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辰月華(二)

第2章 太辰月華(二)

光顧著與月華置氣,千梵扭過頭才想起自己這身打扮,抬手施法,轉眼便換了身行頭。

褪去一身青甲戎裝的千梵,還是那個相貌堂堂的翩翩公子,果然應了那坊間傳言——蛇族宗系十代加旁系三代以內,連長得一般的都沒有,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能靠臉吃飯的主。

論儀錶談吐,成熟穩重,千梵無疑遜於他大哥,但勝在人情世故懂得不少,加上他隨和的性格,在地界一直很吃得開。因不愛招搖,行走在外從不穿印有族徽的外袍,縱使動不動就被千戰拿來訓斥,仍舊不改。倒是蛇后青姬親手為他做的這件青衫素裳,千梵是走到哪穿到哪,領口與袖口點綴的幾片青竹更是青姬親手所綉,讓他欣愛的不得了。

腰間懸著一柄墨綠短簫,質地樸素,確實難得一見的上品神器,名曰「傾心」。

千梵曾因嫌棄這名字太過肉麻,羞於將它帶在身邊,直到月華笑着說覺得「傾心」這個名字甚是浪漫,與他的品行般配極了。

千某人聽了頓時心花怒放,從此便將傾心戴在身邊,寸步不離。

看了眼扭過頭生悶氣的人,月華走到石桌旁坐下,徐徐倒了杯溫熱的香茶,輕輕推到他面前。

若換作平時,面對月華的主動示好,估計他會開心的幾天睡不着覺,但今天——哼,千梵倔強的再次扭過頭,堅決不讓自己再被那張臉迷惑。

對於從未吃過癟的月華來說,這體驗還挺新鮮,左右他一時半會消不了氣,不如索性先放他一放。

注意轉移到被遺忘在石桌一角的食盒,掀開蓋子,將一碗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吃食取出,沁人的酒香撲面而來,月華面露喜色。

錯不了,是她的最愛——酒釀圓子!

感動之餘,月華柔聲道:「這次任務很兇險吧,我看你大哥都把墨初派給你了。」

話語里毫不掩飾的關心明顯取悅了我們正在氣頭上的二殿下,縱是她有千般不對,千梵也不忍心再冷著臉。

拿起剛剛盯了很久的茶杯,一飲而盡,從喉嚨到胃,升出一股暖意,末了還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

「也沒那麼誇張。」千梵想了想,決定暫時隱去那些尚未坐實的消息,只說道:「這不南海出了點事么,說是有羅剎聚集,道行還不低,南海水司走投無路了,稟告天宮又怕受責罰,便差人修書一封來黑木山搬救兵,我大哥脫不開身,就派我來了。」

月華瞄了眼尚未蘇醒的少年沉思片刻,說道:「南海附近的幾家仙族呢,為何不去支援?」

千梵無奈的笑笑,兩手一攤:「你說呢。」

月華搖頭嘆氣。

怪只怪南海水司平時作惡太多,把周圍的仙族都得罪光了,見他有難,人家連高興都來不及,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客氣了,不然也用不着捨近求遠,厚著臉皮向遠在千里之外的黑木山發求救信了。

就南海這塊燙手山芋,做得好,不會有人記得;做不好,便會留人話柄,費力不討好。

然而即便如此,千戰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派軍支援,救凡人於水火,比起事後的風言風語,他更在乎的是蒼生安危。這也是為何雖然未與千戰見過幾面,但月華對他的印象卻是尤其之好。

「太子殿下果真仁義當先,不愧是地界第一大族的棟樑,實乃族之典範,仙之楷模,蛇族族訓『勇者仁心』,殿下當之無愧。」

「喂,這次出力的好像是我吧!」就算知道其二人並無交集,聽她把千戰都快誇到天上去了,千梵還是忍不住有些吃味:「都沒聽你這麼誇過我...」

月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臉堆笑道:「嗯,好好好,你厲害,你了不起,你是大功臣,行了吧。」

