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死之憶(四)

第49章 不死之憶(四)

千秋繃緊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這個死敵。

在她眼裏,紅鸞絕對不弱,單論仙法甚至在她之上。但這始終是一場實力太過懸殊的戰鬥,致命傷一處接一處,換成一般仙士早死上十次不止,也就只有紅鸞,能憑藉驚人的修復力撐到現在。

直到被打到只能伏在地上喘粗氣,望着一步步走來的黑影,紅鸞已無力還擊。

黑無相道:「把東西交出來,我可以考慮讓你快些解脫。」

「...妄想!」

紅鸞右掌暗暗蓄力,企圖靠偷襲獲取一線生機,不料黑無相早有準備,在他發力之前一腳踩斷了他的右臂!

「啊啊啊!!!!」

千秋別過頭去,不忍看到他捧著斷裂的手臂蜷縮在地上。

「我答應過主人...不可以食言,絕不.....」

為了不讓黑無相得逞,紅鸞做出了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當着黑無相的面,將黑玉整個吞下!

從這裏開始,記憶開始逐漸扭曲,千秋周圍的白霧也開始變得渾濁不堪。

「終於輪到我了!」

千秋不敢遲疑,立刻召出伏魔劍試圖以青焱凈化凶神之力。可無論她如何釋放靈力,青焱都燒不毀這片黑霧,試了很多其他辦法,皆無濟於事。凶神之力總會在短暫的消失后重新出現,逐漸吞噬掉紅鸞原本的記憶。

忽然,她猛地想起了剛才被紅鸞咬傷時的詭異現象......

「小青,回去。」

來不及思考太多,千秋盤腿而坐,匯聚靈力屏氣凝神,無需什麼口訣心法,竟真的慢慢將黑霧吸入體內!

即便吸入的凶神之力被自身靈力完全壓制,過程也並不輕鬆,好在千秋仍也不是完全收穫。

凶神之力以宿主的邪念為土壤,恣意生長,控制得好,身體便可以成為凶神之力的主人,控制不好,便會淪為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這大概就是為何有的羅剎擁有自己的意識,而像神妃那樣承受不住的,只有自殺和自殘一條路等着她們。

正在這時,醒魂燈油盡燈枯,隨着最後一絲光亮熄滅,千秋不得不離開紅鸞的記憶,魂魄歸位。

「呼呼呼......」

「呼嚕嚕嚕......」

剛回到現實,便對着兩個睡得正酣的人。

千秋一腳踢醒一個:「起來了,太陽曬屁股了,讓你們幫我守好肉身看好燈,怎麼還睡上了。」

靈鷲睡眼惺忪道:「小師姐...?你可回來了。」

千秋道:「才離開幾炷香的功夫,至於么。」

「什麼幾炷香。」紫雲英收起一直拿在手裏的雙槍,頂着黑眼圈埋怨道:「你一進去就是三天,我們這眼睛剛合上一會兒,沒良心。」

千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好好,算我冤枉好人了。走,看看鳥兄去。」

紫雲英道:「他的「新頭」兩天前就長好了,樣子也變了不少,不過一直都在睡。」

如他所言,被鐵鏈束著端正坐在那裏的,不再是那個滿身煞氣如凶靈般的羅剎,而是變回了記憶中那個高大俊朗的紅髮男子。

千秋剛要觸碰他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

要叫醒他嗎?要說么?告訴他,他朝思暮想的主人已不在人世?怎麼說?

