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道樞(三)
無論天道樞還是浮雲殿,千秋在天上混得越來越叫一個如魚得水。
上到天兵天將,下到女官仙娥,憑藉三寸不爛之舌,沒有她聊不熟的人。比方那乘風殿做點心的廚娘,沒幾天就把她當親妹妹寵了。
天道樞修行大都憑自覺,西凡又不常在,整個九重天都不夠她浪的,今天去流霜殿給龍聽雨搗搗亂,明天去校場找找姬少白的麻煩,東奔西跑,樂此不疲。
然而最氣人的是這人明明整天正事不幹,但凡正經比試,仍舊實力碾壓,打的人心服口服。
這一日按照師父們的指示,下午的課業將在仙座府繼續,南擎仙座還特意交代了他們要準時趕到乘風殿,不得有誤,不然等在那裏的西凡會如何對他們,他可不敢保證。算起來,這應該是千秋第一次去乘風殿。
路過葬花林,只見千秋忽然駐足,紅蓮道:「怎麼了?」
「噓,你們聽到什麼聲音沒?」千秋輕聲道:「好像是...求救?」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皆搖頭。
姬少白掏了掏耳朵:「你是順風耳么,我們怎麼沒聽到。」
年長的兩個對視一眼,葉楓以手撫地,紅蓮也伏在地上側耳聽音,幾乎同時道:「葬花林深處傳來的。」
葉楓補充一句道:「聽上去人數不少。」
「那還等什麼,走/跑啊!」
說話的兩個都是一愣,千秋先道:「都說了是求救聲,你就不想去看看?」
姬少白指著日頭苦笑道:「姑奶奶,您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再趕不到乘風殿,我保證下一個叫救命的就是咱們。」
千秋堅持道:「萬一落下個見死不救的名聲算誰的。」
「若不是求救,我們便不用管;若真是求救,我們也管不了,要我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雖然千秋說的對,但姬少白說的也有道理,況且誰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呼救聲。
一青一綠爭論不已,龍聽雨靈鷲又沒主意,葉楓沉思片刻后拍板決定:「去看看。」
千秋道:「聽見沒,大師兄都發話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姬少白撇著嘴哼唧半天,沒再反對。
倒是紅蓮還有所顧慮:「可師父那邊若是耽擱了...」
葉楓笑笑:「有事我擔着。」
「還是大師兄有魄力!」千秋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的誇獎葉楓,馬屁拍的順其自然。
並未往深處走太久,當看到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一群人時,千秋頓時後悔了,因為全是天道院的弟子!
除了滿地「挺屍」,便是立在那的三個男子最惹人矚目了。顯眼歸顯眼,但他們矚目的並非長相,正好相反,這三個長相一個比一個平平無奇,屬於扔在人堆里就絕對再也找不出來那種。
背對着他們的白衣人一動不動,兩個黑衣人則忙着把地上這些綁起來,也不管他們是真暈還是裝暈,一併捆了再說。其中一個黑衣人似乎十分樂在其中,一直有說有笑,只不過另一個根本沒搭理他。
龍聽雨頓時傻了眼:「這是...綁架?」
葉楓向前走了幾步,鎮定道:「什麼人。」
只見性格比較歡脫的黑衣人當真停了手,摸了摸下巴,對他們笑道:「壞人。」
「承認就好。」千秋搓著拳頭道:「你們是自己束手就擒,還是準備等我們來?」
直白的大話讓黑衣人愣是半天沒緩過來神,等反應過來,笑的腰都打不直了,另一個也明顯放鬆了警惕。趁此機會,千秋召出了伏魔劍,直接向他們身後的白衣人招呼!
