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初入（五）

千秋眸中立刻閃過一道殺氣，對姬少白的戒心也加重一層。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別動氣啊。」姬少白換臉如翻書，雙手一攤，實話交代道：「其實輸贏對於我來說並不重要，若因此開罪龍蛇兩大族，那才是真真不合算，還不如趁機交個朋友，日後也好有個照應。」

千秋很不友好道：「找別人去，我們可沒工夫伺候你。」

「別呀！」姬少白鬼叫一聲，開始走同情路線：「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殿下這麼厲害，保一個是保，保兩個也是保，你就把我收了唄~」

敢情是尋求庇護來了，呵呵。千秋指著自己的臉，面無表情對姬少白說道：「看這兒。」

姬少白乖乖看着，只聽千秋又道：「你覺得，這是一張博愛的臉么。」

姬少白、龍聽雨：「......」

「總之，趁我現在心情好，快滾。」千秋再次無情地下了逐客令。

龍聽雨悄悄說道：「秋，咱們會不會太過分啊。」

千秋哼一聲道：「我沒把搶他的寶珠，也沒把他扒光扔大街上，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好吧...」姬少白一改嬉皮笑臉，端出一副柔弱男子的姿態，唉聲嘆氣道：「進入天道樞算是我所剩無幾的時間裏唯一的願望了...就這樣罷，就讓我的願望永遠成為奢望吧...」

「啊？！」龍聽雨驚呼：「你是說你快要...為什麼？」

「小龍女有所不知。」

龍聽雨上套的速度超乎意料的快，但一切都盡在掌握，姬少白現在只需要將早就備好的台詞全抖出來，便可達成目的。千秋倒沒攔着他，雙臂交叉在胸前，看戲似的等他「編故事」，就不信他能說出花來。

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柔弱的好像真有重病在身似的，姬少白緩緩說道：「靈狐族宗室男丁稀少的事大家想必都有所耳聞，我們從未對外談及過原因，其實是因為...哎，說起來也算家醜，被人下了極其惡毒詛咒，『凡有宗室血脈的男子都活不過千歲』，我能活到現在純粹是因為運氣好，遇到高人，在身上種下了一個可以暫時壓制惡詛的封印。」

就怕她們不信，姬少白解下了頭上的抹額，將額頭上隱藏多年的印記露了出來。其實比起印記，它更像是一塊陳年的傷疤，很醜，好像一條殷紅色的蜈蚣趴在上面。

心裏估摸差不多了，姬少白又將抹額系回頭上，繼續道：「連高人自己也說了，這方法治標不治本，至於封印能護我到何時，他也不能確定，所以我只好有一天活一天，把每一天都當最後一天活，倒也逍遙自在。之所以想進天道樞，也是希望能找到徹底解除我身上詛咒的方法。」

「啪！啪！啪！」千秋連連拍掌：「精彩，真是精彩。」

「小殿下過獎。」姬少白謙虛道。

千秋又道：「你不去天橋上說書真是屈才了。」

姬少白委屈的很，小媳婦似的說道：「小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都是誠心誠意想與你們交朋友的。」

「就你這點伎倆，也就騙騙小孩子，我們才不會...聽雨？？！」

龍聽雨：「嗚嗚嗚，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嘛......」

千秋：「......」

千算萬算，沒算到隊友會率先淪陷，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你是水做的嗎，眼淚不要錢啊，行了行了，別哭了。」千秋安慰着眼淚跟斷了線似的龍聽雨，轉頭對姬少白實話實說道：「我還是無法信你。」

「這個簡單。」只見姬少白毫不猶豫的掏出一顆銀白的珠子：「這算誠意了吧。」

這麼輕易就把象徵輸贏的寶珠交出來，看來此人雖然說話做事有些不著調，確有幾分可信。至於這寶珠，她若真收下，那才不厚道。

心下權衡一番，千秋將他的手掌推了回去：「你都委曲求全到這份上了，我們也不好失禮，珠子先拿回去，餘下半日，請多指教。」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他入伙了。

姬少白終於不用再裝病秧子，一下子來了精氣神，「唰」地打開摺扇，標準的狐狸笑又露了出來：「兩位叫我少白就好，或者少白哥哥，都可以，不用太見外。」

千秋抽了抽嘴角，冷笑道：「死狐狸，臭狐狸，騷狐狸，爛狐狸，你選一個。」

姬少白立刻端正了態度，道：「那還是狐狸吧，前面那些修飾詞就算了。」

如願以償的以「護花使者」的身份加入到了閑逛的隊伍中來，姬少白樂的連腳步都是顛起來的。

隨着了解的深入，千秋才發現有時也不能太以貌取人。姬少白看着不著四六，實則心思細膩，觀察入微，除了有時不太正經愛臭美以外，把兩人照顧的非常好，再加上三人年齡相仿，很快便徹底放下戒備。

千秋道：「狐狸，算算咱們組現在還剩誰？」

姬少白對自己的新綽號很滿意，說道：「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古木族太子葉楓，和地蛛族岩媚。」

