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死之憶(二)

第47章 不死之憶(二)

沐陽宮的燈無論何時,都是九天仙境中亮的最早,熄的最晚的。

「啟稟君上,落逃羅剎除一隻鳥獸外,均已處理。」

「鳥獸?」

「據悉西凡仙座已派其弟子等人追蹤妖獸下落,相信不久即可將其擒獲。」

龍黎燁手下一頓,一粒突兀的墨點濺在簡上,放下筆道:「命獨樓與厭回各帶一隊,再行勘察,確保無遺漏。」

「是。」

聽描述,妖獸像是西凡故意放走的,可為何又要千秋幾人去追?究竟用意何在?此人出招一向不按常理,實在捉摸不透。

「能讓我們龍君頭疼的人物,普天之下也就那麼幾個,讓我猜猜,西凡又給你氣受了?」

沒猜對,不過也差不多。南擎故意用「欺負」這個詞,一下便勾起了龍黎燁不少回憶。

「心繫公務是好事,但也要勞逸結合才是,若龍君不嫌棄,可否賞臉與我共飲幾杯?」

南擎的邀約,龍黎燁通常不會拒絕。

而南擎也正是知道這點,總會尋各種理由與他小聚,切磋比試,賞月飲酒,無話不說,無所不談。

只不過這次南擎挑的地點,不是別處,正是太辰。

南擎似乎對已經恢復了一些容貌的太辰並不感到奇怪,不用主人招呼,便自行拿出酒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酒壺擺滿了石桌。

龍黎燁立刻懂了:「原來不是品酒,是試酒。」

「好東西當然要試,有機會見證絕世好酒的誕生,你不會拒絕吧。」

南擎話已至此,龍黎燁只得欣然接受試酒的任務。

酒過三巡,對飲千盞,待兩人皆有些微醺時,龍黎燁忽然道:「你準備何時告訴我。」

南擎停下了續杯的手,道:「我們可有言在先。」

龍黎燁斂眸道:「我沒忘。」

南擎輕笑道:「等我得到我要的答案,你便能得到你的。」

只要提到這個,南擎永遠是與他打太極,龍黎燁顯然已經習慣,沒指望如此輕易就能從他口中套出什麼。

南擎忽又道:「試酒的意義便在於永遠要等喝完下一杯,才能評論上一杯的好壞,至於那些喝完第一口就放下的人,往往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最好的,猶如井底之蛙。」

龍黎燁平靜道:「你想要說什麼。」

南擎道:「龍君是個聰明人,時間到了,不需要我點破,自然會明白。」

龍黎燁低頭不語,再為自己斟上一杯,眼前玉盞漸漸滿溢,慢慢映出了一輪明月。

抬眼望去,今夜,竟是滿月。

酒中之月如滄海中漂浮的一粒珍珠,明知虛幻,卻又讓人忍不住盯着出神。

忽然,一片花瓣悄無聲息地飄進龍黎燁的視線,悠悠落下,無聲無息地飛進酒盞,打碎了杯中的銀輝。

純白到幾乎透明的花瓣可愛可憐,由淺至深,花芯是柔軟的嫩粉,靜靜在杯中微漾。

清風掠過,更多花瓣乘風飛舞,南擎撿起停在手上的一片:「這是,海棠?」

聽他如是一說,龍黎燁這才發現周圍的枯樹都已不見,原本空蕩蕩的山間不知何時竟種了滿樹海棠,棵棵體態瀟灑,風姿綽約。

上次見它們還只是種子,轉眼都這麼高了。

海棠悠悠飄落,龍黎燁沒想到它們的生命力如此頑強,還能在不知不覺中生根發芽,茁壯長大,幫助太辰凈化了一部分濁氣。

這個改變,並不壞。

「秋容玉骨芳姿眠,百開不厭花中仙。」南擎笑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不知是哪裏的品種,竟開得如此嬌艷。」

龍黎燁沒有開口否認,印象中,他聽到那人說過一個名字:「秋心海棠。」

「咦,那不是封神黑木山的...」南擎話到一半,便已瞭然。反正是閑聊,便又笑道:「你可知它的花語為何?」

這個還真在他的知識範圍外,龍黎燁實話道:「不知。」

南擎道:「是『快樂』。」

「快樂...」龍黎燁輕聲重複。

「記得有個人很喜歡這花,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幫她弄來種子,結果因為水土不服怎麼都養不活,氣的她幾天睡不着覺。」