包括兩個黑衣人在內,誰也沒想到她會出手如此之快,兩人來不及動作,只見一抹青色直直越過他們,奔白衣人沖了過去。
可惜千秋仍然技輸一籌,被白衣人一個側后閃身,完美躲了過去。
但即便如此,黑衣人還是哇哇大叫起來:「我這還跟你聊著天呢,居然玩偷襲,太陰險了吧!」
「這叫兵不厭詐。再說了,」千秋劍指白衣,道:「擒賊先擒王,你敢說他不是你們老大。」
白衣人:「.......」
「這...」黑衣人一下沒了話。
沉默寡言的黑衣人是個實戰派,隻字不說便抽劍相迎,將葉楓和紅蓮引到一旁,而嬉皮笑臉的黑衣人則交給了姬少白和靈鷲對付。
與一個明顯不知高出自己幾段的人對陣,千秋不敢輕敵,以靈御劍,青鋒即刻出鞘:「聽雨!幫忙。」
「嗯!」
白衣人一看就是個術法高手,手上不見任何兵刃,卻可化氣為劍,還好有龍聽雨在後以天罡甲輔助,千秋才無比安心。但比較奇怪的是,打了半天,她仍感覺不到對方身上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更討厭的是,千秋再不甘心再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劍法全部被看穿。幾回合下來,白衣人有進無退,氣如狂瀾,如此下去,輸的人毫無疑問,一定是她。
不過在他們結束戰鬥前,另一邊勝負已分。
只見黑衣人一手拎着姬少白一手拎着靈鷲,得意洋洋道:「好啦,到此為止,再打下去我可就不保證這兩個人的死活咯。」
千秋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會用人質來作為要挾:「卑鄙。」
「隨你怎麼說。」黑衣人一聳肩,隨即向白衣人請示道:「君...咳,老大,您看怎麼辦?」
白衣人淡淡地說道:「交出神器,便可放他們自由。」
敢情在這等着他們呢。
即便他們已能將神器駕馭自如隨傳隨到,但就這樣輕易給出去,若是被添加上了奇怪的封印,後果不堪設想。
葉楓輕笑道:「就算拿走了你們也用不了,何必呢。」
黑衣人笑道:「能不能用是我們的事,拿來當擺設也是我們說了算,總之快點交出神器,還是說,你們的神器比他們還重要?」
千秋偷偷看了眼葉楓,發現他在閉眸沉思,當其他人也在衡量利弊的時候,千秋一咬牙一跺腳,直接將伏魔劍插在了白衣人面前的地上。
「可以了吧,放人!」
白衣人似乎並不驚訝,反倒是把控制兩個人質的黑衣人嚇了一跳:「神器之首,說給就給?」
「師父說了,伏魔劍能發揮出多大威力,完全看主人有幾分本事,連我都沒使明白,你拿了也掀不起什麼風浪,神器之首在你這,不排倒數就不錯了。」
話是這麼說,但千秋的心裏還是跟割肉似的疼,紅蓮輕撫她的後背以示安慰,認為她如此做是對的,隨後將冰火雙戒也扔了過去。
葉楓似乎也想清了,道:「交出神器可以,但除了我兩位師弟,煩請將天道院的眾人也放了。」
此時昏迷的人漸漸醒了幾個,一聽葉楓願意救他們,個個感動的痛哭流涕。
藍子修心有不甘,但如今保命最要緊:「你們一定要救我啊!先、先換我,我舅舅是南海水司,我的命比他們的重要多了!」
千秋終於不是唯一一個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巴掌的人了,但葉楓既然放出話來,人便是要救的。
只見白衣人兀立不動,頭卻輕輕撇向一處:「可以了么。」
只見空無一人的地方忽然走出一個人。
「南擎仙座/東垣仙座?!」
東垣微笑着為他們鼓掌,南擎則在驚訝聲中打了一個響指。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並無什麼實在感,但再一抬頭,看到剛剛為敵的三人,着實嚇了一跳。
「咦——?!」
「獨樓副將?厭回副將?還有龍、龍君?!!」
「哈哈,驚喜吧。」一身黑衣的厭回將懵圈的姬少白和靈鷲放開,還客氣的幫他們正了正衣冠,笑道:「君上和我們乃受仙座之託,前來試探一下各位,剛才有所得罪,對不住啦。」
葉楓最快鎮定下來,問道:「師父,敢問這是?」
南擎給了一個手勢示意待會兒解答他,走到天道院一群人的面前,道:「現在應該心服口服了罷。」
但凡懂點事的,都已經羞愧的低下了頭,只有藍子修被人扶起來以後仍舊死鴨子嘴硬:「仙座這是何意,我、我不明白!」
南擎無聲嘆了口氣,依着他的性子,是不想把話說絕的,只聽東垣替他說道:「你們覺得上次的試煉不足以證明他們六人如何優秀,那這次呢?論工夫,你們不到一回合就趴下了,論品行,人家神器說扔就扔,再看看你們,有沒有一個願意用自己的寶器來換取同窗的一條命?就這還不夠明白么。」
