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遺禍（一）

龍聽雨被她弄的雲里霧裏的，只見腳邊突然躥出一個細長毛茸的白影，「唰」地一閃而過，托桃子的福，龍聽雨的尖叫被悉數堵回口中。

「小點聲，快看。」

千秋沖前方努了努下巴，只見涼亭內兩人相對而坐，似在談心。

背對她們的是葉楓無疑，千秋好奇的是那對面坐的宮裝美婦。論行頭，穿的比龍女還隆重，光頭上那幾串珠子大概就能買下凡間幾個山頭，只是臉色不太好，不知是生病了還是怎樣。從端茶倒水的姿勢不難看出，她並不習慣伺候人，但此刻卻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坐立不安，極力討好著面前的葉楓。

龍聽雨不理解她為何如此激動，揉了揉腫痛的腮幫子：「哥哥說，偷聽非君子所為。」

千秋正色道：「我們是女子，不是君子。」

龍聽雨：「......」

千秋興緻勃勃豎起耳朵，把人家的私房話聽得一字不落。

先開口的是葉楓。

「天宮生活，可還習慣。」

「勞兄長挂念。」女子答得很慢，好像每一個字都在腦中經過一番精雕細琢，「托兄長與族人的福，澄兒一切安好。」

葉楓又道：「你一人在天宮少有照應，凡事多加小心，遠離是非。」

「謝兄長提點。」見葉楓似乎心情不錯，葉澄抱着試試的心態問上一句：「不知父王和母后在地界……」

「父王還是老樣子，整日卧床不起，不過有長老們悉心照顧，加上有地界最好的醫師在側，身體雖不見好轉卻也沒有再惡化。」

「那便好，那便好...」葉澄似乎還想問別的，卻怎麼也找不到開口的契機，見葉楓面前的茶盞空了，趕忙又續上一杯，一邊續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父王那裏澄兒自然是不擔心的，只是母后她...」

葉楓並沒有立刻答覆她，而是慢條斯理地飲完了茶，將碧璽色的茶盞擺弄在修長的手指間，在葉澄就快心灰意冷時，忽然宛然一笑：「你在天宮待久了恐怕不知道，地界最近亂的很，各族都有宗室旁氏子弟陸續失蹤，甚至已經有了遇害的傳言。王後身嬌體貴，所以我特意派了人貼身保護，也交代了王后讓她無非必要之時，盡量不要出族門半步。」

不管怎樣，確定了雙親的近況，葉澄悄悄鬆了口氣，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懈。

「你人在天宮，還如此惦記兩位老人家，不愧是當年父王和王后最寵愛的女兒，也不枉二老疼你一場。」

「兄長...我...」

葉楓臉上明明是一片笑意，葉澄卻覺得渾身冰冷。

「你我雖然同父異母，但怎麼說也是兄妹，不必如此客套，更何況今非昔比。」葉楓淺笑道：「按禮數，我應當給你行禮呢。」

葉澄脖子以上血色迅速褪光，如果不是桌子攔著，千秋毫不懷疑這位姐姐鐵定是要跪的。

「澄兒不敢！澄兒不敢！」

雖然看不到葉楓的表情，但這對話怎麼聽都覺得詭異，千秋咧嘴道：「大師兄那麼和善的一個人，她怎麼說幾句話都要畏首畏尾的，這是見兄長還是見債主？我再怎麼怕我大哥，也沒嚇成她這樣過。」

龍聽雨探長脖子望了望，確實，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和交流在外人聽來未免過於生疏。

「我聽說大師兄在古木族很有威嚴的，不止兄弟姐妹們怕他，連主事的長老們都要禮讓三分。」

「怎麼長老掌事？聽說古木王喜歡花天酒地找姑娘，但也不能不管事吧，好歹是一族之主。」

「以前大抵是管的，只不過近些年身體越來越不好，才將族內大權慢慢交了出去。大師兄登上太子之位不久，因為非嫡出之身加上年紀尚青，古木族宗室的長老們頗有說辭，所以大師兄主動將大權暫交到了長老們手中，這才得以服眾。」

千秋對別人的家長里短和勾心鬥角一點興趣也沒有，但還是道了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師兄也不容易。」

又聽了一會兒，龍聽雨腳下生釘似的不安分，鼓動千秋走為上：「要不咱們還是別聽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讓發現就糟了。」

