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入（四）

選了一家門面還不錯的酒樓，夥計是個行家，一看便知這倆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路護送到二樓，找了個風景絕佳的窗位將二人伺候好。

千秋將最後一顆元寶拍在桌上：「把你們店裏的招牌菜通通拿上來，葷素都要有。」

「得嘞！」本着職業操守，夥計多問了一句，「二位姑娘有何忌口沒有？」

龍聽雨納悶道：「什麼是『忌口』？」

夥計耐心的回答道：「就是不愛吃，或是不能吃的食物。」

龍聽雨甜甜的笑道：「沒有的，我不挑食。」

千秋想了想道：「那就少來點葷。」

「好嘞！您瞧好吧~」夥計拿抹布又擦了幾把油光鋥亮桌子，往肩上一甩，麻溜幹活去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們這桌菜上的比先來的還快，精美的餐品一樣樣被呈上來，全都是地界的經典菜式。

見千秋絲毫不沾葷腥，只挑些青菜和點心吃，龍聽雨問道：「你不愛吃葷？」

「不是不愛，是不能。」

千秋咬着筷子抱怨：「說起來都要怪我阿娘，肚子裏揣着我時只吃菜不吃肉，害我受不了半點葷腥。她老人家倒好，卸了『貨』之後，大吃特吃，沒幾天就把那一年少吃的肉全補回來了。」

龍聽雨乾笑道：「這…這樣啊。」

茶足飯飽，千秋趴在窗邊不斷四處觀望，眼神在街上溜達的行人身上不停跳轉。

龍聽雨：「怎麼？」

千秋把頭收回來，手指很有節奏的的敲著桌子，邊思考邊道：「不太對。」

龍聽雨嚇得神經瞬間繃緊，兩隻手緊緊地攢住筷子：「什、什麼不太對？」

千秋道：「晌午將至，考驗的時辰已過半，可我們除了彼此還未遇到其他仙族，怎麼想都有問題。」

龍聽雨把抬起的肩緩緩放了下來，輕拍胸脯到：「鎮子這麼大，我們的外表又與凡人無異，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並不奇怪。」

剛想說她太缺乏危機感，猝然聽到酒樓後院傳來夥計們的尖叫聲。

「救命啊，走水啦！」

驚慌失措的食客爭先恐後衝出酒樓，生怕被波及，樓梯上推推搡搡的擠滿了人。

「待在這別動。」

囑咐完龍聽雨，千秋一個飛身從二樓直接翻下去，誰知她前腳剛踏進後院就聽二樓傳來另一聲尖叫。

「啊！！」

糟了，是聽雨！

千秋以最快速度沖回來，看到的也只是被推倒在地的龍聽雨，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的珠子，還我珠子…嗚嗚…」

窗上帶泥巴的腳印依稀可見，大街上有殘影極快閃過，來不及安撫哭得正歡的人，千秋縱身向人影方向追去。

人影似乎也知道身後追他的人不會善罷甘休，索性在經過一片竹林時停下來。

一明一暗，靜恃片晌。日光被陰雲遮住，朔朔西風打在剛淋過雨的竹葉上，涼意更甚。看似靜謐的竹林殺氣騰騰，連飛禽走獸都不願多作停留。

千秋彎腰撿起一塊石子，放手裏掂了掂，猛地像某個方向擲出！

尖銳的石子在打斷兩棵竹子后，深深地陷進一個石墩里！

千秋拍拍手，將幹掉的泥巴拍掉，道：「縮頭烏龜當夠了沒。」

話畢，從她方才打中的石墩后，悄無聲息地走出一瘦高的灰衣男子。此人雖然瘦，但確是精瘦，從他穩如泰山的下盤老看，是個練家子，長得劍眉虎眼，除了有點油膩，平心而論並不算丑。當然，也只是不醜而已。

男子俯身拱手，貌似恭敬道：「夜狼族平奚，見過三公主殿下。」

千秋怎會看不出他的笑意僅浮於表面：「現在想起客氣了？剛才調虎離山搶聽雨珠子的時候，可沒見你手下留情。」

平奚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酸道：「像我們這種地界小族就是孤陋寡聞，我怎都不知龍蛇兩族的關係何時變得如此要好了。」

千秋雙臂抱於胸前，腦袋一歪：「怎麼，嫉妒啊？」

「豈敢豈敢。」平奚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龍族統天，蛇族治地，為了打破這一格局他們一族籌備多年，只差一個機會。想他身為夜狼族少主，從小被族人寄予厚望，怎能在正式進入天道樞前敗在她手上！再者說，規則里已寫明仙族之間的死傷不算違規，大不了等考驗結束后裝裝樣子，親自去蛇族和龍族請個罪，想必也不會怎樣。