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了這對主僕的一點一滴,千秋也不會如此猶豫不決。最後還是紫雲英看不下去,敲著鐵鏈,將淺眠的紅鸞喚醒。

「喂,醒醒,醒醒了!」

這一次睜眼,是記憶中那雙明亮如鏡的顏色,帶着些初醒的迷茫,卻絲毫不慌,冷靜地觀察著在場所有人。

千秋再次表明來歷:「幸會幸會,我乃西凡仙座座下弟子,蛇族千秋。」

聽到久違的熟人名字,紅鸞一怔,但畢竟是飛鸞親手調教出來的,最基本的防人之心還是有的。說到西凡仙座的徒弟,他知道的,只有那個因風流債被貶的龍族三殿下和玩世不恭的蛇族二殿下。

「如何信你?」

除去濁氣的聲音好聽的宛如被泉水洗滌過,從談吐來看,應該是徹底清醒了,總算不枉費她折騰一場。

千秋正尋思是耍兩套劍法給他看還是怎樣,突然靈機一動,對靈鷲說道:「去,把琴拿來,快!」

紫雲英趁機悄悄問道:「為何對他這麼客氣,他很有來頭嗎?」

千秋小聲回道:「論輩分,他比咱們幾個加起來都大,你說呢。」

紫雲英撓撓頭,決定還是暫時一邊站着去。

「這是......洗凡琴?」此物乃當年西凡還未成仙座之時千方百計從天尊那討的,西凡對它珍視之深有目共睹,除非死,不然絕不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千秋笑道:「不錯,鳥兄你認得就好,現在可以相信我們了吧。」

「飛鸞仙座座下,紅鸞。」徹底卸下防備的人終於自報家門。

「誰?」靈鷲與紫雲英幾乎異口同聲,紫雲英衝上前道:「你別是個騙子吧,怕我們是假的,我看你才是。什麼飛鸞,還仙座?聽都沒聽......」

紫雲英還沒收完,就被千秋扔到了角落,順便把靈鷲也扔了過去,美其名曰幫他「普及知識」。

紅鸞的記憶還在慢慢回籠,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的:「你說你是...蛇族,又是西凡仙座之徒,那你跟千梵殿下...」

千秋道:「千梵是我二哥,我大哥是蛇族太子千戰,我排行老三。」

紅鸞禮儀十分得當的補上了一句:「三公主殿下有禮。」

但那些在千秋看來,簡直是最無所謂的事了。

「鳥兄,聽我說。」終於能和紅鸞獨處,原本難以啟齒的話也順其自然的流露出來:「現在已是兩千年後,飛鸞仙座她...已經不在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都比不上親耳聽到的衝擊。

「你說主人她...她...已經...」,

千秋沉重的點了點頭。

「對了,我想起來了...滅神台上,天火焚身,看來我終究還是錯過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紅鸞雙瞳無淚無光,只是如痴了般一直在喃喃自語。

「主人是我的全部,如今她已不在,那我...」

千秋急道:「鳥兄,你可不能想不開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再說,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或者未完成的事?!」

紅鸞迷茫道:「未完成的......事?」

千秋拚命點頭:「比如為飛鸞仙座正名。現在全世界都以為仙座是千年前神妃慘死案的元兇,我們都是知道真相的人,自然有責任為她洗清冤屈,還她清白。」

一語驚醒夢中人。紅鸞甚至一時忘記追問她從何得知這些,只是慢慢闔上雙眸,陷入冥思。

當她再次看到那雙眼睛時,紅鸞眼中再無迷茫,有的只是堅定執著的目光。

「放心,我沒有要尋死的意思。」

見千秋滿臉疑問,紅鸞又道:「殿下不用擔心,主人交代的事我還沒有完成,我答應過主人,決不能食言。」

「嗯額......」千秋滿臉尷尬,「如果你指的是月華上仙的話,她也...早就不在了。」

「不可能。」紅鸞不假思索道。

靈鷲給紫雲英補完了課,終於找到了發言的機會,趕忙道:「是真的,月華上仙於千年前與須彌玉一同失蹤,太辰也被毀,所有證據皆表明上仙已不在五方之中。」

「切莫慌張,並非是不相信你們。」紅鸞平靜道,「我是得月華上仙一滴精血點開的靈識,算起來,上仙也算是我半個主人,若她當真不在,我不會感知不到。」

「所以你的意思是?!」千秋難掩激動。

紅鸞斬釘截鐵道:「是的,我以主人的名字發誓,月華上仙還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紫雲英納悶的看着千秋:「她沒死,你那麼高興幹嘛?」