一提到這個南擎就想笑,晃晃手中最後一壺,南擎問道:「怎麼樣,還喝嗎?」

龍黎燁輕輕放下杯盞:「今天就到這吧,多謝。」

主人都離開了,他一個外人留下也不合適。

南擎笑了笑,抬頭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呀你呀,真是丟給我一個『大麻煩』啊。」

走之前,南擎斟滿最後一杯,對着月光傾數灑下。

端盞敬明月,傾杯贈故人。

***********************

「所謂醒魂,是指以魂魄作為媒介探知對方內心最深處的記憶,若在記憶中找到被污染的原魂,可以進行凈化,從而喚醒魂魄。總之是件難得的寶器,原本準備獻給父親的。」紫雲英臭著張臉解釋道,「事先說好,這個借你,我欠你們的人情就算還清了。」

千秋被叨咕的耳朵都起繭了:「只是借一下,又不是不還。」

「你當這是煤油燈啊。」紫雲英氣道,「醒魂燈的燈芯再燃需要百年之久。」

千秋道:「好好好,謝謝您嘞。」

醒魂燈乍一看與普通的蓮花燈盞並無不同,將燈座托於掌心,以靈力催動,六扇金色燈葉緩緩展開,露出內里的空心。

千秋深吸一口氣,以青焱點燃燈芯。

突然!在一股力量的拖拽下,千秋被醒魂燈吸了進去。再睜眼,已身處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中。

等霧氣慢慢散開,景色變得莫名眼熟。

「這不是那個什麼靈……什麼殿來着?」

紅鸞記憶中的靈朝殿竟是這般氣勢恢宏,錦繡富麗,牡丹肆無忌憚的展示著自己的英姿,如一團團如火球在燃燒,以艷壓群芳的氣勢開在兩旁。仙娥仙婢進進出出,有說有笑,比乘風殿還熱鬧。

還未成羅剎的紅鸞,和崑崙鏡映出的景象一模一樣,不虧是擁有高貴血統的凰鳥,連躺在房頂順毛的樣子都能如此優雅。

似乎聽到什麼動靜,紅鸞驀地停下動作,扇著翅膀飛了下來。

「這個幫我多裝點,那個也是,她最愛吃了。」只見一美艷的紅裝女子從仙婢手中接過包裹,笑盈盈走過來,道:「走,陪我下去一趟,他們都到了,就差我了。」

紅鸞低下身子,女子順其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背上,緩緩拍動翅膀,飛到了葬花林的盡頭。

停在崖邊,紅鸞怨念的回頭望了眼任性的主人,大概是千秋身處他記憶中的關係,竟能讀懂他的眼神。

「主人為何每次都放着好好的天門不走,非要跳崖?」

「有近路幹嘛不走。再說了,」女子輕聲道:「你不是說過,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會保護我的,我相信你。」

要不是千秋看到了紅鸞沒看到的那一抹壞笑,差點也被這感天動地的主僕情給觸動了,難怪二哥每次喝醉都會說什麼「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紅衣女子幾句話,就把紅鸞忽悠地面紅耳赤。

紅鸞穿過雷雲,越過仙霧縹緲的群山,準確找到了目的地。

居然是太辰!?

看來千梵所言非虛,千秋也終於見到了那個傳說中壯麗淋漓、不生愁色的仙山。

等不及他降落,女子差不多快到時便飛身落山,對站在天池邊上的人說道:「抱歉抱歉,來晚了,玩什麼呢這麼熱鬧,月華呢?」

「飛鸞你可來了!」東垣彷彿看到救命稻草,飛也似的沖了過來:「這瘋女人又犯病了,快快,只有你能對付她了。」

記憶不是她的記憶,師父還是那個師父,一樣的兇狠潑辣不講理...只見西凡捆仙索在手,惡狠狠地瞪着東垣。

千秋明知道西凡根本看不見她,也不能打到她,卻還是本能地嚇得一哆嗦。

「讓你去幹活就老老實實去,費什麼話,別以為有飛鸞罩着我就不敢修理你!」

飛鸞揉了揉眉心,道:「從中天紫微垣同期一路斗到現在,你們不累,也多少考慮一下我們這些勸架的好不好。」

「不帶你這麼欺負人的!」東垣叫屈道:「說好一同下凡處理公務,憑什麼她和南擎可以留在太辰遊山玩水吃香喝辣,我就要去做苦勞力,不公平!我抗議!」

對於這幾人的日常掐架,紅鸞早已見怪不怪,反正飛鸞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他,於是照例去了後山溜達。

