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道樞（一）

天道樞，多少仙門子弟夢寐以求的修習之所。

能得到仙座們的親傳身授不說，更有機會與大羅天界中最德高望重的仙家一同談經論道，比試切磋。細數從這裏走出去的各族子弟，無不萬里挑一，佼佼不群。優秀如千戰、龍牙者，註定都是要流芳千古的人物。

浮雲殿的仙娥被調教的手腳甚是麻利，天沒亮，早早把千秋的校服送了過來。

為彰顯天道樞弟子的地位和尊貴，連校服都是區別於天道院的普通學子，用的皆是極其稀罕的材料，工藝亦是一等一的。

千秋手中的青白鮫綃輕如薄紗，裙擺輕盈，長度剛剛好，既方便行動，又不失婉約大方。

據說他們每人的校服均為量身打造，且印有族徽的一部分，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可千秋照着落地銅鏡轉了好幾圈，除了盤雲紋，一片蛇鱗都沒看見。

直到門外有仙娥來催，她才想起自己竟差點誤了報道的時辰。

佩上西凡給她的那塊可任意初入天道院的令牌，迅速繫上護腕和腰帶，一把抓起床邊的紫青仙綾，興沖沖飛奔而去。

從外看，除了少了份書香氣，天道院與一般學府並無太大區別。共分上下兩層，下層是各族子弟共用的場所，有供大家切磋習藝的校場，也稱演武場，對於一些喜靜的，亦有內藏萬卷學術氣氛濃厚的藏書閣；而上層則是僅有他們六人可隨意出入的天道樞。因身份不同，天道樞弟子只有一小部分學課與一般學子重疊，大部分時間還是以接受仙座的親歷指導為主。

作為五方的最高學府，天道樞的派頭可見一般，連金匾都是某位神尊親筆題的字，可見天宮對歷屆人才的培養還是頗為上心的。

天道樞的正室並不難找，落座已久的兩人注意到動靜，不約而同望向門口。

千秋這才發現男子的校服也別有一番風情。只見底衫是純白的錦袷羽幟，素雅淡塵，一個如翩翩紅楓於身間飛舞，一個如裊裊翠寰戲繞修竹。

套上校服的姬少白一派人模狗樣，手搖翠玉扇，走起路來淡綠的抹額隨風翻飛，可惜一開口就原形畢露。

「聽說你成功入主浮雲殿了，恭喜恭喜！還想着實在不行，我跟師父打聲招呼，讓你來乘風殿跟我們擠擠。」

千秋冷哼道：「放心，睡樹上也不跟你擠。」

「別啊。」姬少白一股歪風似的飄過來，「聽說你昨日在葬花林大戰羅剎三百回合，打的是昏天黑地風雲變色，真的假的？」

「哪兒來那麼多聽說……等等！」千秋想起什麼，像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昨晚的事，你怎麼知道？！」

姬少白故作高深的拿扇子敲著下巴：「你就說對不對吧。」

千秋抵死不認：「聽說聽說，都是道聽途說，壓根沒有的事。」

姬少白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又道：「我還聽說最後連龍君和龍王都驚動了，尤其是一向避事不及的龍君，竟主動攔下這樁雜事，今早還被神尊……」

「胡說！昨天他都答應我不追究了，怎麼會……」

千秋急於辯解，一晃便上了套，不打自招，姬少白陰謀得逞，笑得那叫一個春風得意，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

「是誰嘴碎告訴你的，說不說？說不說！不說今晚就吃紅燒狐狸！」

在千秋的鎖喉殺掐死他前，葉楓走過來道：「是乘風殿的侍衛。」

姬少白死裏逃生，趕緊躲到了葉楓身後緩了緩：「咳、咳咳…」

姬少白見風使舵，力求坦白從寬：「消息是我花了十片金羽，從乘風殿的看門大哥那換來的，好像他兄弟的相好的妹妹的好友正好在浮雲殿當班。」

「......」千秋忽然道：「不對啊，你個窮鬼，哪來的十片金羽。」

姬少白支支吾吾道：「這……」

千秋磨拳霍霍，指節按的「咔咔」直響，姬少白咽了口口水，感覺再不老實交代，下一個發出這個響聲的很有可能是自己這把骨頭。

「這得謝謝靈鷲，要不是他江湖救急，你的英勇事迹也不會這麼快就傳遍九重天，連剛從地界提上來的小仙娥都認識你了。」

千秋臉色忽地一白：「都知道了，那也就是說……」

姬少白無比同情的望着她，給了她一個默哀般的眼神。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千秋逃跑未遂，沒等回頭，耳朵就被人拎得老高。