藍子修還想爭辯,卻不斷被人拉住,耳邊全是「算了算了」,「被趕出天道院就不值了」,只好作罷。
一場突如其來的比試,以六人組完勝作為結尾,天道院大部分弟子已是心悅誠服,再無怨言。
別人怎樣千秋才懶得理,比起嘲笑失敗者這種沒品的事,她還是對半路殺出來的龍黎燁更感興趣一些。
「想不到你居然會來湊這份熱鬧,看來最近龍族公務不忙嘛。」
龍黎燁淡淡地說道:「是南擎的請求。要在天宮找一個你們不是很熟悉,又能與你們對上幾招的人,並不容易。」
他二人交好是眾所周知的事,於是千秋雀躍道:「那你覺得我剛才表現如何?」
龍黎燁思考片刻,給出了一個自認為十分合理的評價:「判斷力精準,仙術尚可,劍法仍需精進。」
千秋狀似失望道:「你總這麼說話,小心以後沒朋友。」
龍黎燁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內心正在無比認真的反省是不是真的措辭有誤。
千秋好心的給他一點提示:「你就不能誇我兩句?」
一邊的厭回見有拍馬屁的機會,忙不迭地湊過來,逮著千秋便是一通亂誇:「小殿下機智勇猛,聰慧過人,身手矯健,仙法超群,實乃當世奇才,萬里挑一!」
「誒,這就客氣了。」好兄弟似的拍了拍厭回的肩膀,千秋笑道:「看見沒,這才是我想聽的。」
「......」
龍黎燁就是嘴撕裂了,也斷不可能說出那些話來,不過看向二人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些什麼。
獨樓一把將厭回拽回來,不顧後者委屈的表情,面無表情道:「少給君上丟人。」
龍聽雨這時走了過來,在龍黎燁面前拜了下身子,道:「龍君哥哥,剛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龍黎燁道:「無妨。」
千秋眼珠一轉,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捉弄他的機會,故意學起龍聽雨的乖巧,嬌滴滴的道:「龍君哥哥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陪我們演習,我們要怎麼謝你呢。」
龍聽雨這麼叫,龍黎燁早已聽習慣,不知為何千秋這聲「龍君哥哥」一出口,忽然叫的他眼皮一跳。
還好起雞皮疙瘩的不是只有他,只聽厭回打着寒顫道:「小殿下還是別這麼叫了,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我和聽雨情同姐妹,輩分又一樣,怎麼她叫得,我就叫不得,難道說你覺得我...哎呦!」
千秋還沒和厭回理論完,耳朵便被人不輕不重的擰了一下。
「你嘴上就不能有個把門的是吧。」紅蓮瞪了她一眼后,轉向龍黎燁,萬分誠懇道:「多有失禮之處,還請龍君海涵。」
千秋揉了揉耳朵,東張西望后說道:「仙座呢?」
「仙座們要回天道院處理些事情,讓我們先去乘風殿等,龍君哥哥...要和我們一起嗎?」龍聽雨很小心的問道。
龍黎燁想了想,道:「本君回沐陽宮還有要事。」
除了千秋是發自內心覺得可惜外,其他人無疑不鬆了口氣。
若說流霜殿是寂靜,浮雲殿是冷清,那麼乘風殿便是獨樹一幟的風雅。
還沒踏進殿門,四溢的酒香便將千秋肚裏的饞蟲勾醒。綠水為池,蓮花作地,檐下搖柳,不染半點俗世浮華,一草一木皆有讓人平心靜氣的奇效。
環繞主殿的竹林蒼翠欲滴,綠蔭下,一副敦實的黑石棋盤坐落其中,想必是供兩位仙座閑暇之餘消遣之樂。未完的棋局旁立着三兩個酒罈,連風中都夾着沁鼻的酒香。
乘風殿,一如南擎本人,無欲千乘,風月不羨。
走了半天還沒出竹林,千秋邊走邊感嘆道:「不愧是仙座府,一殿比人家一宮還要大上三圈。」
說到這,靈鷲道:「一般仙府自然不敢與之相比,現在看到的,都是仙座們按照各自喜好擴建后的。仙座都是喜靜之人,所以三殿相距較遠。」
千秋吐槽道:「四位仙座三座宮殿,也不知道天宮是真窮還是假省錢。」
去往偏殿的路上,遇到兩條岔路,千秋指著離他們越來越遠的另一條道,問:「這是往哪兒去?」
紅蓮跟隨葉楓走在最前面,頭也不回道:「不該管的少管。」
千秋道:「大哥說『不懂的要多問』,你又讓我不要問,到底聽誰的?」
果然,一把千戰搬出來,紅蓮頃刻滅火。葉楓在無人可見的角度勾了勾唇,任由他們拌嘴。
靈鷲伸長脖子瞅了又瞅,一看離隊伍漸遠,趕緊小跑兩步追上,解釋道:「其實那是……」