千秋跟隨他的記憶飛到太辰的後山,只見一白衣女子正立於迎風處,與南擎相談甚歡。

是她!是那幅破碎畫卷中的仙人!

「她就是傳說中的月華上仙......」

早知她比畫中還要美上千百倍,千秋也就不妄想能與她比上一比了。難怪龍黎燁至今對她念念不忘,心中有這樣的白月光存着,那豈不是看誰都是庸脂俗粉。

只聽月華抱歉的說道:「萬里平時絕對不會如此沒禮貌,你別怪他。」

「我還不至於跟他一般計較。」南擎苦笑,「好奇你我關係的人的確是多,不過有膽量直截了當問出來的,他還是第一個。」

月華笑問:「你準備告訴他?」

南擎搖頭:「暫時不。就當是剛才無禮的一點小懲罰罷,我給他出了道題,若他能答上來,我自然會告訴他。」

月華忽然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今後可以像我一樣,有一個像你這樣能夠暢所欲言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你這個人,從來不為自己做打算,卻為他把路都鋪好了。」南擎笑着搖了搖頭。

「誰讓他的世界裏只有我呢。」月華說着說着,竟露出一絲惆悵,「他不應該同我一起困在這深山老林里,外面有大千世界等着他。」

南擎道:「這就是你裝傻的原因?」

「隨你怎麼說。」

月華笑着迴避了這個話題,注意到了停在岩石上的紅鸞,對南擎說道:「應該是飛鸞來了,我們走罷。」

此刻的天池熱鬧非凡,月華與南擎結伴而行,老遠便聽到東垣的哀嚎聲和捆仙索抽在空氣中的響聲。

「喊什麼喊!我打到你了嗎,是男人就別躲在女人身後。」

「我就不,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那我多沒面子。」

月華頭疼道:「你們兩個屬螃蟹的么,我剛離開一會兒,怎麼又掐起來了。」

「月華你別管。」西凡拎着捆仙索,唰地又甩出一道金色閃電:「我看他是太久沒挨揍,皮緊了找松呢。」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月華嘆氣道。

西凡道:「中州水患。」

「這次的借口是水患啊。」月華心下立刻明了。

即便貴為仙座,也不是想下凡就下的,所以幾人動不動便以公務為由下地界遊玩一番。不過光玩不幹活,難免為人詬病,為避免閑人閑語,總有個人要辛苦一下。而這個人,一般就是倒霉的東垣。

月華笑着對東垣說道:「聽千梵說已經治理的差不多了,你一個人去的確夠了,倘若你們全去,就太興師動眾了,怕是當地水司不死也要嚇掉半條命。」

東垣徹底急了:「憑什麼又是我!」

飛鸞、西凡同時道:「因為你閑。」

「我、我、我討厭你們!」

儘管心裏一百個不願意,東垣還是離了太辰,乖乖去中州報道了。

月華無奈的與南擎對視一眼,後者嘆了口氣,道:「我要辦的事已辦完,你也別留她們太晚。」說完便隨東垣去了。

轉眼,太辰只剩三人一鳥。

月華迫不及待拉飛鸞坐下,道:「這次又是什麼好吃的?」

飛鸞道:「你怎麼知道?」

月華:「直覺。」

飛鸞笑道:「是嗅覺吧。」

打開小桃給的包裹,一大包桃花酥新鮮脆生,看得月華兩眼發直,不客氣的上去就是兩口。

飛鸞倒不着急吃,忽覺口乾,想倒杯茶潤潤嗓,卻發現茶壺裏空空如也,左看右看,才發現少了個人。

「那孩子呢?」

西凡擺起一張晚娘臉,張口就道:「還不是某人教出來的好徒弟,天乾物燥,連碗熱茶都沒有。」

「那還不是因為你......」

月華忍不住為萬里叫屈,話到嘴邊沒說完,只見一青衣少年腳步匆匆地走過來,恭敬道:

「仙座,茶沏好了,請慢用。」

「......黎、黎燁!?!?」

這個驚喜有點大了,千秋激動的差點撲上去。

不厭其煩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黎燁竟有如此稚嫩可愛的時候!

