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紅鸞（三）

陣法隨聲消散，原來天色早已黑透。

借一片幽火微光，千秋終於看清旗幟上的標誌——

「麒麟踏雲，紫氣東來。」

好么，看來又讓她中了個頭彩。

只見一支人數並不算多的軍隊高舉魔族大旗嚴陣以待，左右兩塊巨石上，兩排弓箭手拉緊滿弓，蓄勢待發，就等誰一聲令下。

千秋撇了撇嘴，將洗凡琴重新背起，攤開雙手道：「剛才純粹為了自保，絕非成心，既然貴族肯現身了，不如叫個管事的出來聊兩句？」

話正當中，一紫衣少年昂首闊步向他們走來，拔出腰間懸著的一左一右兩支雙槍，毫不客氣地指向他們。

「擅闖魔族禁地還敢滿口胡言，載到本公子手裏，算你們倒霉。」

聽口氣，像個能管事兒的，不過千秋怎麼也沒想到統領魔軍的竟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看模樣估計還沒有她大。短袍窄袖，輕裝薄甲，但護腕和腰封上鍍的都是工藝極其精湛的紫英花紋，價值不菲的烏金冠在腦後束起一小撮頭髮，全是普通魔族負擔不起的打扮。

再瞧品貌，當屬上等，就是這位俊雅小公子眉眼間的傲氣太過逼人，高貴的像只紫孔雀，還是隨時準備好開屏的那種。

「好歹給我個自報家門的機會吧。」即便被人拿槍指著鼻子，千秋意外地並不生厭，反而笑道：「有話好商量，我們就是來打聽個事，若是見過除了我們以外的東西掉下來，勞煩指個路。」

少年很明顯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不僅沒有放鬆警惕，緊握雙槍的手又緊了緊：「你們和那群不祥之物什麼關係？」

千秋道：「不祥之物？」

「無論是誰，只要跟凶神之力扯上關係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不祥之物是什麼？我在此便是奉命剷除這些異類，絕不讓它們踏進魔族土地半步。」

少年義正言辭的樣子差點讓千秋忍不住為他鼓掌，不過正事要緊。

「你把抓到的羅剎怎麼了？」

少年：「哼，關你什麼事。」

「弟弟。」千秋搖頭嘆氣道：「就你這樣的，在我們那一天至少要挨三頓揍。」

「誰是你弟弟！」少年惱羞成怒：「亂攀親戚也不看看對象，知道我是誰嗎？！」

千秋歪著頭眨了眨眼，踮起腳對他身後的魔軍喊道：「喂，你家公子好像忘了自己是誰了，你們知道的麻煩過來告訴他一下。」

有生以來從未被人如此羞辱過，少年的臉一下氣成了豬肝色，怒吼一聲朝千秋沖了過來。

此子技如其人，每招每式都是直來直去乾脆利落，橫掃豎挑，槍法純熟，下手穩准狠，出招狠准穩，相信假以時日，絕對有過兩招的價值。千秋滿意的點點頭，對少年的天資給與高度評價。

為了用實際行動證明她真的沒有敵意，千秋只守不攻，大概是平時跟龍黎燁過招習慣了，疾風迅雷般的劍勢她躲的倒還算輕鬆。只是沒想到她的策略起到的卻是反作用，少年愈發認真，打定主意非逼她出招不可。

轉手一翻，兩柄短槍瞬間拼成了一桿雙頭雙刃的長槍，用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偷步擺尾，凌厲難當，鋒刃所過之處颯颯風聲。

趁千秋還沒有完全習慣他的長槍，少年乘勝追擊，忽地將長槍分成七節，進攻方向更加靈活多變，加上他獨特的鈎鐮槍法，落影無蹤，勢不可擋！

少年不斷變換著神器的形態，意圖給千秋個措手不及。

一個回馬槍迎頭刺向眉梢，躲是躲過去了，不過還是有幾縷髮絲被割了去。

千秋輕呼一口氣，後退數步舉起手暫時休戰，與他談笑風生道：「你這一個神器能當三個用，真是實惠。」

少年驕傲地哼了一聲，道：「神威烈水，豈是浪得虛名。」

「神威...烈水？」靈鷲終於想起為何他覺得少年的神器十分眼熟了，悄悄靠近千秋道：「遭了...小師姐，出、出事了！」

千秋抱怨道：「你才出事了，我這不好好的，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都不盼我點好。」