平奚心下一橫，沒堅持多久便露出了本來面目：「小殿下是個明事理的人。廢話不多說，交出珠子，我保你全身而退，不然，就對不住了！」

「對」字甩出去的同時，平奚抽出腰間盤著的細柳劍，向她刺去。

千秋料到他會玩陰的，卻沒想過他竟有武器傍身，依靠天生的反應力才並不輕鬆的閃過這一擊。

「太卑鄙了吧，你哪來的劍？！」

平奚舔了舔劍身，笑得瘮人：「小殿下不知道凡間有個地方叫『鐵匠鋪』嗎？還是說，小殿下已經把銀兩都拿來下館子了。」

被戳到痛處的千秋噎了一下。

「我的銀子，我愛怎麼花怎麼花，要你管。」

單純比拳腳功夫千秋當然不怕他，但對方居然有武器在手，實在讓她始料未及，細柳劍殺傷力不高，卻勝在攻速快，若不是她身手還算敏捷，早跟身邊這些斷成十幾節的竹子一個下場了。

一個躲閃不及，千秋的短袖被平奚劃破了，只見平奚得意的舔著劃破她袖擺的劍尖，笑得就好像他勝券在握。

「蛇族公主如此不堪一擊，傳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面對他的挑釁，千秋平靜的有些異常：「才疏學淺，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

平奚聽得一愣，傳聞蛇族三公主爭強好鬥有勇無謀，本以為稍一挑撥便可成事，如今看來這傳言還真不能全信。

不過這場仗，他是贏定了。

細柳劍再次迎風揮出，她依舊以竹為盾，以守為攻。豈料一時的疏於防備，手臂立刻被劃出一道細長的口子，隨着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呼，千秋順勢倒地。

平奚走過來看到的，便是千秋手捂傷口，嘴唇緊抿，身體蜷縮成一團似在減輕疼痛。

「哈哈哈哈哈！」舌尖點血，是他最想品嘗的腥甜，平奚放肆道：「小殿下啊小殿下，早跟你說過，要知道我可是……噗！」

春風正得意的平奚突然口吐黑血，面露青紫，渾身痙攣的連劍都拿不穩。

只見剛剛還躺在地上的人一個鯉魚打挺，撣撣身上的塵土，全然不復方才的可憐狀。

千秋「關愛」的望着他道：「說你笨你就不聰明，忘記我是什麼了？蛇啊，沒有法力又怎樣，你是不知道我血裏帶毒，還是着急入土？不過你運氣真好，我毒性天生不重，但還是要委屈你在這睡幾天咯。」

千秋不太確定最後平奚到底是毒暈的還是氣暈的，反正失去意識就對了。

馬不停蹄的趕回去，發現酒樓內外圍了一群看熱鬧的。

「讓一讓，麻煩讓一下。」

好不容易擠到二樓，千秋心道：果然。

妙齡少女抱着桌子腿，蹲在地上哭得毫不端淑，誰也勸不聽，只是一個勁的哭。

店小二把老闆都請來了，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越來越多的路人指指點點，更有熱心大娘指責說「老闆店大欺客，為難個小姑娘」。老闆急得汗如雨下，又不敢拿她怎樣，生怕得罪了大戶人家惹上禍事。

「姑娘，姐姐，祖宗！我們小本生意，您就高抬貴手，收了『神通』，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老闆虔誠的就差給她跪下了，可惜沒啥用。

「哥哥，對不起，聽雨讓你失望了…嗚嗚…對不起…」

「咚！」正哭的忘乎所以，忽然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砸到了，低頭將滾落腳邊的東西拾起，分明是自己那顆雪白的寶珠！

再一抬頭，桌邊倚著個一臉戲謔的人：「哭啊，怎麼不哭了。」

「千、千秋！」

龍聽雨看似弱不禁風，力氣卻不小，一個熊抱撲過來，千秋踉蹌了兩步才勉強站定。

小心的把受傷的手臂抽出來，驅趕着圍觀者：「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

老闆感激涕零，路人也不想去招惹一個剛打完架，身上還隱隱帶着煞氣的人，酒樓很快又恢復了寧靜。

龍聽雨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一個勁的重複：「謝謝…謝謝！」

「你呀……哎呦！」千秋神經一放鬆，為了騙那頭笨狼飲血而故意弄出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龍聽雨毫不猶豫的將肩上的披帛取下撕開，給千秋包紮患處，她的手比千秋的嘴還快。

見她像模像樣的為自己包紮傷口，下手極有分寸，千秋毫不吝嗇的誇道：「看不出你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得了誇獎的人臉上不見一絲喜悅，聽了千秋方才的敘述，反而低落道：「對不起，都是我害的，要不是為了幫我搶回珠子…那個夜狼族少主也太壞了，真是可惡！我回頭一定要告訴哥哥。」