「別動！」

龍聽雨的腦袋差點被直接按到地上去。

簡單拜別後，葉楓往天道樞方向走去，葉澄似乎圍着亭子在找什麼，一邊拍手一邊叫着什麼，找著找著便奔著花叢來了。

千秋拉上龍聽雨剛準備撤，豈料蹲太久，腿麻的不聽使喚，下半身像沒骨頭似的立不起來，最後兩人直接抱成一團滾了出來。

「啊！！」

兩個大活人突然滾到腳邊，葉澄嚇得花容失色，向後急退數步，十分不淑女的尖了嗓子。

龍聽雨摔的眼冒金星，耳朵還差點被尖銳的叫聲刺穿。

千秋做賊心虛：「那個…我們不是壞人，只是路過，對不住對不住。」

身着和葉楓相似的校服，她們的身份葉澄已猜到一二。

五官恢復正常運作后，龍聽雨便開始碎碎念：「都說了偷聽是不對的。」

千秋：「那你也沒少聽。」

「你們！」葉澄不安的瞄了眼身後，再看看她們，泄氣般一甩袖：「罷了罷了。」

女子來去匆匆，原以為會挨罵的千秋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只見龍聽雨從地上拾起一物，是個做工精美的香囊。

千秋問道：「她掉的？」

「這下闖禍了。」龍聽雨垂頭喪氣。

千秋道：「一個香囊而已，至於么。」

龍聽雨懊惱不已，臉口耳鼻急得快要縮成一團：「這是神妃之物！」

千秋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不、不、不會吧！」

龍聽雨指著香囊道：「怎麼不會，你看。」

「這...很普通啊。」千秋左看看，右看看，除了一幅綉工精良的鳳凰齊舞圖和兩朵金絲牡丹，並沒什麼特別。

龍聽雨忘了她久居地界，不懂天上的規矩，耐心解釋道：「在九重天內，除非地位極其尊崇之人，任何衣着、飾品、梁木都不得印有活物，現如今有此特許的，只有天尊、龍君哥哥和神尊的兩位妃子。」

「好奇葩的天規。」千秋現在知道為何給她量身定做的校服上連根蛇尾巴都找不到了。

龍聽雨急道：「秋，我們怎麼辦呀。」

千秋想了想道：「這是她掉的，又不是咱們偷的，還給她就好。」

龍聽雨：「可驚擾神妃，始終是重罪啊。」

千秋神經一緊：「有多重？」

龍聽雨小臉糾成一團，道：「很重。」

「好！」龍聽雨見她眼神堅定，以為她有了好主意，不料卻被後半句嚇哭：「一不做二不休，毀屍滅跡，燒了它！」

在龍聽雨的苦苦哀求下，最後當然是沒燒成，千秋只好啟用後備方案。趁晌午的演武場全是人時偷偷將葉楓拉到角落，把事情交代了，當然避重就輕的把「偷聽」部分自動省略了。

見葉楓習慣性的托腮思考，千秋以為他是在為難，於是道：「這本來就不是大師兄分內的事，要實在不行的話就不勉強了。」

誰知葉楓笑着一擺手，道：「不是我不願意幫你，而是澄兒身份今非昔比，即便曾經是兄妹，如今她貴為神妃，不是我說見就能見的。」

千秋吃驚道：「看一眼自己的親妹妹還要人許可？」

「那是當然。」葉楓苦笑道：「會見神妃需要提前一年告知，還要經過三思六審，手續繁瑣複雜的很。」

千秋向天翻了個極大的白眼：「怎麼感覺見神妃一面比見龍君還難。」

葉楓忽然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就實際情況來講，想見龍君一面才是難於登天吧。」

她差點忘了，葉楓和靈鷲再怎麼說也是神妃的娘家人，有這層沾親帶故的關係，只要按規矩走多等等，想見的人還是能見的，可想跟龍君說上一句話，就沒這麼簡單了。先不說龍黎燁理不理，恐怕人還沒等踏進沐陽宮的門檻就得被轟出來。

「...哦，哈哈哈哈我忘了。」千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半夜在榻上輾轉反側，轉着香囊上的掛繩，腦子裏全是它。

這燒手的東西一天不還回去，連覺都睡不安穩，這對於極其注重睡眠質量的千某人來說可是大事，頭等大事。

心動不如行動，趁著月黑風高，來個夜探後宮。

令千秋有些意外的是，神尊後宮的禁衛軍似乎格外鬆懈，沒費什麼勁便摸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倒吊在房樑上靜靜地等待輪班的禁衛軍走過，最後一點腳步聲消失，一個跟頭翻下來，沿着窗邊彎著腰身，躡手躡腳地走着。

