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殺仁(二)
她只記得自己在虛無中漂浮了很久很久,在就快要墜落時,跌在了一個結實溫暖讓她倍感安心的地方。
「……師父您的意思是,外傷幾乎沒有,但內傷十分嚴重?」
「不錯,如果處理不善,可能會留下無法痊癒的創傷。」
「怎麼會這樣,好端端的怎麼會,前幾天還好好的呢...師父,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你先別急,為師只是說有可能,尚未定論,經過方才的檢查,為師發現她恢復力驚人,故而可能性只是有,並不大。」
「真的么,師父...」
這個聲音是,聽雨?我回來了嗎……我還活着?好像還有人……是誰……
「多久。」龍黎燁道。
龍聽雨愣了一下才發現話不是說給她聽的。
龍黎燁重複道:「要多久可以恢復原狀。」
謹慎的思考後,北溟保守道:「少則個把月,多則兩三年,具體要看她自己。」
「多謝。」龍黎燁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注意到千秋微顫的眼睫,北溟說道:「我們走。」
「可是秋她……」龍聽雨守在床邊一點也不想離開,也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北冥又道:「你若想她快些康復,便將龍君拿來的稀有藥材趕快處理了,這才是幫她。」
「是,師父,徒兒這就去!」龍聽雨不敢有半點遲疑,提着重重的長裙一路小跑回了煉丹房。
旭日的餘暉灑在靜室,落地溫暖,卻暖不了龍黎燁冰凍三尺的臉色。
「醒了。」是陳述語氣。
千秋本來還有些迷糊,現在徹底嚇醒了,一睜眼便斜著腦袋仰望旁邊這座「冰山」。
白衣松垮卻規整地套在身上,衣領縫隙中,厚厚地紗布隱約可見,飄來淡淡地藥草味,很好聞。
管它三七二十一,上來就道歉總不會有錯:「對不起。」
誠懇的語氣並沒有讓冰山臉有半點緩和,龍黎燁肅聲道:「何時修得的邪術?」
「邪術?什麼邪術?」
隨着慢慢找回的記憶,千秋想起了一些東西。知道瞞不過他,便把如何遇到紅鸞,如何意外吸取了凶神之力的事和盤托出。
「胡鬧!!!」
還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毫無防備之下,千秋的耳朵差點報廢。她十分慶幸自己是躺着的,不然非被他嚇得滾到地下去不可。
「你凶什麼,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這次也是因為它才得救的。」
龍黎燁道:「你還記得?」
「當然——」不記得。
打到最後,她早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最後的印象僅停留在龍黎燁忽然現身,又為了救她而傷。於是她滿腦子只剩下要將黑無相和白韶於死地,至於她是如何重創對手的,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其實後來我仔細想了想,誰說凶神之力只會帶來災禍,如果用在正道上照樣無往不利。想當初騰蛇墮天之前好歹也是名滿五方人人敬仰的上神,後來怎樣先不說,就像你的破邪和我的伏魔劍,我們拿它造福,它就是神器,拿它作亂,它便是兇器。」
「荒謬,荒謬至極。」龍黎燁義正言辭地說教道:「凶神之力源自怨氣、煞氣、戾氣,對修為百害而無一利,怎可能造福。」
千秋自通道:「只要控制的好,控制的住,凶神之力又怎樣,還不是任我駕馭。這次只是意外,如果不是因為我重傷在先,怎會被它鑽了空子。」
現在還只是荒謬的歪理邪說,為保她日後不再深入,龍黎燁直接伸手探上她的靈虛:「別動。」
「好好好,我不動,您隨意。」千秋乖溜溜把自己拉直躺平了,隨便他搓圓捏扁。
龍黎燁當然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兩指輕觸她的額頭,發現靈虛內只有純凈的靈氣,並無異樣。
