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浣花城(下)

第九十章 浣花城(下)

第九十章浣花城(下)

譚氏一族是浣花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根深葉茂,子孫眾多。譚悅音父親譚游和譚綸是嫡親兄弟,譚悅音還在襁褓中時便去世了。小時候譚悅音雖然也羨慕別人有父親,對此卻沒有耿耿於懷,因為伯父像父親一樣疼愛她,她從未感覺到父愛的缺失。正因為如此,當她得知自己其實是譚綸親生女兒時,才會格外難以接受,這意味着伯父和自己母親私通,如此罔顧人倫之事,叫她情何以堪!

其實沒有人告訴她這件事,是大家對她的態度證實了這個長久以來私下流傳的謠言。

譚悅音母親美貌柔弱,風姿綽約,渾不似熱情奔放的西蜀女子,她在五年前那次大規模地動中受驚,引發心疾,後來一直纏綿病榻,臨死前譚綸去看她,兩人言語間露出口風,剛好被前來侍奉湯藥的譚律聽到了。譚律譚文則是譚悅音長兄,年紀比她大許多,為人正直古板,恪守禮儀,雖然修為平平,卻德行昭彰,在長天門內素有威望,十分受人敬重。他乍然聽到此事,就跟挨了一巴掌一樣羞憤難忍,深以為恥——原來大家背地裏嚼的那些舌根竟是真的,虧他以前一直認為是仇敵詬誶謠諑,故意壞他家名聲!

很快譚悅音母親病亡。譚綸地位尊崇,這點年輕時的風流韻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何況西蜀本就風氣開放,無人敢去指責他。譚律不忿之下將矛頭對準譚悅音,每次見到她便想到母親對父親的背叛,心裏就跟吞了蒼蠅似的噁心,久而久之,他便想把譚悅音打發走,眼不見為凈。打發女孩最好的辦法便是嫁人。當譚悅音得知自己竟要嫁到遙遠西昌去時,自是又哭又鬧不願意,跑去找譚綸作主。

自古以來,長兄如父,譚律行使父兄之職要嫁譚悅音,便是譚綸都不好說什麼,只能好言好語跟他商量婚事作罷。譚律態度卻十分堅決,爭吵中竟稱呼譚悅音為「孽種」,嫌惡之情溢於言表,譚綸頓時明白他知道了譚悅音身世,理虧之下竟無言以對。

雖然從來沒有人當着譚悅音的面提起過她的身世,但她又不是傻子,從譚律對她態度的轉變以及那個言之鑿鑿的「孽種」都足以證明,大家私下裏的傳言是真的。痛苦之下,她原本也想過嫁去西昌一走了之,就不用面對這些難堪的人和事了,終究是不甘心,憑什麼別人覺得她礙眼她就得滾?她又沒做錯什麼!她不但不走,還要在長天門站穩腳跟,她就要那些看她不順眼的人拿她沒辦法,想趕她走,做夢!

既然譚律總拿嫁人一事逼她,她便跟譚綸說要嫁給申紀。譚綸心想她一個女孩,終究是要嫁人的,與其嫁到外地受人欺凌,還不如嫁給申紀,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還可護得她周全,於是便同意了。

申紀是男人,對於成親原就無可無不可,何況這事還可以討好師尊,他也不討厭譚悅音,兩人事先說好,成親后仍和以前一樣,誰也不干涉誰。

譚悅音卻總都覺得自己吃虧,申紀紅顏無數,自己可是連個情郎都沒有,因此在成婚前才會如此瘋狂,想要和景白來段露水情緣,好歹景白是她中意之人,誰知景白畏她如洪水猛獸,毫不留情拒絕了她。和申紀成親這事,雖然是她主動提出來,卻始終意難平,對於這場婚禮自然提不起精神。

別的新娘都在閨中待嫁,不好意思見人,她卻大剌剌坐在湖邊的亭子裏垂釣,身邊擺滿了各種瓜果冰飲。

早上下了幾點雨,天氣難得有一絲清涼,誰也不願在悶熱不透風的屋子裏待着,鍾令儀聽說長天門有一片人工挖出來的湖,便打算去湖邊走走。雨後空氣清新,湖水澄澈明凈,鍾令儀一路漫步心情正好,遠遠見一座重檐飛翼亭,便想進去坐坐。走近了才發現譚悅音也在,轉身想走時,聽的譚悅音哼了一聲,語氣似有輕蔑之意,她腳下一頓,乾脆邁步進來,她怕什麼,昨晚丟臉的又不是她!

兩人就這麼坐在亭子裏,各自佔據一邊,既不打招呼也不說話,就跟眼前沒這個人似的,氣氛着實尷尬。鍾令儀左顧右盼都快坐不住了,心想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爭這個閑氣做什麼,偷眼看譚孔雀,似乎也是坐立不安。就算如此尷尬,兩人還是倔強地坐在那裏,誰也不肯離開,彷彿誰先走誰便輸了似的。幸好過了會兒兩個侍女捧著東西找來,化解了這場無聲的對峙。

一個侍女打開盒子,興沖沖說:「姑娘,這是剛送來的鳳冠,採用最時新的點翠工藝,上面光是各色寶石就用了一百二十八顆,大小珍珠一共五千多顆,當真是色澤艷麗、華美珍貴,大婚那天襯著姑娘的花容月貌,肯定艷冠群芳!」

譚悅音只掃了一眼,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那侍女小心翼翼捧著鳳冠,說:「姑娘,你戴上試試,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有什麼好試的!」譚悅音突然發作起來,揮手一掃,那鳳冠頓時從侍女手上掉落,骨碌碌滾到地上去了。另一個侍女嚇的大驚失色,忙把鳳冠撿起來,仔細檢查有沒有摔壞哪裏。

