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紅鸞(二)

第44章 紅鸞(二)

穹頂之下,中州以東,追其盡頭,天謂東極。

地界唯一一片自由至上、不受任何規矩禮法束縛的地方,便是魔族所居的東極。

自古神魔不兩立,然而那是在現任魔尊登位前。

憶從前,魔鬼兩族簡直是凶戾狠絕的代名詞。前有鬼君嗜血成性,手下豢養一群鬼奴,專為其剷除異己或捉活人供其吸食修鍊;後有魔君昏庸無道與其狼狽為奸,頻掀干戈,致使戰火延綿萬年。

然而兇狠至斯,終不敵龍蛇兩族強強聯手,加上半路殺出的太辰上仙與一神秘魔族裏應外合,魔君和鬼君一統五方的春秋大夢還沒等作,便斷在了仙族的聯合圍剿中。

至此,五方安定,天宮也與新生魔族握手言和。

而那個不知出處的魔族人,便是現在的魔尊。

「停!」

如此下去,千秋怕他能從天黑說到天亮,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打斷靈鷲的長篇大論。

「也就是說,這裏是東極,魔族的地盤?」

靈鷲點頭:「是。」

千秋道:「可說了半天,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靈鷲道:「對、對不起,小師姐你問什麼來着?」

千秋一字一句道:「咱們,要,怎麼,出這林子。」

「哦、哦哦,那個啊。」靈鷲恍然,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千秋胸中默念三遍莫生氣,心道看在你載我落地的份上,就讓你的鳥毛在身上多留幾日。

靈鷲本能感覺到危險,聽到遠處有鳥鳴,忙道:「但是我、我有辦法。」

說完,靈鷲面朝樹林深處,將食指和拇指放置嘴邊,一聲悠長清澈的口哨響徹樹林。

一刻……

兩刻……

三刻過去了,然而除了幾股冷風吹過,什麼也沒有發生。

「奇怪,怎麼沒人理我,不應該啊……」靈鷲百思不得其解。

從小打到,只要他想,天上地下各色鳥類必將供他隨意驅使,此乃飛羽族代代相傳的技法,從未有過例外。

靈鷲感覺自己的後背快被燒出四個洞,在失敗第十次后,垂頭喪氣的再不敢正視二人。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先摸摸情況再說。」

千秋沒有責怪他,而是繼續在前面探路。

「魔族也沒傳說中那麼可怕嘛,跟中州差不多,就是缺點人氣。對了,傳說魔尊喜歡吃人,你們說這路人不會都讓他吃了吧,哈哈哈。」

她笑得開懷,一回頭,正對上一雙怨念的眼神。

差點把他給忘了。

「你瞪我幹嘛。」千秋對姬少白說道:「至少知道葬花林消失的羅剎都哪去了,也算因禍得福,到時功勞簿上必定有你一筆,這筆買賣不虧。」

「不虧?!」

掉下來幾個時辰,姬少白仍拍著胸脯驚魂未定,一張小白臉被嚇得又白了三分。因為落地時不小心崴了腳,在靈鷲的攙扶下一瘸一拐艱難行進,勉強跟上走走停停的千秋。

千秋道:「差不多行了啊,瞪了我一路,還沒完了你。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連這點險都不敢冒,回頭別跟人家說你跟我是同門。」

姬少白尖聲道:「『點』?你管這叫『點』?我們差點把命搭進去好不好!萬一跳下去卻回不來,我看你怎麼回天宮交差。」

跳下后的過程雖說談不上九死一生,卻也足夠兇險。幸有姬少白以崑崙鏡擋住天雷,但誰知身處雷雲之中竟用不了仙法,連最基本的騰雲駕霧都做不到,情急之下靈鷲變回真身,這才載着兩人平穩落地。

只是姬少白運氣不太好,從靈鷲背上翻下來時一個腿軟沒站穩,崴了腳。

「你也說了那是萬一,剩下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呢,所以說,存活率還是很大的。」

本想輕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誰知竟將人拍了個跟頭,千秋盯着自己的手掌愣了一下,轉瞬又恢復一臉笑容。

「當然,要是真攤上那萬分之一,只能怪你命不好。」

「你!」姬少白臉色愈發難看,彷彿隨時會斷氣一般,靈鷲不停拍撫後背幫他順氣。

「......好,好好!我是腦子抽了才陪你跳下來,下次我要是再陪你胡鬧我就是...就是...」

姬少白還未想好回懟的說辭,只聽千秋又道:「先說好,我一沒求你,二沒推你,一切行為皆是自願。不過你放心,我都想好了,若你不幸斷條胳膊少條腿,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大不了蛇族養你一輩子。」

「還沒說完呢。」千秋撥開姬少白指着她鼻子的手指,微笑道:「若你當真有個好歹,到時候我大哥定會帶足金銀珠寶山珍海味,親赴青丘,向靈狐一族致以最誠摯的歉意,每逢初一十五要是想起你了,沒準順帶燒兩根同情香給你。如何?偷着樂吧,此等殊榮可不是誰都有的。」

