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半年太久

這句話彷彿是一把利劍深深的cì入艾伯特心臟。

讓他無法反駁！

是不可拒絕的理由。

因為任何一個驕傲的水手，都是寧願死在可怕的大海里，而絕對不會在陸地上苟且偷生的。

所以，老人的宿命，從很年輕的時候就註定了。

但他依舊儘力的咆哮，彷彿要用盡生命的力氣，「不！」

「自以為是！」

「你什麼也不懂！！」

「你可以欺騙任何人，但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我曾見過許多水手，那些冒着風吹雨打，冒着雷霆風暴出海的男人，他們也許卑賤，也許低微，但內心，從來都是比較傲的！」

「是不會被打敗的！」

「死亡是很可怕，然而，但凡生存在規則之內的生靈，誰又逃得掉那個不願面對的結局？而我所見過的所有水手，他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懼怕死亡！」

「你是我見過的，最怯弱的水手！不，你根本不配稱為水手！」陳浩滿臉鄙視的看着艾伯特，丟下這些刻薄的話語之後，則是轉身離開。

絲毫不拖泥帶水，沒半點留念。

失望，從背影滲透出來，清晰可見，讓老人都為之一顫。

他感受到深深的qū辱。

這也是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受到的如此嚴重的qū辱。

一生罕見。

畢竟，他從呱呱墜地的那一刻，便註定了會成為最耀眼的大海征服者。因為，他的父親老波利，是老一輩水手中最傑出的那一批，不，確切來講，應該是至今為止，都很傑出的人。

方圓五百里，都找不到比他更知名的水手。

當地的人們，甚至親切的稱呼他為，征服大海的男人。因為這個男人，曾經七次的經歷了史上最可怕的風暴，卻總是能夠帶領大家活着回來。

整個潘伯夫，都對他尊敬之至。

那些出海的男人，是偉大的，是英勇的，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他們帶來的食物，帶來了金錢，帶來了希望……

甚至還有寶藏的消息。

於是，老波利六十五歲那年，滿懷憧憬的最後一次帶領鎮子上的水手們出海，去尋找遺失的寶藏。只要找到這個寶藏，整個鎮子所有人的生活，都可以立馬改變！

變得富裕！

不在貧窮，不在過哪些卑微的提心弔膽的日子。

大家決定拼最後一次。

很可惜，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的英雄，這一次也不能扭轉乾坤了。在航行了三天三夜之後，他們終於無限的接近了寶藏遺失之地，卻被可怕的風暴席捲。

一船的人在經歷了整整六個小時的鏖戰之後，終於是精疲力盡，被風暴吞噬。

這一次，再無奇迹。

nǚ人和孩子們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他們的消息。

於是，很多nǚ人都失去了丈夫，好在她們的孩子慢慢長大，這才有了新的依靠。

災難過後，老波利的神位不保。

甚至被人唾棄。

而此刻的人們，早已經忘記了他航海四十六年對鎮子的貢獻。

只記得他是一個無能的失敗者，把潘伯夫拉入了死亡的深淵。

熬過一段艱難的歲月後，人們的生活再一次穩定了下來，而隨着世界的告訴發展，潘伯夫也修通了連接外面的道路。雖然那時候的道路，是蜿蜒而充滿危險的，每到下雨天，便可能發出各種災難。

但依舊給人們帶來了許多希望。

日子，逐漸好轉。

漸漸的，大家又忘了痛。

老水手們的孩子，早就長大了，他們kě望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與大海征戰。

他們kě望行走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征服大海，並且發出生命的怒吼。

艾伯特一呼百應，人們紛紛響應號召，去征服克拉肯。

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絕非捕魚可以帶來的。

當遠洋號威武霸氣的往大海深處航行，經歷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終於是看到了海水裏一道龐大的影子。

那道影子，一閃而逝。

船上的人，開始緊張，因為水底下那玩意，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大。

大過整條遠洋號。

當人們精神繃緊，死死盯着大海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悠揚愉快的聲音，這道聲音，他們不會陌生，因為對於潘伯夫的人來說，這便是災難的源頭。