「葉楓…」千秋聯想到了大殿上驚鴻一瞥，亦是在第一輪比試中出盡風頭的紅衣青年，「這倆人什麼來頭？」

姬少白道：「地蛛族好辦，除了會耍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沒什麼真本事；但這個古木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燈。」

龍聽雨糾著小臉問道：「此話怎講？」

姬少白拿扇子敲著下巴道：「古木王膝下子嗣眾多，葉楓既不是最出色，亦不是最受寵，不過卻是運氣最好的那個。前太子被廢沒多久，他便接二連三立下大功，另全族上下皆刮目相看，古木王也是迫於長老團的壓力，才改立了他。」

千秋道：「能在這麼多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靠的肯定不光是運氣，總該有些過人的本事。」

「不錯。」姬少白道：「跟他那個昏庸無道的大哥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他走的是自己殺出的一條血路。」

念鬼鬼來，說誰誰到。閑聊當口，幾人忽被方才他們談論的一男一女攔住去路。

葉楓依舊一身紅衣蹁躚，再粗糙的布料，也能被他穿出精緻大方的感覺，彷彿穿什麼都不影響他的氣質。乍一眼看過去，並無武器傍身，但僅僅是兀自不動的站在那裏，千秋卻找不到絲毫的破綻。

岩媚嬌滴滴地抱着葉楓的一條手臂，恨不得把它塞進胸前那兩坨肉中間，另一手則為兩人撐著一把油紙傘，笑眯眯的看着他們三個。

瞧這架勢，一場爭奪戰在所難免。

千秋指著周圍道：「這裏不方便，換個地方不介意吧。」

波及到凡人對他們都沒好處，二人同意了她的提議，輾轉到某家廢棄的庭院。

所謂輸人不輸陣，縱是以二敵三也不影響岩媚一上來便放狠話：「三位若不戀戰，放下寶珠，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咱們可就要兵戎相見了。你說對嗎，楓？」

葉楓面若止水，不明喜怒，只是在岩媚叫他名字時皺了一下俊眉。

岩媚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她對這個同盟可是滿意的緊。硬朗的外表已很合她口味，再加上古木族太子的身份，等兩人一起通過考驗沒準還能被傳為一段佳話…此刻正做美夢的岩媚比千秋還像蛇，半個身子都纏在他身上。

葉楓腳下生根似的杵在那裏，全無迎合之意，但也沒把她推開。半晌過後終於開了口，不過是對千秋說道：「你是蛇族公主？」

「正是。」感受到葉楓凝視的目光，千秋不甘示弱的回望過去。

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很快便惹毛了一旁的岩媚：「夠了，都什麼時候了，還有時間談情！葉楓，我以同盟的身份命令你，奪了他們的珠子！」

葉楓伺機而動，出手如風，不過一掌打飛的不是對面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賴在他身上的人！

他這一掌只用了五成力，所以讓岩媚給躲了過去，後者好不容易站穩后，媚態全無的喊道：「你！你竟然背叛我，不是說好搶了他們的珠子，然後我們平分的嗎！」

「那是以前。」葉楓沒有為自己的突然變卦找任何借口，只是道：「很抱歉，我們的同盟關係只能到此為止。」

「你...好，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無義！」

岩媚撒完潑便直接與葉楓動起手來。

這一幕可看傻了三人，千秋道：「現在什麼情況？」

姬少白搖著扇子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他們打唄，咱們都不用出手，就又少了一個對手，多好的事。」

龍聽雨問道：「秋，你覺得誰會贏？」

「那個女人要能贏，我把黑木山所有的藏書抄一千遍。」若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打死千秋都不會拿這個做賭咒。

葉楓本來還給岩媚留着幾分薄面，直到對方開始下死手了，他便不再保留，一掌擊中她的腹部，看那吐血的架勢，內傷應該不輕，岩媚很快就被打的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葉楓作勢伸手去拿屬於岩媚的珠子。

「哈哈哈哈哈！好你個葉楓，我竟瞎了眼，沒看出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想拿我的珠子？下輩子吧！」岩媚提起最後一股氣，將握在手心的珠子狠狠拍在地上，寶珠瞬間化成粉末與塵土一起隨風飄走，自己也兩眼一翻，再無聲響。

劇情扭轉之快，千秋反應了好一會兒，等葉楓起身走過來時才想起來問：「你究竟是敵是友？」

葉楓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沉吟片刻，方給出答案：「我，永不與蛇族為敵。」

千秋聽的一愣，全程躲在最後的龍聽雨一聽不是敵人，終於敢露頭。

姬少白勾起嘴角，故意大聲道：「人家只說不會與蛇族為敵，可沒說別人啊。」

龍聽雨嚇得把剛邁出的一步趕緊收回來，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又退後了數步。

千秋對姬少白說道：「扇子給我。」

姬少白下意識將摺扇遞出去，腦門轉頭就挨了一記重擊和怒罵：「讓你嚇唬她！」

葉楓笑的很溫柔，道：「小龍女不必擔心，只要我們四人人手一珠，不必爭奪，也可順利通過考驗。」

姬少白揉着腦袋上新添的大包道：「聽見了吧，人家對咱們的珠子根本不感興趣。」

龍聽雨好奇的小眼神在千秋和葉楓中間走了幾個來回：「好厲害，你們說的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大家都可以通過了，真好！」