「......……」

「三師兄!三師、師兄!」靈鷲晃了晃失去知覺的某人,轉頭道:「小師姐,三師兄他好像...氣暈過去了。」

「暈就對了。」

兩人合力將姬少白架起,找棵歪脖子樹把人晾在樹下,千秋毫不避諱上手開扒。

靈鷲慌忙左右查看,見四下無人,躊躇道:「再怎麼說男女授受不親,若是讓人看到......」

「再廢話我連你一起扒。」

一句話,靈鷲立刻噤聲,雙手捂緊領口,活像個怕被人侵犯的黃花大閨女。千秋一心忙着給昏迷的某人寬衣解帶,懶得鳥他。

小心掀開最後一層里襯,只見姬少白右肩后側原本雪白的皮膚上果然腫得老高,淤血滲入表皮,一大片紅紫。傷不重,但若不及時治療,也是個大麻煩,況且這病秧子本來身子骨就比一般人弱。

靈鷲驚道:「莫非是、天雷?」

千秋無奈地點點頭,輕手輕腳幫他把衣服穿回去。

「死狐狸,瞎逞什麼能。平時擦破點皮都能嚎半天,現在倒好,胳臂快廢了吭都不吭一聲。」

千秋上上下下胸前腰間翻了半天,也沒找到要找的東西。

「小師姐找什麼?」靈鷲問。

千秋:「之前聽雨不是給咱們每人都煉了幾顆安神丹和止疼散么,我記得帶着呢啊,哪兒去了...」

聽她這麼一說,靈鷲從袖中掏出一淺紫色錦囊,解開繫繩,抖出幾粒烏漆墨黑的藥丸道:「是不是這個。」

「對,沒錯!」

驚喜過後,千秋轉眼發現手中蹊蹺,里裏外外將他遞過來的東西看個仔細,吊起一邊眉角問道:「說,哪兒偷的。」

靈鷲瞬間急的舌頭都忘記拐彎:「我不是!我、我沒有...」

「那你倒是說說,飛羽族的族徽什麼時候成了千瓣蓮?」千秋追着道:「布料已是珍品,加上每片葉子都是用紫金天蠶絲一針一線綉上的,水火不侵,就是布料整個燒毀,族徽也會完好無損的保留下來。師姐也才只有這一個,成天在枕頭下面放着,碰都不讓人碰,別跟我說你地上撿的。」

「我真的沒有!」靈鷲道,「是師姐、師姐給的。」

千秋當然知道,只是有些不服氣,道:「她怎麼對你那麼好,我當初要她都沒給。」

靈鷲小命得保,如實道:「有次與師姐切磋,我沒招架住受了點傷,佩玉也摔壞了。師姐來探望我,大抵是過意不去,便拿這個出來要賠給我,讓我不嫌棄的話就拿去用。我本推脫不肯,師姐卻說這不是她的,是別人的,還說『再珍貴終是死物,不如留你身側沾些生氣,也算彌補些遺憾』。」

那神情,分明是透過他在看誰,靈鷲不是不想追問,卻很懂事的收起了好奇心。

「我大哥沒說錯,不管過去多久,師姐果然還是放不下。」千秋低聲自言自語道。

當年紅蓮不顧眾人反對,拖着重傷未愈的身子回到雪山族,除了將父母按照規矩安葬好,給弟弟立上衣冠冢,還安頓好了倖存的旁系族人,收拾了親人遺物。

赤紫雙蓮,本就是姊弟花,若如她所料,錦囊的原主人多半是紅蓮不幸夭折的弟弟。

靈鷲未曾設想這東西的貴重,連連道歉:「對不起,我、我是不是不該拿,放心,回去我就還給師姐。」

「沒什麼。」千秋髮現錦囊里不僅有龍聽雨煉的丹藥,還有黑木山特有的幾味仙草,對活血化瘀有奇效,於是便都給姬少白用上了。

將錦囊扔還給靈鷲:「給你就好好收著,別弄壞了。」

靈鷲雙手接過,收起之前不忘輕撣浮塵:「聽師姐說,她家裏好像有個跟我年齡相仿的嫡親弟弟?」

「嗯。」前提是如果活着的話。

靈鷲小聲道:「真羨慕他。」

千秋從中嗅出一絲詭異的味道,嘿嘿笑道:「可惜啊,師姐早被我大哥預定了,甭惦記了。」

「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靈鷲臉漲的像燒開的茶壺,千秋心想再逗他,恐怕就頭頂冒煙了。

「行了行了,跟你開玩笑呢。」

靈鷲心裏委屈,又問道:「千戰殿下和師姐訂過親?」

千秋脫下外衣,蓋在昏睡的姬少白身上,自己則靠着樹根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腿道:「差不多吧,類似娃娃親,我們兩家是世交,當初介紹我爹娘認識的就是師姐的母后,算起來我娘好像還是雪山族的庶親,不過是遠到不能再遠的那種。」