「說了你不懂。」高興勁過了,千秋才注意到紅鸞還被鐵鏈鎖著:「鳥兄,你等著,我這就幫你解開。」

「不用。」

紅鸞緩緩起身,只見他全身浴火,千年玄鐵瞬間被融成鐵水,滴落於地。

「我的玄鐵啊......」紫雲英心疼不已。

千秋道:「既然如此,還請鳥兄...哦不,仙使隨我們上天一趟。」

紅鸞淡淡道:「稱呼什麼的並不重要,隨意就好。」

千秋笑道:「那還是鳥兄順口些,你不介意我就繼續叫了。」

「無妨。」可能是被她的笑容感染,紅鸞的心境竟輕鬆不少。

紫雲英道:「走罷,我送你們出魔族。」

「對了。」千秋忽然想到那個差點被遺忘的人:「狐狸呢?」

靈鷲道:「三師兄醒了后便吵著要回天宮,說什麼舊疾複發,要找聽雨小師姐給他療傷。」

「就他事多。」千秋唾了一聲,「那我們也回去吧。」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紫雲英派了兩小隊人馬,一直把他們送到東極與中州交接處才走,還算夠意思。

紅鸞不愧是血統純正的赤焰凰鳥,羽翼豐滿,光澤鮮亮,只是人家好歹是跟過仙首的,千秋自然不好意思騎,於是只好再次委屈一下靈鷲。

紅鸞並不介意,為表感謝之意,甚至盛情邀請她來「試騎」。

正在千秋想要推脫之際,突然!突兀的琴聲在空山迴響,弦音竟引得一陣地動山搖!

「有埋伏!」

正如千秋所言,一隻只羅剎好像憑空出現一般,前仆後繼,朝三人一擁而上!

青鋒即刻出鞘,橫掃群妖。饒是伏魔劍能暫時鎮住他們,也阻止不了一波接一波的攻勢,只要琴聲一響,這群羅剎彷彿永遠殺不光,燒不盡。

紅鸞道:「這琴音有古怪。」

「可能吧。」千秋忽然發現從一開始,羅剎的目標似乎只有紅鸞一人,又觀察半晌,果然不是她的錯覺,胸中立刻便有了主意:「靈鷲,鳥兄,你們先走!」

靈鷲道:「小師姐要獨自對付他們?!」

紅鸞也表態道:「不可。」

「看不出來么,他們要的人是你,我不會有危險。」千秋勸道:「如果你死了,就真的沒人能證明仙座的清白了,這是你想要的么。」

紅鸞想了想,最終還是將推辭的話又咽了回去,真誠的道了聲謝謝與珍重。

轉眼間,只見一紅一藍兩隻靈鳥一飛衝天,地上一眾羅剎只有望塵莫及的份。

失去目標的羅剎忽然變得失魂落魄,彷彿一具具行屍走肉,既不作攻擊,也不逃走。

千秋沒理由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小青!今天辛苦你當回菜刀,把它們都給我切碎!」

劍淋血雨,影不留行,青鋒之下,妖邪必殺。

清理完現場,立在滿地屍體之中,千秋依舊沒有放鬆,而是扶劍道:「以音律操控羅剎,這麼陰險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也不指望你露臉了,出來聊兩句敢不敢?」

琴聲因她的話驀然中斷,恍若許久,白衣男子眯著一雙笑眼,抱琴現身於半空。

「公主殿下義薄雲天,有勇有謀,在下佩服,佩服。」

「好說。」千秋欣然接受誇獎,暗自觀察起他。

男子樣貌不俗,卻笑裏藏刀,加上能將羅剎玩弄於股掌之間,必然有幾把刷子,尤其是懷抱的那把古琴,再不識貨的人亦能看出絕非凡物。

琴身像是被血浸泡后又曬乾的黑色,與銀白色琴弦對比鮮明,若不是散發着一股駭人的邪氣,不失為一樣絕頂神器,可惜了。

白衣男子被人從頭量到腳也不介意,為了讓她看清楚,還很騷包地在空中轉了一圈,擺了個自認為最能展示他風姿的動作:「小殿下看的可還滿意?」

千秋存心要挫挫他的銳氣,見他似乎很臭美,於是道:「有在這玩兒琴的時間,不如回家拿面鏡子好好照照,就你這長相的,一顆石頭砸死十個人,九個都比你好看。要是還不信就這樣,你光着身子追我二里地,只要回一次頭都算我是流氓。」