褪去男裝換上鮫綃的紅蓮少了三分英氣，多了七分俏麗。一襲白衣紅裙，修長的雙腿顯露無疑，胸前一朵孤傲不折的蓮花迎風盛開，每輪花瓣都透著淺淺的紅，獨綻於世，煞是驚艷。

可惜千秋現在無心欣賞，她只關心自己的耳朵還能不能保住：「疼疼疼…耳朵要掉啦，要掉啦！」

紅蓮氣道：「瞧給你能耐的，長本事了？才一個晚上沒看緊，就敢跟羅剎打架，你怎麼不去跟太陽打一架！」

千秋嘟囔道：「我又不是后羿，太陽不歸我管。」

再下狠手，不知好歹的人立刻疼得嗷嗷直叫：「啊啊！姐姐，好姐姐我知錯了，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在黑木山，千戰對她最多只是沒完沒了的訓斥，或是關不完的禁閉，以千梵為首的其他人，更是連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碰。所以真正敢動手修理她的，只有紅蓮。

千秋時常跟人抱怨，說兩個耳朵已經被捏的不一般大了，當然，大部分時間得到的回答都是「活該」。

姬少白不用再躲，樂呵呵的隔老遠繼續扇風點火，風涼話張口就來：「手下留情啊，瞧瞧，好好的耳朵都快被擰成麻花了，再擰下去，不掉也用不了了。」

紅蓮仍在氣頭上：「掉就掉。又不聽勸，留着也沒用。」

姬少白聳了聳肩，對千秋假惺惺說道：「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聽聽聽，誰說我不聽。」

千秋忙着向紅蓮求饒認錯，還不忘用眼神凌遲看熱鬧的姬少白：「死狐狸，不用你站着說話不腰疼，我今天要是少一個耳朵，你兩個都別想要！」

從大門口走進來的一抹淡藍輕羽，剛一冒頭，就被千秋逮了個正著。

「還有你！」

靈鷲驀地剎住了腳步，茫然的看着千秋，臉上寫滿無辜：「我、我怎麼了？」

「敢跟狐狸串通一氣害我，別讓我逮到機會，不然我一定……哎喲！疼、疼疼！」

靈鷲：「？？？」

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以光速越過發獃的靈鷲，直直向千秋沖了過來，那力道一點不含糊，連下盤甚穩的紅蓮都差點被撞了個跟頭。

龍聽雨兩手提着和之前沒什麼區別的厚重留仙裙，跑得呼哧帶喘：「秋！你沒事吧？聽說昨晚你和龍女姐姐……唔！」

千秋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騰出的手趕緊捂上了龍聽雨的嘴，一邊說一邊對她使眼色：「不錯，昨天擊殺羅剎也有龍女一份功勞，我不是都說了，改日再登門道謝。」

龍聽雨弱弱地掙扎了幾下：「唔？嗚唔嗚嗚……？？」

千秋悄聲對她耳語：「不管你聽到的是什麼版本，總之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想了想，加了句威脅，「不然以後不跟你玩了。」

龍聽雨果然不再動了，但等她放手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龍王哥哥說你昨晚受傷了？」

「小事，小事。」

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千秋忍着痛上躥下跳了幾下，騙過了眾人，卻沒瞞住心細如塵的紅蓮。

趁其他幾人不注意，紅蓮將她拽到一邊審問，嚇得千秋先把耳朵護好。許是跟着千戰久了，千秋總覺她眉頭一皺的姿態，竟跟大哥有幾分相像。

「別跟我編故事，說，到底怎麼回事？」

被逼到牆角的人只得實話實說。

紅蓮聽完后怒火中燒，恨不得現在就殺到九天仙境去跟龍瀲拚命。

「傻瓜，為什麼不來找我！這龍女怎麼如此陰狠，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不行，我這就去告訴太子殿下，定為你討個說法！」

「別啊姐姐！算我求你了。」

千秋是真的給她跪下了，抱着紅蓮的大腿就不撒手：「我大哥那人你還不了解么，真鬧大了，非得連我一起罰不可。你也知道，咱們和龍族之間鬧不愉快也不是一兩百年了，何必因為我再將誤會加深。況且大哥和龍王關係匪淺，總之，只要別告訴大哥，讓我做什麼都行！」

千秋死死扒着她一條腿，大有她只要不答應就不鬆開的架勢，紅蓮無奈，只得暫時應允下來，不過有條件。

紅蓮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一定…」

千秋搶答：「先告訴你。」

紅蓮又道：「再遇到那個龍女，你一定…」

千秋再次搶答：「離她遠遠的。」

答的毫不遲疑，天知道有沒有走心。紅蓮不願也不能冒這個險，心想等下次再見千戰，第一件事就是彙報此事，管它約定不約定，什麼都沒有千秋的安危重要。

「天道樞嚴禁喧嘩。」

帶着冰渣子的話音一落，六人不敢馬虎，迅速找好自己的位置，躬身行禮。

「師父。」

「仙座。」

西凡和南擎先後落座，六人也隨之歸席靜坐，不復嬉笑，規矩的很。

西凡：「雖說是你們來天道樞的第一日，但該立的規矩，還是要立的。」

南擎溫聲接道：「作為天道樞弟子，你們需以師兄弟姐妹相稱，不管是如今修行，還是日後各自為族效力，望你們都能不忘初心，將在此受到的教誨銘記於心，不虛此行。」

西凡一向不滿南擎的懷柔政策，覺得那就是赤裸裸的縱容，遂而補充道：「總之不管你們在地界或是在天上有何等風光，收起那點無聊的虛榮和驕傲，也收起那些離經叛道的想法，在天道樞待一天，就要守一天規矩。」