「非也非也。」姬少白拿指了指千秋道：「別忘了，夜狼族的珠子還在她那呢。」

「我看以後別叫你狐狸，叫你『狐打聽』得了。」左右她也沒打算隱瞞，千秋把懷裏的兩顆珠子都呈了出來。

龍聽雨先是扁了扁嘴，但一想到贏的是千秋，立刻換成真誠的笑臉送上祝福：「恭喜勝出！你看，我就說你一定沒問題。」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千秋對葉楓問道：「你不怕輸？」

葉楓道：「我來參加考驗僅僅是為了堵住長老們的嘴，勝負於我，並無意義。」

掂量着手心裏的兩顆珠子，千秋心中有了計較，只見她手掌稍一用力，珠子只剩下一顆。

龍聽雨低聲驚呼，姬少白則眯著狐狸眼，拿摺扇擋去半邊臉，一派悠哉，葉楓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似勝負真的與他無關。

搞定了珠子，千秋吹乾凈手心的粉末，笑意盈盈的說道：「早聽說上天生活甚是乏味，但要是有你們作陪，想必不會太無聊。以後請多關照啦！」

三人皆還以微笑，尤其是龍聽雨，把已經到眼角的淚水硬是又憋了回去。

勝負已出，南擎將二十四位合格者齊齊召回，但只留了六人在乾坤殿上，將最終結果公佈於眾：

「本座宣佈：

古木族——葉楓

蛇族——紅蓮

靈狐族——姬少白

龍族——龍聽雨

飛羽族——靈鷲

蛇族——千秋，即日起，即為天道樞弟子。」

南擎話畢，一切塵埃落定。

紅蓮這顆心才算徹底踏實，天知道這一日有多難熬。同組的五人，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早早解決完，剩下的時間都在擔心千秋：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欺負人，會不會受傷，能不能勝出……

紅蓮天賦本不如千秋，但從未以此為由抱怨氣餒過，日以繼夜變本加厲的修鍊，是她的常態。無論仙法體術，從來以最嚴苛的標準要求自己，有時連千戰都看不下去，勸她歇一歇。如今的她若是全力以赴，可與千秋過上十幾招，難分勝負。一群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大少爺，又怎麼會是她的對手。

紅蓮力壓重子弟奪得頭冠千秋並不意外，倒是那個被稱作飛羽族少主的帥氣少年，引起了她的興趣。

名喚靈鷲的少年一襲藍羽輕裝乾淨利落，烏髮微卷，將將及肩，一小撮編得板板整整的小辮子蓄在腦後，頭上還有幾片羽毛裝飾。瞳仁仿若拋光后的藍寶石，靈光乍現，稚氣未脫的兩顆虎牙掛在靦腆的笑臉上，活脫脫一個鄰家弟弟。

紅蓮勝出憑的是實力，而靈鷲這個贏家則更像是撿來的。

當同組五人在大街上斗得你死我活時，人家愣是找個不起眼的角落貓了一整天，而在考驗接近尾聲時，除了他的珠子，其餘盡毀，這才稀里糊塗的勝了。

被點名的六人並排跪於乾坤殿之上，等待接下來的拜師大典。

說是儀式，其實就是走個過場，選個師父——磕個頭——禮成。

千秋髮現仙座由最開始的三個變成了四個。

新冒出的這位冷眉肅目的冰美人不用說，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西凡仙座，論氣勢，完全凌駕其他三人之上，千秋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至於混在仙座中的某龍，她選擇視而不見。

最終姬少白和靈鷲選了東垣；

南擎面前跪的是葉楓和紅蓮；

轉眼間，大殿上只剩兩人。

龍聽雨原地躊躇一番后，走到北溟跟前緩緩行禮：「仙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她的動作引來了一片不小的喧嘩聲，大家一致覺得這下有好戲看了。

天宮中誰不知北溟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不動怒則已，惹急了轉眼便把人扔進煉丹爐。況且他本人對收徒之事興趣缺缺，比起傳經授道，他更喜歡整日泡在流霜殿裏煉丹，故而敢拜他為師的少之又少。

東垣輕咳一聲，打破尷尬道：「龍族聽雨是吧，時間還很充裕，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謝仙座好意，聽雨考慮的很清楚。」她的每一個字都很輕，目光卻堅定不移的望着北溟。

北溟的反應更是讓諸仙如遭雷劈：「本座這正好缺個搗葯的，可能會吃些苦。」

龍聽雨緊繃的眉眼立刻舒展開，忙叩首謝恩：「謝師父！」

才一會兒功夫，千秋居然成了墊底的。

把心一橫，直挺挺的往玉足邊一跪：「仙師在上，請受…」

話剛半句，西凡毫不客氣地給了她當頭一棒：

「本座不會收徒的，你選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