礙眼的假笑瞬間暫停在了他的臉上,男子好像肌肉抽筋似的扯了扯嘴角。

他自認確無天人之姿,但跟丑是絕對不沾邊的,想當年光是這副皮囊就吸引了無數盲目的追隨者。摸了摸下巴,他現在有些懷疑是不是被凍上的這十幾萬年,皮囊真的沒有保鮮。

千秋心裏一直掐著時辰,算到差不多了才問道:「不去追嗎?」

「影都看不到了,罷了。」望着紅鸞消失的方向,男子有些惋惜。

「對了,方才忘記自我介紹,現在補上。騰蛇上神座下大弟子,白韶,或者說——九尾雲狐,小殿下應該不陌生了吧。」

「!!!」

一時間,千秋已分不清他的哪個身份更驚人一些。

十幾萬歲仙齡的老男人?凶神舊部?不過她最在意的還是這個:

「你就是害我師姐一族的元兇之一!?」

「算是吧。」提到雪山族,白韶的笑容淡了些:「要報仇嗎?」

「你,說,呢。」

伏魔劍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燐光,靈力迅速匯聚一處,青焱竄出,幾條火蛇直奔白韶!

白韶不慌不忙豎起魔琴,右手輕撥銀弦,青焱彷彿打在看不到的屏障上,彈開后化為煙霧各自消散。

只見迷霧中,方才距他至少十丈遠的人突然帶着一臉殺氣現身!

白韶一個閃身,這才沒遭一劍穿心,但發尾卻被青鋒的劍氣燒焦了。眼中的怒火和劍上的殺意,看得出,她是真的沒打算留活口。

「在下以為小殿下會想抓活的。」白韶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絲說道。

千秋道:「本來是這麼想的,但好像有些困難,所以改了。」

白韶好奇:「哦,改成什麼?」

「腦袋也好,尾巴也罷,等你死後我再切下來送給師姐。」

「哈哈哈哈,好大的野心。」白紹大笑:「小殿下恐怕不知道,上一個跟在下叫板的,屍體都涼透了。」

「涼的是誰還不一定呢,無臉怪我是打不過,但是你——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接下來的招式,千秋毫無保留的使出了全力,劍光琴影,火舞交錯,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但奇怪的是,白韶幾乎完全以守為攻,全程都在避免與她近身交戰,似乎只為消耗她的靈力。

和一個十幾萬歲的人比靈力,除非她腦子被驢踢了,千秋深知速戰速決才是唯一出路。

忽然,只知一味閃躲的人又開了口:「小殿下可知在下的琴名為何?」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千秋滿腦子都是如何與小青配合擊殺他,哪有時間想些有的沒的。

白韶左手托住琴身,右手撫上琴弦,眯著的雙眼慢慢睜開:「此琴名喚『七殺』,意譽『百里琴音,七弦一殺』,換言之——」

千秋心道不妙,奈何收招已遲。

「七弦動,殺必之——在下從剛才開始,可是只撥了三根弦呢。」

只見白韶忽然停止閃躲,同時撩動五弦,而千秋的劍尖也在離他一寸不到的地方猝然停滯。

「怎麼會……」

嘴角蜿蜒而下的鮮血瞬時染紅了前襟,驚愕之中,千秋彷彿失重一般,和伏魔劍一起重重跌落!

胸中熱浪翻滾,又是一大口鮮血湧出口中!

「噗——!!!」

哎,可惜了飛鸞啊...天界第一智囊啊...神仙也好,凡人也罷,只要遇到個情字,就都變成普通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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