萬里...大概是他成為龍族之前的名字罷。想她在沐陽宮與他一向無話不說,可龍黎燁居然連在地界用過的名字都不曾告訴她,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堵。

千秋決定先記下來,回頭再找他算賬。

少年黎燁可愛歸可愛,臉色好像不太好,額頭和脖頸的汗漬未乾,像是急匆匆跑過來的。

見西凡沒搭理他,又是恭恭敬敬的一句:「仙座請用茶。」

西凡懶懶地抬起眼皮,道:「無根水?」

萬里:「是。」

西凡:「取精茶?」

萬里:「是。」

西凡:「候湯三刻?」

萬里:「是。」

西凡還要說什麼,被飛鸞打斷道:「你是誰家的惡婆婆么,有必要這麼為難人?按你這要求,浮雲殿為你奉茶的仙娥豈不是早被扔去填海了。」

「你懂什麼?」西凡瞟了眼埋頭就知道吃的某人,「我這是在替她樹威立規,這點小活都做不了,怎麼當人家徒弟。」

萬里忍字當頭,深吸一口氣道:「不知仙座是否滿意。」

「還行吧。」西凡抿了一口茶道。

比起龍黎燁,千秋忽然覺得西凡對她真的太好太好了,至少從未把她當苦力,也從未如此吹毛求疵過。

「別理她,這茶泡的色澤勻潤鮮醇甘爽,清而不淡苦而不澀,好極了。」

飛鸞毫不吝嗇的誇獎讓萬里嘴角泛起一絲笑容:「謝仙座誇獎。」

西凡面上不屑,嘴上卻又多抿了幾口。

飛鸞又道:「近來修習可有進展?」

話當然是說給他聽的,萬里道:「尚未突破瓶頸。」

「他呀,凈在沒用的地方謙虛。」月華驕傲道:「最多百年,我保證,千梵都會是他的手下敗將。」

「蛇族那臭小子?」西凡眼神一凜,「他還敢來?」

月華抽了一下不聽話的嘴,對萬里一陣擠眉弄眼,後者接到指示道:「偶爾,不經常來。」

西凡:「哼。」

月華鬆了口氣,忽然來了主意,對萬里說道:「你不是一直跟我和千梵以外的高手過上幾招么。」

萬里:「?」

雖然心疼他已經被西凡欺負了一天,想讓他稍作休息,但機會實在難得。

月華道:「總跟同樣的人切磋,難免數路受阻,偶爾換個對手,對修行或許會有新的啟發。」

這裏除了月華,就只有她們二人。萬里沉思片刻,道:「那就有勞仙座了。」

西凡臉上綻開一抹危險的笑容,起身道:「既然有人盛情邀請,看來我是不賞臉都不行了。」

「等等!」月華突然拽住另一個道:「飛鸞,拜託了。」

飛鸞、西凡:「為什麼是我/她?」

「拜託拜託。」月華雙手合十,用傳音入密對飛鸞說道:「還是你來吧,西凡出馬非鬧出人命不可。」

飛鸞掙扎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拗不過她的祈求。

「唉,真是欠你們的。」

飛鸞能穩居仙首數萬年,憑的絕不僅僅是超人的智慧和以德服人的魅力,更重要的是——強。雖然嘴上老說怕麻煩,但一旦應承下來,還是盡職盡責的。

把萬里交給她,月華無比放心。

西凡邊觀戰邊對月華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九九,她要是收不住招,你那寶貝徒弟死的更慘。」

月華哭笑道:「他到底和你有什麼仇。」

「仇倒是談不上,但我總有預感,你撿回來的,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想起月華上一次撿回來的混小子害得她連神器都丟了,西凡暗自咬牙,就算這次把壞人做到底,也不能讓悲劇再次重演。

「說到預感。」月華忽然道:「師父生前為我算的大劫,日子應該差不多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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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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