千秋道:「都說了沒事,還不信我。」
龍黎燁仍不放心道:「凶神之力何其霸道,絕非常人所能駕馭,以後不可再如此。」
「我又不是常人...」千秋輕聲嘀咕一句,見龍黎燁又要說教,匆忙敷衍的改了口:「好好好,聽你的聽你的,都聽你的。」
龍黎燁再次強調:「答應我,絕對不可。」
千秋念經似的道:「是是是,我日後一定乖乖聽龍君的話,您讓我往東我不去西,您讓我騎馬我不騎驢,行了吧~」
龍黎燁緊皺的眉頭沒有半點放緩的意思,千秋轉而道:「對了,你的傷呢?怎麼樣了?」
提到自己,龍黎燁又變回了那個惜字如金的龍君:「無礙。」
「給我看看。」看這熟悉的包紮手法,千秋道:「聽雨做的?」
龍黎燁頷首。
千秋道:「不是我說聽雨做的不好,但論資排輩,也該讓北溟仙座來才是。」
龍黎燁重整衣衫的動作頓了一下,道:「他在忙別的事。」
千秋氣呼呼道:「有什麼事比龍君受傷還大,神妃有喜了?還是馬上要生了?」
「不可妄言。」龍黎燁還是那句話:「我不要緊。」
看到他的傷,千秋立刻想到那兩個混蛋,瞬間怒火中燒:「行,這次我認栽,這群王八蛋...有本事來黑木山,一定讓我大哥把他們削成肉泥給我娘作花肥!咳!咳咳……」
將她按回榻上,龍黎燁淡淡地嘆了口氣。
「對了!」千秋顧不上咳嗽,叫道:「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龍黎燁:「什麼。」
千秋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月華上仙她沒死。」
龍黎燁輕聲「嗯」了一聲。
「……啊?」
與其說驚詫,還不如說是十分不滿意他的反應,千秋揉了揉眼睛,生怕錯過他的什麼表情。
「『嗯』完呢?沒啦?!大哥,我用命換來的情報啊,你好歹給點反應行不行!」
「……紅鸞已告知我。」意思就是他已經激動過一次了,沒有辦法給她想要的,「知道她沒事就好。」
其實不然,在得知月華尚在人世的消息時,比起高興,龍黎燁的感覺更偏向於解脫。
千秋忽然想到:「等等,你什麼時候見過鳥兄?不對,我睡了多久?」
龍黎燁道:「十三日。」
「咚!」這下是真的從榻上滾下來了,捂著頭上的包,千秋急得活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得了,不得了,師姐一定已經知道了,非嚷着報仇不可,師姐肯定不是他們的對手,怎麼辦...怎麼辦...」
記得北溟說她現在的身體不宜走動,龍黎燁將她扶回榻上道:「你先冷靜,她還不知道。」把她往裏放了放,又道:「關於你受傷的事,我命人先瞞下了。」
千秋一愣:「真的?」
龍黎燁:「此事我只稟告了神尊與天尊二人,其他人暫時不知,至於紅蓮姑娘,若一定要說,還是由你出面比較合適。」
「黎燁~你最好了~~~」千秋感動的熱淚盈眶,恨不得抱着人親上兩口,不過她忍住了。
「......」
也就是說,眼下懸而未決的事就只剩一件:「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地界有危險,還這麼快趕到的?」
「不是你們,是你。」龍黎燁從袖中掏出了她的紫青仙綾。
「原來在你這,可讓我好找,我就說怎麼總覺得脖子涼嗖嗖的。」剛想將它系回去,誰知抬起胳膊動作太大,牽動了還未痊癒的內傷,「嘶——!」
龍黎燁:「我來吧。」
千秋也沒不客氣,將頭髮撩起來,背過身去,聽他解釋道:「上次你變回原形時,我撿到過一次紫青仙綾,在上面施了咒,當你瀕危時,我便能感應到,且可以即時出現在你身邊。」
拿鏡子照了照,千秋非常滿意,尤其是側面那個很小很小、小到不能再小的蝴蝶結,真心誇獎道:「哪天你要是不做龍君了,就憑這手藝也一定餓不死。」
龍黎燁:「......」
千秋美滋滋道:「那是不是我以後每次有危險,你都會出現呀~」
龍黎燁實話道:「該咒法對一人一物僅可使用一次。」
「這樣啊。」千秋撇了撇嘴。