「不是的，小師姐你聽、聽我說。」靈鷲道：「那不是一般的神器，是上代魔君的遺物！是神魔大戰中最重要的戰利品，被魔尊繳獲后，天宮派了很多人去想要討回來，結果都吃了閉門羹。」

「有點意思。」千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看來咱們這位小公子來頭不小，也算咱們沒白來魔族一趟。」

靈鷲嘆道：「我、我寧肯白來...」

少年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於是道：「怎麼樣，到底認不認輸。」

愣過之後，千秋大笑三聲，擦乾眼淚道：「弟弟，今天姐姐給你免費上一課。」

「妖言惑眾！」少年廢話不多說，氣勢不減地攻了過來。

可千秋早已背熟了他出招的套路，所以躲的比方才更為輕鬆，「你信不信如此下去，再打一天一夜你也碰不到我。」

少年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考慮說什麼來反駁她，但又想不到合適的詞。

千秋只好幫他點明問題所在：「你的敗因很簡單，因為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再華麗的槍法，打不中便沒有任何意義，招式不在漂亮，不在完美，而在能否治敵。想必你平時沒少花時間在研究招式上吧？」

「啰嗦！」少年臉上紅潮湧現，看來是被她說中了。

「與其花時間研究花里胡哨的招式，不如去研究你面前的敵人。」

「你說夠沒有！」長槍怒掃，千秋一個後空翻，又讓她用同樣的方式躲了過去。

玩的差不多，千秋決定使出「閉門絕學」來結束這場鬧劇。

吃一塹長一智，這次靈鷲可放聰明了，見洗凡一出，在魔音再現前，光速將耳朵緊緊捂上，默念心經。

「啊！」

不堪入耳的琴音讓紫衣少年慘叫出聲，不得不扔掉雙槍保住耳朵，結果自然是被千秋一隻手輕鬆降服。

少年躺在地上奮力掙扎，忿忿不平道：「耍陰招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打，別用那個破琴，我們單挑！」

見他被俘，魔族侍衛這才慌了神，一個兩個開始緊張起來。

「紫雲公子！」

「放開我家公子！！」

「小公……」

千秋一個眼神丟過去，聰明人都知道這是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原來你叫小雲兒啊，挺好聽的嘛，下次可別再忘了自己是誰了。」

「住口！不準亂叫！」

沒想到這小子力氣還挺大，將洗凡琴扔給靈鷲，千秋改用兩隻手縛住他。

只聽他又道：「本公子有名有姓，魔族紫雲英，記住了，不許瞎叫！」

「紫」在魔族乃尊貴的象徵，除魔尊本人，僅極少數魔族元老被冠以此姓。所以話一出口，千秋便猜他多半是魔族哪位長老家的公子，沒看好，偷跑了出來。

「承紫姓，又得公子之稱，算是相當尊寵了。」

「知道就好。」紫雲英以為她是怕了，冷哼一聲道：「識相的快點放了我，不然等我父親來，你們一個也休想跑！」

「拼爹？」千秋饒有興趣道：「來來來，跟我說說，你爹是何方神聖？」

明明受制於人，紫雲英卻仍不改一臉高傲：「說出來怕嚇死你們，我父親乃魔……」

「魔什麼？魔尊？」千秋笑着打斷他，「好啊，那你叫兩聲，看他會不會從天而降來救你。」

魔尊素來以行事詭秘性情怪僻著稱，妃嬪妻妾數量之多，就算一天換一個十年內都不帶重樣的。可就是這樣一個風流浪子，偏偏不愛留種，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至今連個蛋都沒下。而這，便是她篤定紫雲英不可能是魔尊之子的原因。

「總之趁我父親沒發現之前立刻滾出魔族，本公子可以當作沒見過你們。」

面對叫囂，千秋笑得更燦爛了，悠悠道：「紫雲弟弟，有句話聽過沒，叫作『遠水救不了近火，遠餅解不了近餓』，你說是你爹來救你快呢，還是我在這俊臉上畫幾朵花兒快呢。」

在這場威脅與反威脅的戰鬥中，千秋取得了完勝，鋒利的指甲在臉上反覆遊走，剛還嘴硬的人立刻被嚇出一身冷汗。

「你、你、你敢……」

知道千秋愛欺負人的老毛病又犯了，靈鷲不斷哀嘆，卻沒敢去阻止，直到看見紫雲英紅了眼眶，才忍不住站出來道：「小師姐，正事要緊，要是他真不清楚凰鳥的下落，不如算了罷。」