「一點誠意都沒有,還不如不誇。」千梵嘟囔道。

月華道:「我誇你,你不高興,我不誇你,你也不高興,你想要我怎樣。」

千梵扯著脖子道:「你是不知道,這次若非我福大命大半路遇上『貴人相助』,真不一定能打得過那群羅剎!」

月華疑惑道:「『貴人』?」

「嗯,是個生面孔,不過術法相當了得。」千梵又咽了口茶,繼續道:「按理說天上地下但凡有仙籍的,我都混了個眼熟,就算看數路也能認出七八,可這人好像故意隱藏身法,似乎不想被人認出來,除了仙齡不大,還真沒看出什麼。」

「無論身份如何,既然救了你,就一定不是敵人。」月華分析道。

千梵:「那倒是。」

月華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幾個圓子,盛起一個,卻在放進口裏之前又放了回去。

「我雖出不得太辰山,但總覺近來五方天地靈氣甚是不穩,希望不要出什麼大亂子才好...」

千梵見狀,反過來寬慰她道:「都已經解決了,還擔心它作甚。再說,就算我不行,這不還有我大哥么。只要有我蛇族在一天,必不會讓五方再歷浩劫。」

「嗯,我相信。」

相信蛇族的實力,更相信這兩兄弟的能力,月華眉眼的擔憂漸漸淡了下來。

石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似乎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呻吟,不仔細聽,是絕對聽不見的。

千梵因為一直對他留着個心眼,當然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隨之便氣不打一處來:「你怎麼總喜歡往家撿些輪七八糟的東西,當心又是一頭白眼狼。」

月華最怕的就是他翻這筆舊賬,心道真不該一時嘴快,交代了自己的黑歷史。

「說好不提那事的。」

千梵道:「我只是擔心,別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太辰山帶,這裏是修仙聖地,不是善堂。」

月華失笑:「人家明明是仙修的水族,怎麼到你口中就成阿貓阿狗了。」

千梵道:「那我不管。」

兩人很快冰釋前嫌,月華趁熱打鐵,晃了晃手裏的碗討好道:「又鮮又甜的圓子,分你一半,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千梵生氣快,消氣也快,接過半碗,邊吃邊嘟囔:「在你這受的氣比我活的這幾萬年加起來都多,也不差這點。」

兩人和和氣氣的吃完圓子,千梵便被月華打發去後山采靈芝,半途中幡然醒悟——那圓子是他帶來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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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初不負所望,趕在太陽落山前將藥材取了回來,全部按照書箋上的分量,分毫不差,只是望着自家二殿下愈發不善的面色有些不解。

月華自豪的將她是如何一步步誘騙千梵幫她采靈芝,又幫她給昏迷中的少年換衣裳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墨初聽完便默默地退出了水雲間外,心裏為他家二殿下坎坷的情路默哀片刻。

白日裏二人鬧得那麼歡,少年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把煎好的葯輕放在石桌上,月華憑空變出一把匕首,作勢往手臂上划。

「你做什麼!」千梵急忙握住她的手腕。

月華輕輕推開阻止她的手臂,眸子墜了墜:「他體內濁氣遍佈全身,我怕白日凈化的不徹底,稍微加點精血進去,不礙事的。」

是,他是不礙事了,還能增進修為呢!