龍黎燁:「但是……」
千秋:「但是什麼?」
「沒什麼。」龍黎燁冥思半晌道:「依我看,黑無相應當不會再對你不利。」
千秋問道:「為什麼?」
在她失去知覺后,龍黎燁便無心戰鬥。
對方也很清楚,即使護個累贅,龍君也未必會輸,畢竟還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沒那個必要。白衣男子似乎無意加害千秋,問題不大,但黑無相卻是在見識了千秋使用凶神之力后才說了句「看來你說的沒錯,她的確『有用』」這句意味深長的宣言,想必是千秋對他們還有某種利用價值。
見他陷入沉默,千秋決定放棄追問:「算了,你說是就是吧,這次大難不死已是造化,今後我可要加倍努力修鍊,有朝一日一定活捉那幫王八蛋,送給聽雨做成藥人!」
「......」龍黎燁道:「神尊有命,十日後將在乾坤殿上公開審理靈狐族神妃與古木族神妃慘死案。」
紅鸞的記憶歷歷在目,於情於理,千秋都該去聽上一聽:「嗯,我要去。」
龍黎燁道:「不可勉強。」
「放心,我又不是豆腐做的,這不還有聽雨跟着我么,在哪兒養傷不是養。」千秋笑道,「待我今天好好睡一覺,明天先去探望一下鳥兄。」
龍黎燁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紅鸞因與飛鸞仙座關係特殊,正式審理前,必須暫壓天獄司。」
沒有意料中的一蹦三尺高。
千秋深深的嘆了口氣,枕着手臂閉眸淺思,而龍黎燁就這樣靜靜地望着她。
睜開一隻眼睛道:「幹嘛這麼看着我。」
龍黎燁道:「我以為你會抱不平。」
千秋輕聲道:「是鳥兄本人的意思吧。」
龍黎燁停頓片刻,道:「不錯。」
「那就對了。」千秋道:「以我師父的性子,既然知道了鳥兄的真實身份,自然會維護到底,若非如此,就算把天獄司拆了,師父也不會讓他被關起來。」
正如她所說,西凡欲將紅鸞攬入浮雲殿,因此又與混元起了爭執,眼看雙方愈演愈烈,紅鸞卻突然表示願意接受聖命,欣然走進天獄司的牢門中。
至於紅鸞這麼做的原因……千秋能想到的只有一個。
十日期限將至,再見便是乾坤殿上。
千秋略掃一眼,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齊。上至兩尊一君,下到地界散仙,連一些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小仙也來湊熱鬧,可就是這樣的場面,唯獨不見四位仙座。
猜到她想問什麼,紅蓮在她耳邊道了兩個字:「避嫌。」
「我師父會乖乖聽神尊的話?」千秋打死也不信。
龍聽雨悄聲道:「好像只有西凡仙座那邊是天尊出面說服的。」
千秋:「哦。」
那就沒錯了,除了九霄天尊還真沒見有第二個人能靠嘴打贏西凡。
除此之外,為確保審理公開公正,特地將古木、靈狐兩族的人也請了上來。但古木王因身體抱恙無法出席,只好由葉楓暫為擔待,靈狐族亦無首已久,便由姬少白來代表。
帝乙天語氣沉重的開場:「傳。」
伴着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紅鸞走到殿中心,恭敬行了正禮:「五方仙首,飛鸞仙座座下紅鸞,參見神尊、天尊、龍君。」
帝乙天:「起來。」
紅鸞:「是。」
帝乙天肅目凝視着下位之人,而紅鸞也不卑不亢的回望過去。
九霄問道:「你說你是紅鸞,可有證據?」
與其花時間辯駁,不如眼見為實。
紅鸞當即褪去人身,披紫霞,戴雲霓,現場表演了一出「鳳凰浴火」,鳥中之王的威儀一下便嚇壞了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仙。
「可以了。」聽到帝乙天發話,紅鸞變了回去。
「忘盡前塵,涅槃重生,我要是也能像他一樣該有多好。」姬少白無比羨慕道。
千秋不屑地看着他:「人家重生叫涅槃,你頂多算屍變。」
姬少白小聲道:「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救他出來我也有份的好不好。」