千秋細酌，的確不宜再耽誤時辰，加上還有個病狐狸得處理，道：「最後一次機會，說，那些懷有凶神之力的羅剎都去哪兒了。」

紫雲英一字一句道：「我，不，說。」

「你要是真知道還是告訴我們吧，不然…不然…」靈鷲在千秋身後比劃了一個勒脖子吐舌頭的動作，弄得上一秒還瑟瑟發抖的人差點噗嗤笑出聲來。

紫雲英以為這是他們一唱一和的計策，恢復一臉憤然道：「不用你假好心，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個捲毛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從小就因為這點經常外人取笑，這也是他不愛拋頭露面的原因之一，但是當面被人罵「捲毛」還是頭一遭。靈鷲萬般無奈抱着洗凡琴退到旁邊，一副很受傷的模樣。

紫雲英似乎篤定他們不敢下狠手，嘴裏還在不停地罵。

「啪——！」

只見千秋手起掌落，隔着褲子悶頭就是狠狠一巴掌。

紫雲英先是一愣，直到一陣酸麻從那個不可言語的地方傳來，才反應到自己竟當眾被打了……屁股。

「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我！？我父親都沒打過我！」

「我今天就是替你爹娘兄姐以及祖上三代好好管教管教你，放心，就算他們不在了，泉下有知也會感謝我的。」千秋抬手又道：「剛才那一下是打你不知好歹，辱罵我師弟，接下來這兩下留給你自己慢慢想。」

「啪——！啪——！」

帶着靈力毫不溫柔的巴掌轉眼又落下兩個，紫雲英這下是真的哭出來了。

「嗚嗚嗚……你們給我等著……我要讓父親抄你們全族……」

不顧他抽抽搭搭的可憐相，老鷹捉小雞似的揪起紫雲英的領子，千秋大聲道：「這個，我借走了，不想他有事就在一柱香內通通給我退到百里之外，不然紫雲公子到時缺條胳膊或是斷條腿，看你們怎麼向主子交代。」

權衡利弊，魔軍迫於無奈只能照做。畢竟，紫雲公子的命他們可賠不起。

確定一伙人的氣息全部消失，千秋便鬆開了鉗制紫雲英的雙手，後者迅速跳開，在地上滾過一圈撿起掉落的雙槍，起身便戒備地望着她。那速度，千秋差點以為是兔子成精了。

「你不怕我跑了？」紫雲英疑惑。

「你可以試試。」千秋道：「跑的掉我把頭切下來給你泡酒喝。」

「……」一番較量下來，紫雲英自知打不過她，反正也沒有性命之憂，便索性將雙槍別回腰間，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天道樞西凡仙座座下弟子，千秋。」

「同屬，東垣仙座座下弟子，靈鷲。」

「呵，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紫雲英冷笑道，「怎麼，放着九重天悠哉的好日子不過，來我魔族有何貴幹。」

千秋只當沒聽出嘲諷，道：「貴幹不敢當，公幹倒是真的。奉仙師之命，前來地界活捉一隻羅剎回去復命，現在可以為我們領路了吧，紫雲公子。」

紫雲英道：「你為何如此肯定你要找的羅剎還活着？」

「要是真有人有本事將它滅掉，那我們就都省事了，又何苦從天上追到地下。」千秋笑道：「除非魔尊親自出馬，不然絕無可能。」

不知是否因為被她言中的緣故，紫雲英的臉又臭了一些，不過轉念一想，也好。

「好，我帶你們去，跟我來。」說完，紫色的身影抬腳便飛起。

「謝了~」千秋轉身道：「變回原形。」

靈鷲下意識照做，疑惑的望着千秋把姬少白和洗凡琴搬到他背上。

再次看到這隻乖巧的特大號藍尾鵲，千秋仍有些憋不住樂，輕咳一聲忍住笑意，道：「馱好了。」

跟在千秋身後穩穩地飛著，靈鷲始終無法安心，見紫雲英離得遠，低下頭問道：「小師姐，他真的會帶我們去找凰鳥？」

「當然不會。」千秋毫不猶豫道：「換成你，你會幫一夥來歷不明還當眾威脅你的人么。」

見書呆鳥一臉懵逼，千秋又道：「與其以寡敵眾，不如把我們帶到他的地盤，東極畢竟還是魔族說了算，到時大軍一圍，還不任他搓圓捏扁。」

靈鷲驚道：「那為何……」

「本來就人生地不熟，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活路標，就算找不到凰鳥，找到點線索也是好的。」千秋斜眼道：「怎麼，你有更好的辦法？」