千梵深知這人雖然心軟,但要真上來那股子倔脾氣,連她師父也拗不過她,本來還想再勸幾句,也只能垂著腦袋作罷。

一碗「十全大補解藥」被送到了少年唇邊,怕髒了剛換好的乾淨衣裳,月華騰出只手撐著少年的後背,扶他半坐在石床上,眼看那腦袋就要枕上香肩,有人不幹了。

千梵:「等等!」

月華一臉無奈:「又怎麼了。」

「你師父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么,光天化日勾肩搭背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為了增加一點威懾力,千梵難得板起那張臉,試圖增加一些威信。

可惜他的那點威嚴早讓月華當廢品賣了,毫不在乎道:「怎麼就不成體統了,我又沒用嘴喂他。」

「你、你還敢用嘴?!」

月華當然是在氣他,眨眨眼,故意道:「要是你不在的話,有可能。」

「你你、你你你你!」千梵一口銀牙差點全咬碎,離當場掐死少年就差那麼一點點。

「咳,咳…」

洞外傳來幾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清咳,月華老臉一紅,忘了外面還有個「觀眾」,左右也懶得再與他抬杠,將少年輕輕放下道:「要不你來。」

「我來就我來!」

千梵抄起葯碗,一臉嫌棄的捏住少年的下巴,掰開嘴準備硬灌,心想嗆不死他也要讓他難受一陣子。

只聽月華在一邊涼涼道:「衣服弄髒了,你還得給他換。」

千梵的臉又黑上一層。

「墨初!」

扶穩少年的任務交給了墨初,千梵惡狠狠地掐住少年的下巴,一口一口的,與其說喂倒不如說是直接灌進去。

月華在一旁挪趣的調侃,說把他現在那張臉畫下來貼在水雲間門口,准能辟邪。

完事後,千梵一把拉開墨初,失去支撐的少年筆直的倒了下去,「嗵!」地一聲,重重地砸回到石床上。

「喂!」月華不樂意了。

千梵心情略微轉好:「人有失手。」

又一陣閑扯,期間墨初快步上前低聲彙報了些什麼,千梵越聽面色越凝重,不一會兒便來辭行。

「族裏出了點事,大哥要我立刻趕回去。」

月華還沒無聊到連人家的家事都去打聽一番,只道了句「萬事小心」。

「瞧我這豬腦子,差點忘了!」

眼看半隻腳都快踏出洞口時,千梵又折回來一臉認真的望着月華問道:「這次的味道如何?」

月華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酒釀圓子。

「還不錯。」

口感是有些馬馬虎虎,吃多了會澀,但比起前幾次已好上許多。她只當黑木山那家千年老字號換了廚子,遂並未多問。

千梵長長的舒了口氣,搔著頭露出幾分屬於少年人的羞澀。

「嘿嘿,那便好。」

墨初暗暗嘆了口氣,對着一頭霧水的月華行過禮,便隨主子去了。

興許是少年體質好,又或許是月華的精血起了作用,千梵走後沒多久便悠悠轉醒。

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醒來,少年瞬間本能地繃緊身體,從小養成的習慣讓他迅速提高了警覺,直到視線中出現了一個趴在石桌上熟睡的人,少年才慢慢地卸下了防備。

白衣上仙枕着落霞的餘暉睡得正甜,長長的睫毛在細風中微顫,烏黑的長發一半散在石桌上,一半自然垂下。手中是一卷半開的書簡,因為隔的並不遠,他甚至能聽到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少年望的出神,怕驚到熟睡的人想慢些起身,卻無意碰到了後腦勺莫名其妙添的一個大包。

「唔...」

被呻吟聲打斷淺眠,月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躲在緞袖后打了個哈欠,笑了笑:「可算醒了,感覺如何?」

吸取方才的教訓,少年動作放緩,小心地從石床上坐起,試着活動了下全身關節,驚訝的發現外傷竟已無大礙,連靈息在周身運行時也更加通暢了。

不用說也能猜到是誰的功勞。

少年是個講究人,二話不說單膝跪地,叩首就是一個大禮。

「多謝上仙救命之恩。」

少年的嗓子似被砂石打磨過一般,說出的話卻是字正腔圓,讓人聽着不會不舒服,就連那略顯漠然的態度,也讓月華中意的很。之前還有點擔心,萬一醒來后等待她的是痛哭流涕的感激或者聲嘶力竭的感謝要怎麼辦,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沒等到回話,瘦削的身板就這樣直挺挺的立在地上一動不動,月華揮手示意他起來:「舉手之勞罷了,話說你知道我?」