「是。」

「還有。」西凡又道：「別以為進了天道樞便萬事大吉了，這位置能不能坐穩，並非你們說了算，本座踢你們出去，比招你們進來還容易，懂了么。」

「......是。

「咳，西凡，差不多可以了。」醜話也說了，威也立了，多虧有南擎在一旁緩和氣氛，中和了西凡釋放出的冷空氣，不然第一個被凍死的就是坐在最後排的千秋。

「相信在此之前你們已做了不少功課。課業正式開始前，本座先來考考你們。」

南擎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們，胸有成竹的人都自信的點點頭，唯獨某人手心冒出幾滴冷汗，心虛的將身子一縮再縮。

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兩樣東西：千戰和讀書。

小孩子頑劣一點不打緊，但三百歲便有本事將黑木山攪的雞犬不寧，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為助她收心斂性，雲鼎天不得不厚著臉皮親自出馬，請了紫微帝君的愛徒星宿星君給她作先生。

可誰知不到一個月，竟硬生生將星宿星君給氣得連夜逃回了中天紫微垣，當着紫微帝君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聲淚俱下地控訴千秋的「惡行」，講他在黑木山受到的各種非人「折磨」。好在紫微帝君並非小氣的神仙，只是問了原由，並未深究。

但在那之後，蛇族就是有天大的面子，也沒人敢來接她這塊燙手山芋了。既然別人治不了他，只好由千戰兼任起了先生一職，督導她的課業。奈何先生公務繁忙，說是教書，其實就是到處搜羅各種書籍一股腦的扔給她背誦，背不出便小黑屋伺候。若不是有紅蓮在一旁幫襯，連作弊帶小抄，她非得「牢底坐穿」。

千秋不是沒想過放火燒書，可惜千戰不在時，便派墨初替他在旁盯着，借她個膽子也不敢耍皮。

書到用時方恨少，只能臨時抱佛腳。

千秋把捲軸打開拿來擋住臉，在心中不斷祈禱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只聽南擎道：「五方從何而始，又是因何而始，龍聽雨。」

龍聽雨起身從容答道：「回仙座，數十萬年前，創世神尊協同四神獸與四凶獸創造了三界生靈，為保五方根基，是以北荒、南海、西陵、東極、中州，劃歸五方。

南擎認可的點了點頭，又道：「凶神騰蛇依仗神力為禍蒼生，其原由何起，靈鷲。」

靈鷲道：「是。十萬年前四凶獸肆虐凡間，眾生苦不堪言，神尊帝九重聯手上神騰蛇成功平息了凶獸之亂，事後騰蛇上神居功自傲，欲得尊位，一朝墮天，成為凶神。在上一任五位仙座的幫助下，神尊帝九重以自己的生命與體內的原神之力為代價，將其封印，並將封印之石'須彌玉'交與上仙太辰保管，以靈力渡之。」

「一字不差。」南擎稱讚完便接着下一題：「騰蛇之亂后，五方格局驟變，誰來簡述。姬少白。」

姬少白思索片刻后答道：「約七萬年前，魔君夥同鬼王挑起神魔之戰，妄圖在天宮尚未恢復元氣之際吞併九重天。如今的神尊在當時經驗尚淺，仙座之位青黃不接，好在神尊麾下有一智勇雙全的猛將，為天宮拉攏各族凝結兵力，戰場上亦能以一敵百，在她的帶領下，天宮背水一戰，終取得勝利，並與魔族講和。結果雖好，但戰事致使四十二仙族死傷慘重，最終勢力得以壯大的只有傷亡相對較少的龍族、蛇族與人族。」

西凡面無表情的聽着，直到姬少白說完，才緩緩道：「說的不錯，不過還是漏了一些。」

姬少白虛心折腰：「請仙座指教。」

「西凡。」南擎試圖阻止。

「他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西凡沒有停下，繼續道：「當年神尊帝乙天為戰勝魔族叛軍，不顧太辰上仙的強烈反對，動用了須彌玉中的凶神之力。最後贏是贏了，但須彌玉卻險些解封。」

千秋在下面聽的倒吸一口冷氣。須彌玉解封？那不就是差點把凶神又放出來！

靈鷲小聲道：「近年五方不甚太平，不知是否與至寶須彌玉千年前失蹤之謎有關係。」

南擎責怪的看了西凡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問題寶寶靈再次開口：「須彌玉一直是月華上仙負責看管凈化，伏魔劍既已自封，說明主人已死，若她已不在，那豈不是再無人知曉至寶的下落。」

南擎道：「尚未得知。但這些年，天宮從未停止過對其的搜索。」

千秋正暗自慶幸還沒被點到，忽覺一縷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說到神器，你們除了自己的，亦要對他人的有所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只見西凡起身悠悠走到某人身邊，居高臨下道：「如今五方榜上有名的神器——千秋，你說幾個出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