「有你個頭。」千秋道:「睡得跟個死人似的,叫也叫不醒,拉也拉不動。」
姬少白抱怨道:「也不想想我是為了幫誰擋天雷才受的傷。」
千秋:「那是你缺心眼,崑崙鏡不是可以把傷害都彈回去么,你倒是彈啊,怎麼不彈。」
姬少白:「姑奶奶,你也說了那是天雷!把崑崙鏡給你,你彈一個我看看!」
千秋一臉無所謂道:「那我不管。」
姬少白:「誒你這人......」
紅蓮注意到這邊的吵鬧,一記眼刀丟過來,兩人立馬休戰。
就在兩人鬥嘴時,紅鸞的話已在乾坤殿上引起了軒然大波,驚嘆聲此起彼伏,諸仙的討論也空前熱烈。
「......小仙早覺出不對勁,早說過仙座大仁大義絕不會如此糊塗,可她當初為何不否認呢,唉……」
「要本仙看,還不一定,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清白與否還很難說。」
「過去這麼多年,人死都死了,非要再提出來幹嘛,如今豈不是更難斷。」
「仙座說到底也是女人,難逃七情六慾,因妒生恨,有何奇怪......」
簡單聽了下,千秋將他們基本分為三類。
一類是為飛鸞仙座感到惋惜卻只會打馬後炮的;一類是堅持之前的判斷,一口咬定她就是有罪的;但絕大部分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以旁觀者的眼光冷漠的評價著一個已死之人。
「肅靜!」帝乙天喝停了討論聲,隨後道:「眾仙家可有話說。」
只聽有人道:「老臣認為,光憑這些,還不足矣洗脫仙座的罪名。」
不用看,千秋用頭髮絲都能猜到,一定是那個挨戒棍沒夠的仙人球,看來是鬍子又長回來了,居然還敢出來。
司陽拄著拐一步一步向前,看了眼紅鸞后又道:「此人與飛鸞仙座關係緊密,心也自然是向著她的,全憑他一面之詞,實在難以服眾,望兩位尊上明察。」
「當年你們給人家定罪時,怎麼就沒想過禁衛軍也只是一面之詞呢。」
千秋的聲音在殿上顯得格外突兀,紅蓮額頭青筋凸起,直恨怎麼沒把她的嘴給縫上:「你又作什麼妖,閉嘴!」
可惜帝乙天已然留意到她:「講話之人,上前。」
「蛇族千秋,參見神尊、天尊、龍君。」
說到最後一個人,千秋悄悄遞了個眼色,轉瞬即逝,快到除了那位面上不露聲色的當事人,沒人注意到那個俏皮的眨眼。
帝乙天問道:「此話怎講?」
千秋張口欲辯,卻忽然又收了口,久久低頭不語。
九霄道:「不是有話說么,為何緘口不言?」
「回兩位尊上,當着滿天諸仙的面,千秋豈敢胡言,稍不注意又是個大不敬之罪,搞不好又要挨頓戒棍。師父常常教導千秋說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所以想了想,還是算了。」
話里話外真情流露,再配上那一臉「惆悵」,一下便博得了不少同情。殊不知就她這點猴戲,全是在黑木山已經玩膩的,看得紅蓮在一旁直嘆氣。
帝乙天道:「只要所言屬實,本尊恕你無罪。」
等的就是這句話!
「謝尊上。」千秋強壓笑意。
司陽兩撇小白鬍抖了抖,道:「尊上許你發言已是聖恩浩蕩,如你所言有半句虛假……」
「任憑仙君處置。」千秋道。
帝乙天點頭表示默許。
「在這之前,請允許我先向鳥兄道個歉。」千秋轉身對紅鸞鄭重一拜,「雖說事出緊急,未經允許,擅自偷看了你的記憶,實非君子所為,對不住。」
紅鸞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淺笑道:「小殿下不必介懷。」
得到本人的諒解后,千秋再無顧忌。
而帝乙天卻在聽完后陷入沉思,只聽九霄道:「照你所說,反覆出現的黑無相乃此案關鍵?」
「不僅如此,我推斷他很有可能就是直接或間接害死兩位神妃的真兇,甚至——」千秋又道:「連千年前太辰被毀都與他脫不開干係。」
杠精,黑粉,黑裝粉,腦殘粉——四大頂流勢力,還有三秒鐘到達戰場。
千秋:一群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