面對兩座長得差不多的宮殿，千秋着實為難。她可以肯定的是，面前兩個岔路一邊通往靈鷲長姐的住所，一邊是大師兄親妹的寢宮，關鍵是...哪邊是哪邊？

就在她定在原地犯難時，突然，兩股交織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種是她並不陌生的血腥味，另一種則更為濃烈且熟悉，是她在地界，在天宮都遇到過的。

不管怎樣，先救人！

千秋沿着濁氣的味道順藤摸瓜來到一座窗門都被鎖死的寢殿，來不及思考太多，破門而入后，是讓她毛骨悚然從頭皮涼到腳後跟的一幕，眼前所見，已非震驚所能形容！

從猩紅的血水上踩過，腳下不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陰暗的室內，懸掛的燭火左右搖曳，時不時地照亮房間內的各個角落。如果她沒看錯，似乎有什麼正躺在角落的地上，一動不動。

撥雲見月，烏雲遁走，藉著窗口的幾縷月光，終於看清全貌！

只見白日裏還風姿優雅的女子，此時手腳均已折斷，脖子向一個根本不可能的角度彎曲著，大概是死前過度驚恐，導致她豐滿的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瞳孔也放大到了極致。身體有明顯被開膛破肚的痕迹，牆壁上、桌案上、地上，噴濺的污血到處可見！

「嘔——！」

跌跌撞撞地衝出大門，扶著門好一頓乾嘔，別說晚膳，膽汁都差點吐出來。

虧她自認見慣了血腥場面，但當一個認識的人以如此殘忍的方法被殘害，果然還是難以平靜。一想到平時跟大哥和二哥打交道的，可能是比這還要可怖一千倍一萬倍的東西時，千秋忽然冷靜了下來，反覆幾番深呼吸，這才發現那股濃烈的濁氣還未消失。

「小青！」

自從伏魔劍勉為其難的接受了這個昵稱，她就叫上了癮。伏魔劍平時有多懶暫且不提，該護主時從不含糊，順着濁氣的指引，劃出一道青色的弧光，飛向空無一物的暗處。

「嗖——鐺！」

首次交鋒后，一個隱於夜色的黑衣人緩緩淡入視線。

接住被彈回的伏魔劍，那力道，讓她足足退了五步才將將穩住腳。

「能識破我隱身術的，你還是第一個。」黑衣人居然開口了。

「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的表揚。」千秋道：「不想被人發現就把你身上那股味道收一收，我隔了十里地都能聞到。」

黑衣人似乎有些驚訝：「你能察覺到我身上的氣息？」

「是又怎樣。」千秋道。

「你，留不得。」

黑衣人出手穩准狠，招招氣勢洶洶，憑藉以往的交手經驗和本能判斷，千秋知道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至少現在不是。正面剛肯定是沒什麼希望了，最理智的選擇便是逃跑，可若她掉頭時黑衣人來陰的，把背後留給敵人一樣是死路。

想來想去，辦法只有一個。

「不逃么。」黑衣人似乎玩夠了貓抓老鼠，在準備給她致命一擊前，還好心的問了一下。

「你覺得我會白痴到把背後留給你么。」不得不說，到了這個節骨眼還能笑出來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花言巧語。」

黑衣人沒心思與她鬥嘴，掌心中一股力量慢慢凝結，連咒語都不用，一道黑光「嗖」地朝千秋的面門襲去！

僅這一擊的話，只要她想，伏魔劍勉強接住是沒問題的，但千秋卻選擇將它彈開，甚至還加了幾分力在上面。

只見黑光從屋檐下直接穿過房頂，「轟隆——！」神妃寢殿的半邊屋頂瞬間粉碎！

看着殿外逐漸接近的火光和禁衛軍的腳步聲，千秋神秘一笑，很快便將他的風涼話原封不動的換給了他：「不逃么。」

「原來如此，你從一開始做的就是這個打算。」

雖然看不清黑衣人的臉，但千秋打賭，那臉色一定好看極了。

「我被抓到，頂多告我個私闖後宮之罪，至於你，我可就敢保證了。」

「呵呵呵，我記住你了。」

耳邊黑衣人低沉而滲人的笑聲還在，可人卻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千秋內心os：不笑還能怎樣，難不成還要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