靈鷲：「……沒有。」

「那不得了。」千秋輕鬆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真有什麼你就拍拍翅膀上天，別在地上礙我的事。」

靈鷲點了點鳥頭：「哦。」

頂風飛了好一會兒，帶路的絲毫沒有放緩速度的意思，千秋扯著嗓子無奈道：「還沒到？」

紫雲英頭也不回道：「快了。」

千秋又道：「東極這麼大，你要是迷路了就直說，不丟人，我在黑木山也經常找不到出口的。」

「那是你！」紫雲英怒道，「別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千秋笑道：「我說小紫雲，咱們能不能好好說話，沒有少爺的命，就別去得了少爺的病，萬一下次真碰到個不講理的，就不是打一頓屁股能解決的了。」

「你！」

紫雲英終於回頭，卻見千秋原本的嬉皮笑臉突然消失。

「靈鷲！」

雪白的羽翼展翅而翔，藍尾在天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圓，直至盤旋高空，躲開了一波暗箭。

紫雲英詫異道：「怎麼會......」

「白痴嗎！還不跑！」千秋一把拽過愣在半空忘記閃避的人，一起飛速滾到一棵大樹后。

待一切風平浪靜，兩人才走出來，千秋望着滿地殘跡，搖頭笑道：「到魔族一天，請我吃兩頓『箭雨』大餐，紫雲公子的待客之道可真是清奇。」

靈鷲背着姬少白，不方便變身，便以維持原形飛身落下，忙問道：「小師姐，沒事吧！」

「勉強活着。」千秋道，「還是關心一下紫雲公子吧，差點被屬下誤傷，估計心裏不會很好受。」

「他們不是我的人。」

紫雲英默默拔起地上的一根箭，細看箭尖，竟是被卒了毒的。用力一握，將其折成兩段，緊皺眉頭道：「我的人，絕不屑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除非......」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紫雲公子么，別來無恙啊。」

比起十面埋伏，千秋更噁心這個公鴨嗓的紈絝子弟，一雙渾濁的死魚眼，油頭滿面的世俗樣，沒一處順眼的。更何況與之前那一撥人相比，這群人帶的，是貨真價實的殺氣。

「紫雲宸，你來做什麼。」紫雲英沒好氣道。

「別這麼大火氣嘛。」紫雲宸吊起嘴角，笑得極丑：「許久不見，甚是想念，聽說你被賊人所擒，我可是馬不停蹄地就趕過來了。」

「現在看到了，本公子活的好好的，還不帶着你的狗快滾。」

傻子都聽出他對紫雲宸的敵意甚至比對她們還要濃烈，出於禮貌，千秋問了一句：「你兄弟？」

紫雲英冷聲道：「他不配。」

紫雲宸的臉僵了僵，道：「到底是同族師兄弟，當着外人，應當多少給師兄留點情面才是。」

想起從前多少次差點被他暗殺，紫雲英氣便不打一處來：「就你也配跟本公子稱兄道弟？若非同族相殘乃魔族重罪，本公子豈會容你到現在！」

「野種就是野種，死到臨頭還這麼狂妄。」紫雲宸低語完，抬頭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笑容道：「不過放心，我之後定會在神尊面前為你美言幾句，就說『紫雲公子為保魔族安定，與賊人同歸於盡』，留下個千古美名，豈不妙哉。」

以紫雲宸為首的一脈純血統魔族向來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然而礙於他的身份，最多只敢暗地裏使使絆子。但是今日，望着他身後魔軍漸漸壓進，紫雲英方領悟這不是玩笑。

「卑鄙！」

紫雲英雙槍已有出鞘之勢，可還沒拔出一半，便被千秋給按了回去。

只聽千秋鼓掌道：「好一招借刀殺人，不僅能得到護族有功的美稱，還能順便除掉紫雲公子，名正言順地把罪名推到我身上，妙哉。」

「姑娘過獎。」紫雲宸吩咐手下分路佈陣，準備來個瓮中捉鱉，至於千秋說什麼，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只當是遺言罷了，「雖然與你素無仇怨，怪就怪你跟了個掃把星。」

千秋搖頭道：「可惜啊。」

紫雲宸道：「哦，何惜之有？」

千秋笑的十分和善：「這位仁兄算漏了一點。」

紫雲宸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什麼意思。」

只見千秋擺好架勢，左手不斷蓄力，在他佈防之前，一個瞬步到紫雲宸眼前，猛地一拳！用行動回答了他。

就想對魔族說一句：貴圈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