少年維持跪姿未動,前額微抬,卻沒有與她對視:「太辰月華,上仙的名號三界之內五方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話是好話,敗就敗在講話之人頂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讓月華絲毫沒有被誇的優越感。左右閑來無事,難得遇到個這麼有意思的小正經,不逗上一逗委實對不起自己。

「那,你打算拿什麼報答本仙?」

這一問明顯始料未及,少年淡若琥珀的眼中多了一分錯愕,微微抬眼望向一臉「市儈」的月華,發現對方也在看他時慌忙避開目光。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無論上仙有何要求,晚輩定當萬死不辭。」

「沒那麼嚴重。」月華撇撇嘴,「再說,我要你這條命又沒什麼用。」

如果她沒看錯,少年的嘴角似乎抽了抽:「晚輩愚鈍,還請上仙明示。」

月華半倚在剛被騰出來的石床上,一隻手支著腦袋,細長的手指繞着幾縷秀髮,道:「你也知道,本仙孤家寡人在這深山老林里寂寞久了,正想找個人——來解解悶。」

故意將后音拖得老長,細細觀察著少年的表情。然而並沒有她所期待的失態,少年一雙眸子依舊沉靜如水,彷彿一眼望不到底。

月華不禁好奇,不知這一瀾水眸波濤洶湧時,該會是何模樣。

「在地界混多久了?」

「一千三百年。」

「嗯,夠久了,彈琴會嗎?」

「否。」

「笛子呢?」

「否。」

「這也不會,那也不會,吹拉彈唱,說書講故事總要會一樣吧?」

「...否。」

「直接說你會什麼吧!」

少年抿起嘴,乾脆閉口不言,眼神表達的還是那個意思:什麼也不會。

月華現在的心情就好像有一年在太辰後山無意間挖到人蔘果苗,驚喜了好久,呵護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它熟了,拔出來才發現其實是顆白蘿蔔!

連連嘆氣聲讓少年幼小的自尊心再次受挫,臉色唰的比剛剛更白了。

他畢竟是修行之人,不是街邊天橋上賣藝的。

不會就是不會,他不屑騙人,也不想騙人,尤其是她。

「隨便問問,不會算了。」

月華投降了,終於不再刻意端出一副上仙的架子。和天宮那些喜歡耍嘴皮子的油嘴滑舌不同,她最不會相處的便是這種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她喜歡欺負老實人不假,但小孩子就算了,萬一欺負哭了她可不會哄。

見少年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原地,月華「嘁」了一聲,翻身下地,一把將他提溜起來:「不逗你了,在我這禮數就免了,太辰山沒那麼多規矩,你也別上仙晚輩的,叫我月華就好。」

少年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小小心翼翼地審視着她,似在掂量這話的可信度,怕不是方才逗趣的一環。

月華對此倒是不甚在意,半開玩笑的說道:「不信可以先叫兩聲試試,看我應不應你。」

醞釀甚久,終沒有叫出聲,悶葫蘆少年最終被強行帶到後山,美其名曰:陪她溜達溜達。

晚風帶走了白天的喧囂,還傍晚的太辰一片寧靜,路經天池,清風捲起絲絲蓮香,伴萬物入眠。腳步聲無意驚擾了某隻在淺灘打盹的錦鯉,一個打挺躍出水面,皎月碎了一池,點點星辰照若止水。

說是聊天,實際卻是月華說十句,少年能插上一句便已算多。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抹淺笑偷偷爬上了少年唇邊,但笑容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問題中。

「對了,還沒問你的名字?」

少年在一矮石坡前站定,背對月華沉默了半晌,袖中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顯出了主人的忐忑。

「我...沒有名字。」

對了,有個事,抹綾這詞我自創的,沒有的,別搜了。哎,古代的頸飾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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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方神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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