供出來的,負責物證的仙官也親口承認了玩忽職守,我知道天獄司的冤假錯案肯定不止這一例,但如果仙君還堅持千年前的判斷,我無話可說。」

千秋成功調轉了原本對她不利的風向,眾仙議論的對象瞬間變成了混元。仔細聽的話,連什麼中飽私囊、官威勢大,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被抖了出來。

雖說千秋覺得一碼是一碼,用舊賬抹黑人不太厚道,但此時此刻,恕她實在無法做一個就事論事的聖人。

混元貌似沒想過自己會論輸,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輸並不丟人,主要不能像歸塵那樣把自己搭進去,在天宮混久了,他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

「聽千秋殿下一席話,真是令本君茅塞頓開。」只聽混元話鋒急轉,「其實本君素來仰慕仙首,一直堅信仙座是無辜的,只怪受人誤導一時糊塗,才錯怪了事實。」

千秋皮笑肉不笑道:「仙君這個『錯怪』的代價,好像有點大吧。」

「殿下有所不知。」混元惋惜道:「正是因為太過崇拜,吾等才無法接受堂堂五方仙首竟因妒生恨而鑄下大錯,如若不然,誰會......哎。」

都這個節骨眼了,居然還想靠裝可憐賣慘拉同情?

儘管語氣客氣的令她作嘔,但為了給飛鸞仙座洗冤,千秋忍下了:「飛鸞仙座成為眾矢之的時,沒見你們;飛鸞仙座被定罪時,也沒見你們;如今她都身死千年了,現在才跳出來陳情,恕我直言,這樣的『崇拜』,一文不值,這樣的『仰慕』,不要也罷。」

「夠了,審理到此為止。」帝乙天似乎有些疲憊,卻又故作精神:「本尊宣佈,從今日起,恢復...飛鸞仙座的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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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是千秋殿下回來了!」

「真的是小殿下!」

「快快快,別掃地了,小殿下回來啦!」

千秋兩腳剛踏進乘風殿,便受到了連在黑木山都沒享受過的眾星捧月的待遇。

原來是曾在靈朝殿侍奉過飛鸞的仙娥侍衛們,因故被分配各宮后,沒少在暗地裏被人說長道短戳脊梁骨,這回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簡直高興地像過節。

「小師姐,你今天真是太帥了!」雖然用詞有些不恰當,但這卻是靈鷲最真實的想法。

龍聽雨不斷點頭附和:「嗯嗯,秋真的好厲害,連龍王哥哥都對你讚不絕口呢!」

「還行吧。」稱讚多到有些膩的慌,千秋現在只想找一處靜室休息片刻。

沒想到剛剛那場口水仗比想像中還要耗費體力,還好龍黎燁想的周到,早料到這種情況,事前借了她點靈力應急,否則受傷的事只怕早就露餡了。

屁股剛沾上椅子,只見一碟一碟新鮮出爐的糕點開始往她面前送,千秋趕緊問道:「什麼情況,未時不是早過了?」

按照乘風殿的規矩,固定時間只提供固定餐食,浮雲殿更慘,連量都是固定的,要不然她也不用動不動大半夜翻牆越瓦的跑去膳房偷點心吃了。

只見以小桃為首的眾人一字排開,像約定好似的,齊身對千秋恭敬一拜。

千秋更慌了:「不是不是,這又是哪出,你們能不能抬起頭說話。」

小桃起身後道:「小殿下有所不知,奴婢等人都是舊時受過飛鸞仙座恩惠的,仙座待我們一向如親人一般,可這份知遇之恩我們還沒來得及報仙座就......其實早在前幾日,我們便聽說了小殿下找到了對仙座有利的線索,只是沒想到小殿下竟真的不惜得罪權貴,為仙座站出來......千言萬語都不足矣表達奴婢等人的感激之情,總而言之,謝小殿下為仙座平冤!」

「謝小殿下為仙座平冤!」

一個個都把頭深深的低下,有幾個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淚。

斬妖除魔打鬼抓凶她擅長,但像這種場面千秋是真的應付不來,轉頭向幾個看熱鬧的求助,卻被姬少白攔住:「人家拜的是小師妹,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讓她自己來就好,她不是能把死人說成活的么,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把哭的說成笑的。」

「你給我等著。」千秋罵完姬少白,轉頭像哄孩子似的求道:「姐姐們,你們行行好,先起來行不,起來之後咱們有話好說。」

「謝小殿下。」

千秋本來就有些餓了,現在一雙眼睛都快掉到盤子裏了,狠狠咽了口口水,問道:「這些都是給我的?」

小桃擦乾淚水,笑道:「奴婢沒什麼本事,材料是大家一起找的,所有糕點都是奴婢親手做的,算是大家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小殿下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千秋努力兜住口水沒讓它流出來,「可你們為我壞了規矩,就不怕挨罰?」

小桃道:「小殿下儘管放心,此事已經得了南擎仙座的准許,說是『下不為例』。」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啦!」

鬆脆飽滿的桃花酥一口一個,千秋對夥伴們招呼道:「愣著幹嘛,一起啊,這麼多,夠咱們所有人吃了。」

「多謝小師......哎呦!你幹嘛!」姬少白縮回狐狸爪,心疼的看着上面的兩道紅印。

「沒你份。」千秋道:「哪兒涼快哪獃著去。」

姬少白哇哇叫道:「好啊你,居然敢打師兄,說好的長幼有序呢?師姐你看她,又打我!」

仗着有紅蓮主持公道,姬少白終於捧著兩碟杏仁餅坐在千秋身旁,得意的直吧唧嘴:「別那麼大火氣嘛,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沒看在乾坤殿上我們族那幾位長老一直對我吹鬍子瞪眼的,等回青丘了,估計有我的好果子吃。」

見千秋一心都撲在吃上,一個膽大的仙娥上前向姬少白問道:「姬少主,聽說小殿下今日在乾坤殿神勇的很,能給我們講講嗎?」

「是啊是啊,給我們講講吧!」

「那你們算是找對人了。」姬少白是出了名的人來瘋,人來的越多他越瘋,在幾位仙女姐姐的前呼後擁下,「啪」地打開玉扇,用千秋的事迹開始吹牛。

千秋怎麼看他怎麼像黑木山下青水鎮里天橋上那個說書的。

「......就是這樣,我小師妹一路與他們鬥智斗勇,舌戰群雄,力排眾議后,幾句話就把所有人都繞蒙了。靠唇槍舌劍掃平整個乾坤殿,將那些個仙官一個個氣的是七竅生煙,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牛吹完了沒,就他們還群雄?狗熊還差不多。」千秋打了個飽嗝,喝口茶順了順道:「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小殿下好厲害!」

「不愧是千戰殿下的妹妹,果然系出同族就是不一樣!」

「奴婢早就看不慣那些仙官了,仗着資歷老官威大就橫行霸道,活該被小殿下教訓!」

「對!千秋殿下做得好!」

紅蓮也不喜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官,但她更怕蛇族因此被人抓住話柄,遂習慣性的出言勸阻:「不可胡言亂語。」

幾個年齡小點的仙娥被嚇得立馬閉上了嘴,千秋安慰道:「你們別往心裏去,她說的是我。」

紅蓮道:「你知道就好。」

千秋道:「師姐你最了解我了,這要換作以前,我早在那幾張老臉上一人給一拳了。」

紅蓮頭疼道:「一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天不揍,你能把天捅漏。聽見了吧,你們再誇她,准不定又惹出什麼禍來。」

熱鬧過後,仙娥們鬨笑着散去了,只剩天道樞的幾人。

「秋,你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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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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