「我看八成是東垣仙座的舊府。」千秋轉了個身倒著走,也不看路,邊走邊道:「一個人住太寂寞,平日喝茶論道,飲酒下棋連個伴都沒有,所以棄了這,整日賴在乘風殿與南擎仙座膩歪。」
紅蓮皺眉道:「不可背後語人是非。」
千秋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謂。
姬少白安靜的看了會兒熱鬧,忽地把扇子「啪」地一合,指著千秋身後道:「啊,師父!」
一個急剎加急轉彎,要不是有龍聽雨墊著,千秋差點與地面來一個切切實實的深吻。
「死、狐、狸!!!」
姬少白有恃無恐的躲到紅蓮背後:「師姐救命~」
千秋擼起袖子,掄起拳頭:「今天就是我大哥來也救不了你!」
兩人圍着紅蓮玩起了「老鷹捉小雞」,見紅蓮並沒有罩他的打算,姬少白隨手抓了一個「肉盾」擋在身前。
靈鷲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一陣天旋地轉后,眼前瞬間多了個氣勢洶洶的千秋。
千秋朝靈鷲說道:「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給我抓住他,抓緊了!看我不扒光他的狐狸毛,掛在樹上示眾三天三夜。」
姬少白趴到靈鷲耳邊小聲道:「你要是敢把我交出去,我就去告訴師父,昨晚寢殿的琉璃燈是你弄壞的。」
靈鷲胸中淚目:「為什麼總是我……」
紅蓮頭痛道:「好了好了,雖說乘風殿並未嚴令禁止不可喧嘩,畢竟是師父們的居所,不可沒規矩。」
千秋指著姬少白:「明明是他先挑事,為什麼不說他。」
紅蓮:「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讓它過去罷。論輩分,他還是師兄,不可太過無禮。」
「憑什麼!」千秋鼻子差點氣歪:「他是師兄,那我還是師妹呢,不讓着我就算了,還戲弄我!」
姬少白故作風騷的搖著扇子道:「喲,承認自己是小師妹啦。」
千秋額頭上的青筋成數倍增長,靈鷲哭腔道:「三師兄,你是嫌不夠亂還是嫌死的慢?哪有你這樣的!」
「大家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龍聽雨手忙腳亂的勸架,忽然作出了和姬少白如出一轍的表情和動作:「啊,師父!」
「怎麼連你也被死狐狸帶壞了!」
千秋再蠢也不至於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都怪東垣仙座,放着自己的寢宮不住,非跟南擎仙座擠一個,害你們也得住一起,我看這樣下去,師姐遲早也得被傳染。」
這回不止龍聽雨和姬少白,連葉楓和紅蓮也畢恭畢敬的道了聲:「師父。」
後背掠過一絲涼意,千秋慢慢轉過僵了一半的身子,咽了口口水道:「仙、仙座…」
北溟還是那副天塌下來都事不關己的模樣,目光只在龍聽雨的身上停留稍許,很快轉向別處。
南擎但笑不語。
東垣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年輕人愛熱鬧,正常,正常。」
打嘴仗他們可以,一到正經時候,還得是葉楓:「都是些玩笑話罷了。」
好不容易逮著個台階下,千秋抓緊這顆救命稻草,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們開玩笑的,沒有惡意的。」
南擎道:「在本座等人面前無妨,在外面,即便是戲言也要有尺有度,切記。」
千秋一臉虔誠:「仙座教訓的極是。」
乘風殿是公認的規矩最少的宮殿,用他們的話來說,簡直是上天的一片凈土,類似食不言寢不語之類的,在這裏通通可以不作數。繞是如此,在千秋看來,冗繁的規矩還是太多。不像黑木山,一家人圍個大桌一起吃,熱火朝天暢聊無忌,酒過三巡再來場明刀明槍的切磋,方為快事。
今日南擎等人為他們開的慶功宴熱鬧歸熱鬧,除了沒心沒肺的千秋和姬少白鬧得最歡,其他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放不開。
剛出窖的桃花笑一壇一壇的往桌上端,酒飽飯足,千秋這才有閑心關心別人:「我師父不愛湊熱鬧就算了,北溟仙座為何不一起來?一個人吃多沒意思。」
龍聽雨放下筷子道:「師父剛得了幾味新葯,怕耽擱了煉丹的進程。」
東垣翻了個白眼,對他缺席的理由嗤之以鼻。
「我看煉丹是假,不喜見我才是真。」
葉楓你是AD啊,這走位怎麼行呀...衝上去給人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