「哦。」靈鷲忽然道:「小師姐方才不是要找出路么,怎的又不急了?」

千秋一隻手指向天,道:「現在什麼時辰。」

「現在……」靈鷲終於發現不對:「咦!?」

千秋閉着眼道:「咱們從天上掉下來少說也有三四個時辰,太陽的位置卻絲毫未變,加上空山鳥鳴,卻不見飛鳥,顯然我們正被困在人家的陣法中。」

「怪不得。」現在一切都解釋通了,靈鷲道:「不會有危險吧。」

千秋笑道:「陣法分兩種,要麼要人命,要麼要人暈,這個你比我懂,你猜咱們是哪種。」

聽她這麼一說,靈鷲放心了些:「無害卻能讓人迷失方向的陣法皆有時限,解法有二。其一,耐心等待,陣法自會解開;其二,找出陣源,以靈力衝破陣心。怪不得方才小師姐帶我們一通亂逛,原來是在尋找破陣之法。」

千秋道:「不錯。」

靈鷲喜道:「陣心找到了?」

千秋接着點頭。

「那小師姐為何遲遲不破陣?」靈鷲不解。

「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咱們不請自來已屬冒犯,不好貿貿然毀了這精心佈下的迷魂陣。咱們是來做事的,不是跟人結梁子的,低調點好。」

若就她一人,要打要跑都不成問題,可如今,還是不冒險為妙。

隨手撿起根軟趴趴的木條,手指微動,木條在指間轉的飛起,還哼起了小曲。

靈鷲也在不遠處席地而坐,與她天南地北的閑聊著。

剛享受片刻寧靜,只聽「咻——!咻——!咻——!」

三支飛箭好似憑空出現一般,從暗處襲來,直逼三人!

靈鷲在天道樞中實力不算上成,身手卻最為敏捷。就像千秋習得青焱,他則從書中悟出了一種獨門步法,用於隱匿氣息,躲避或追蹤敵人。輕身向後一翻,輕鬆避開暗箭,腳尖輕點,整個人穩穩停在樹梢,連一片葉子也沒有驚落,難怪南擎為它起了個賞心悅目的名字——不驚葉。

千秋則燃木成刀,猛力甩手而出,脫手的木條因注入靈力而鋒利無比,銳不可當,直將剩下的兩支長箭削成幾段!碎木還未落地,便被青焱燒成灰燼。

這不是龍君的招式?

記得龍黎燁曾在他們面前露過一手「折柳成劍」,也是這個原理,靈鷲一直想找機會討教,奈何不是抹不開面子,就是被龍黎燁的氣場嚇回去,故而對這始終沒能學到的一招印象深刻。

「小師姐,我們好像被包圍了。」

不用靈鷲說,千秋早已擺出禦敵姿態,道:「路經此地,絕無惡意,還望魔族的兄弟行個方便,讓我們出了這林子。」

靜待稍許,還以為溝通有了成效,誰知回應他們的,卻是四面八方席捲而來的箭雨!

以和為貴不等於她會乖乖站着被紮成刺蝟,看來有必要讓孤陋寡聞的魔族人知道一下他們的存在。

「既然魔族人如此盛情好客,那我們也要『禮尚往來』才是,不如來一曲助助興。」

靈鷲驚道:「小師姐,你……」

千秋動作瀟灑地翻出背後的洗凡琴,模仿起西凡撫琴的姿勢。

氣勢是到位了,動作也有七八分像,只是……

若是讓靈鷲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天的遭遇,那就是——災難,無與倫比的災難。

亂彈一氣的結果便是沒有一個音在調上,說是魔音穿耳毫不為過,不知道的,還以為那琴是她的仇人!

一股股音波滾滾而來,殺傷力絲毫不亞於刀劍,密密麻麻的箭雨好像砸在一堵無形的牆上,隨聲折斷,噼里啪啦紛紛墜落。

千秋滿意地收起洗凡琴:「知道厲害了吧~今兒個先賞你們一曲,下次……誒?靈鷲,你趴地上幹嘛。」

……

真不是他想趴這,而是活活被從樹上震下來的。雖然在她把手指按在弦上那一刻,靈鷲便很有預見性的捂上了耳朵,沒想到還是慢了半拍,結果被誤傷。

靈鷲弱弱地問道:「小師姐...為什麼你沒事...」

「我?」千秋才不會說她很有遠見的先把自己的聽覺給封上了,「我是誰,當然沒事了。」

靈鷲又道:「小師姐這琴聲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委實不值得,以後還是別了罷...」

千秋卻不贊同:「亮劍豈不是表明有敵意,不動刀不動槍,還請他們免費聽一曲,顯得我們多有誠意。」

見她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靈鷲把肚子裏的實話又咽了回去。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給她留面子。

「滿口胡言!」

弟弟行為,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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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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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紅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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