是mó女的yòu惑。

視線盡頭，那jù大的尾巴沖向天空，然後hěn狠拍下，濺射他們一身xián濕的海水，這群人徹底明白，「那就是克拉肯！」

「只有xié惡的克拉肯，才會發出這種如少女般yòu惑的聲音！」

「殺死他！」

「她是魔鬼的女兒！」

在一代代水手的傳頌里，克拉肯就是xié惡的代名詞。

是風暴和災難的製造機。

只有殺了克拉肯，大海才能得到平靜，海上的人們，再也不會遇到任何危險。

這是英雄的偉大事業，年輕人們反而激動不已。

向著克拉肯追去。

終於，在他們即將勝利的時候，風暴到來了。

海嘯升騰！

可怕的漩渦，把整條船都給sī扯得支離破碎。

三十四年前的一幕，恍若昨日發生。

就在眼前。

艾伯特突然眼眶赤紅，用哽咽而蒼老的聲音吼道，「不！！」

他很痛苦，他感覺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多少次想給自己一刀！

其實，他不是一個懦夫，更不怕死亡，他怕的，是下地獄后無法給那些huǒ伴們一個交代。

他的後半生，充滿煎熬。

「托尼！」

「巴爾戈！」

「你們怎能先我死去，你們的妻子和孩子，還在家裏等着你們回去！！」

「啊！」

他至今無法接受那個可怕的事實。

曾多少次希望這是夢境，以為終日的睡眠，可以逆轉這一切，但無濟於事。

總是在睡眠中被驚醒。

當陳浩的身影即將消失在cóng林中的時候，艾伯特猛然清醒，「請留步！」

「你想明白了？」

「出海，出海！！」

他用幾乎chuǎn息的聲音重複道。

「在此之前，我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然後，艾伯特拖着沉重的身子，走進了屋，坐在那個他最喜歡的沙發上，微微靠着後背，緩緩入睡。門，沒有關，有些話雖然沒說，但意思很明白。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自己的大門向陌生人敞開。

屋子裏的東西都很破舊，充滿了歲月的cāng桑之感。

然而，很乾凈。

陳浩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乾淨的屋子，幾乎每一個角落，都看不到灰塵。

這是不可想像的。

一個孤獨的老人，獨自住在這種荒無人煙，與世隔絕之所，誰還會在意屋子的整潔呢？恐怕整個世界，獨此一人！

哪怕是最先進的現代住房，最ài乾淨的主人，也無法打掃到這種程度吧！因為他們的機器，從來都不會在意細節。

在這頗有些狹窄的小屋內，陳浩看到了木地板mǒu處兩個明顯的凹痕。

彷彿兩個膝蓋。

上方，竟然掛滿了不知所謂的木牌，近前一看，木牌上雕刻着各種各樣的名字，總計四十九個！

或許，這些便是當年死去的同伴吧！

老人在用這種方式，祭奠他們。

用一生，為他們守靈。

而地面上的凹陷痕迹，則是rì日yè夜的懺悔。陳浩已經想像到了無數個漆黑的夜晚，老人無法入眠，或者被噩夢驚醒，最後則是跪在這裏，祈求心安。

他還想找到更多的信息，但老人的呼嚕聲，打破了這裏的平靜。

從大門和木屋的縫隙里，吹來了海風，很柔和，彷彿知性的nǚ人fǔ摸著自己的丈夫，浮動的木牌相互碰撞著，發出奇異的樂章。

那些聲音，彷彿有着安眠的功效。

老人睡的更沉了。

他好似許多年來都不曾有過一個好覺，所以才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入眠，並且還夢到了一些美好的事情，嘴角難得浮現柔和的笑。

竟有些憨厚。

陳浩一直以為說服艾伯特的過程有些順利，幾乎順利得令人無法想像，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老人心裏的掙扎，並不順利！

充滿痛苦和煎熬。

而且，他也不是被陳浩說服的，是被自己，或者說，從來都有這樣的想法，只不過需要一個導火索。

陳浩恰恰扮演了那個角色，給了他一個理由，重新面對自己的失敗！

這裏的夜，格外平靜，沒有任何奇怪的聲音。

只有風和海水在嬉鬧。

此般環境中，陳浩竟然也輕鬆睡了去。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密林的縫隙，艱難的照射在木屋裏，老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臉上的疲憊，比昨日消散了許多，甚至人都變得年輕了三分。

顯然，心中的負擔，已經放下了。

他看了陳浩一眼，又看向門外，坐在這裏，可以直面大海。

滿是鬍鬚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終究rěn住了。敲了敲桌子，喊道：「年輕人，該起床了！」

「出海，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們需要準備很多東西！」

「要成為一個出色的水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準備用半年的時間，把你打造成航海的天才！至少面臨風暴和克拉肯的時候，不至於尿褲子！」

陳浩：「……」

這西式幽默，有點讓他欣賞不來。

因為，他可不是老人口中隨隨便便被大魚嚇得尿褲子的膽小鬼。這一生所經歷之高低沉浮，巔峰低估，怕是艾伯特這輩子都無法經歷，而後者的遭遇，在陳浩面前，的確算不得什麼。

只是各自的結局不一樣。

對比起來，就顯得陳浩好似一個雛雞，風雨都沒見識過。

「半年？」

「怎麼，你還覺得短了？小夥子，你可知人生有幾個半年？這看似漫長的一生，實則彈指一揮間！」

「稍不留神，什麼都溜走了！」艾伯特感觸極深。

「所以，我建議把你口中的半年，改成半天！」

一開始艾伯特還沒反應過來，大概是年紀太大導致反應慢了。

當他聽明白陳浩話語的意思，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懵逼，「你說什麼，半日？」

「對，就半天！」陳浩站起身來。

頓時一股強大的氣息往四處擴散，剎那，他的身影也變得高大威猛。

給人一種不可戰勝之感。

「哈哈哈！」艾伯特突然大笑，「好，就半日！」

他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