千秋聽得眼皮直跳，心道：能把聽雨逼到罵出「可惡」的人……平奚啊平奚，你以後見到龍族還是繞道走吧，祝好。

龍聽雨不知想到什麼，眉頭忽然皺的死緊，等確認傷處包紮完畢已無大礙后，消沉道：「既然是考驗，總免不了爭鬥，那咱們是不是也必須……」

千秋灌下一杯已經涼透的茶，又讓小二重新泡了一壺新的，打斷她道：「未必。」

龍聽雨彷彿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可以不用打架，不用搶珠子對嗎？」

「冷靜，冷靜。」茶水撒了滿桌，得虧她抓的不是受傷的那隻手。

「其實很簡單，一個字——等。」

龍聽雨滿頭霧水：「等？」

「對，就是等。」千秋將自己的分析毫無保留的說了出來：「你仔細看仙座定下的規則，上面只說珠多者獲勝，卻並未對珠子的數量有所限制。六個人，人手一個寶珠，什麼都不做，便可全部勝出。可難就難在剛經歷過第一輪實斗后，大家難免會慣性地以為這又是一場爭奪戰，於是便放棄思考其他的可能性。」

乾坤殿上，諸仙震驚，卻不敢露底。畢竟誰也不願承認，活到一把年紀還沒一個小丫頭竟看得清。南擎頷首微笑，心中對蛇族公主給出了高度評價。只有東垣，躲在後面稍稍變了臉色。

龍聽雨聽完豁然開朗，拍手叫好：「秋，你好聰明！」

「先別着急誇我。」千秋伸出食指晃了晃，「我說的是最好的結果，可惜啊，人家怎麼想，我可管不著，像夜狼族這樣不長腦子的應該還大有人在。」

龍聽雨小聲嘀咕道：「要是一開始就說清，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千秋再次搖搖頭：「這就錯了，全交代了豈不是就沒意思了，要我看仙座這次試煉的主題應當是智與勇，第一關考驗的是勇，這一輪則是智，比起大家自相殘殺，仙座應該更希望看到有人能參透試煉的真正意義罷。」

龍聽雨認真品味着其中的深奧，看那樣子，一時半會應該是理解不了的。

聊得正熱，同桌忽然增加了一人，千秋毫不客氣的趕人：「此桌客滿。」

可來人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知兩位姑娘，介不介意多一位護花使者同行？」

輕浮的言語乍一聽十分欠扁，再看說話之人，果真長著一張欠扁的騷包臉。

綰著板正的冠發，頭戴兩指寬翠綠抹額，一雙桃花眼細長上挑，是一種陰柔的俊美，嘴角噙著笑，長得甚是標緻。樸素的月牙白衫添綴著淡綠，故作優雅的搖著一把玉竹摺扇，一股子風流浪子的味道，不說話時還能勉強冒充翩翩君子，可惜一開口便暴露了紈絝的本性。

「兩位公主莫慌，我並無惡意，只是人生地不熟，想來搭個伴。」

「公主」二字讓千秋渾身一凜，不著痕迹地將龍聽雨護在身後：「這裏不歡迎你。」

龍聽雨不曉得她為何突然變得這麼沖，勸道：「會不會不太好，萬一人家是好心呢。」大概因為男子和哥哥一樣，都是扇不離手一派風流，所以龍聽雨總覺得他不像壞人。

瞪了一眼多事的龍聽雨，千秋轉身對輕浮男說道：「堂堂靈狐族少主，還缺伴不成。」

龍聽雨雖然遲鈍，卻不傻，聽完名號，立刻乖乖躲在千秋身後不敢作聲。

輕浮男，亦是靈狐族少主姬少白，輕揮玉扇，笑得那叫一個愜意。據悉此人自幼體弱多病，本事平平，奈何親姐姐被選入天宮作神妃，於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全族都跟着沾了光，他這個草包少主自然也被列進了天宮的榜單之上。

然而千秋對他沒好感不單單是因為這些。

靈狐在上古乃是妥妥的名門望族，雖說近千年有些沒落了，但靠着吃功勞本，活的還算滋潤。然而不作不會死，一族人好大喜功，仗勢欺人，處處惹人嫌，名聲一天不如一天。天下烏鴉一般黑，想必這騷包狐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那雙狐狸眼，好似無時無刻不在算計人一般。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姬少白「啪」地合上玉扇，態度要多誠懇有多誠懇：「兩位公主，我冤死了，我在靈狐族其實說不上話的，怎麼敢公然與龍族或蛇族為敵，再說了，我就是憐香惜玉，真心想與兩位做個伴而已～」

「不需要。」千秋再次不客氣的回絕了他。

姬少白忽然微眯起眼：「小殿下要不要再好好考慮一下，不然再生出剛才那樣的事……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