兩個侍女見她發怒,不敢再往她跟前湊,忙不迭走了。

侍女走後,譚悅音猶自坐在那生悶氣,連連揮動魚竿拍打水面。

鍾令儀清了清嗓子說:「你這又是何必呢?」

譚悅音橫了她一眼,「你知道什麼!」

鍾令儀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你要是不願成親,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譚悅音沒想到她竟肯為自己着想,臉色好些了,半晌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成不成親,哪裏由的我做主。你以為譚家是鍾氏嗎,只剩你一人。」

「唉,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鍾令儀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願意嫁給申如晦,抵死不從便是,就是譚家逼你,腳長在你身上,你不會跑嗎?」

「我能跑去哪兒?跑去溟劍宗找昭明君,你願意嗎?」

鍾令儀氣得瞪她,罵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譚悅音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過分了,沉默半晌,扔下手裏釣竿說:「你放心,昨晚是我一時糊塗,以後我再不會去找昭明君,我們西蜀女子,向來說話算話。」

鍾令儀想到昨晚的事就來氣,連諷帶刺說:「你就是去找,也不過自取其辱罷了。」

譚悅音氣得轉過身背對她,不再理她。

鍾令儀看着平靜的湖面,忽然說:「你心裏再不痛快,也不能作踐自己,咱們女子,名聲何其重要。你對小白斷了念想,我自然高興,但你也不能自暴自棄去找別人。人跟人相處,終究還是要講真心,你隨隨便便對別人,別人也會連哄帶騙敷衍你,這有什麼意思呢?你說是不是?」

譚悅音不料她竟說出這麼規勸自己的一番話來,低着頭說:「如果我嫁給了申師兄,又真心喜歡別人,甚至和他苟且有了孩子,你會不會覺得我罪不可恕?」

鍾令儀聽她這話,儼然是在說她母親譚夫人,嘆道:「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什麼罪不罪恕不恕的,全在自己心裏怎麼想,最後是值得還是後悔外人又怎麼清楚呢。別人的話都是耳旁風,該聽不見時就聽不見,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人家當然樂得說三道四看好戲了,你也別太在意了。」

譚悅音突然跳起來,沖她大吼:「我在意什麼,我又沒做錯什麼!」

鍾令儀不知自己哪句話戳到她了,惹得她突然翻臉,頓時沒了耐心,沉下臉說:「好端端的,你又發什麼瘋?」

譚悅音突然抽出打神鞭,一鞭子甩了過去。

鍾令儀沒想到她說動手就動手,若是被她這一鞭子打到,只怕要脫一層皮,一個閃身狼狽地躲了過去,破口大罵:「你有病啊!」

譚悅音就跟被點着的炮仗似的,怒氣沖沖不停揮鞭,似乎鍾令儀欺負了她。鍾令儀莫名其妙,只得轉身逃出了亭子。兩人一追一逃,空氣中靈力激蕩,閃過一道道鞭影。鍾令儀一邊跑一邊罵:「譚孔雀,你不要得寸進尺,你再發瘋,我不客氣了!」

譚悅音咬牙切齒蹦出一句:「你知道了是不是?」

鍾令儀施展靈力,一條火龍噴涌而出,氣道:「我知道什麼了?」

譚悅音紅着眼吼道:「知道我是孽種,你才會如此羞辱我!」

鍾令儀見她一臉委屈的樣子,不由得暗嘆一聲,覺得她也怪可憐的,自然不會跟她認真計較,只得不停躲避。

譚悅音氣急之下口不擇言:「你又是個什麼東西,靈飛派叛徒,千夫所指,人人唾棄,憑什麼看不起我?」

這話戳中鍾令儀心病,她當即暴跳如雷,怒道:「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你,我就不姓鍾!」正祭出玉葫蘆法器時,忽然一道人影從天而降,將打鬥中的兩人分開來。

顧衍背對鍾令儀,面向譚悅音站着,寒著臉說:「譚姑娘,誰說令儀是靈飛派叛徒?她的名字至今在靈飛派弟子譜上,她原本就是太微宮鍾氏後人,之所以離開靈飛派,不過是另立門戶罷了,以後莫要再道聽途說,聽信謠言!」

鍾令儀聽的自己名字仍在弟子譜上,並未被逐出師門,心中大為震動,獃獃看着顧衍的背影,一時緩不過神。

譚悅音一看顧衍來了,見勢不妙,忙丟下一句「你們師徒聯手欺負我,我要找人幫忙」,溜之大吉。

鍾令儀此刻面對顧衍,心情頗為複雜,不知該說什麼好。自從六年前她說出叛出師門的話,之後兩人再也沒有見過,直到今天,不期而遇。

顧衍看着她,亦是無限感慨,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鍾令儀呆怔了會兒,一句「師父」停在嘴邊,怎麼都喊不出來,索性什麼都不說,沖他行了一禮,轉身就要走。

顧衍忙叫住她,「令儀!」

鍾令儀垂着眼不看他。

顧衍神情一頓,才說:「聽說你跟昭明君成婚了,我還未曾恭賀你。」說着拿出一件瓶狀法器,說:「這是琉璃凈瓶,可大可小,可以凈化凶邪污穢之氣,還可以召喚冰雪攻擊敵人,你留作防身之用吧。」淡藍色的水系靈力拂過,琉璃凈瓶頓時變得只有手指大小,尾端還系了一截紅繩。

顧衍遞給她,「平時也可以戴在身上以作裝飾。」這法器如此適合女子,顯然是專門為她量身定做的。

鍾令儀忽然惱火起來,硬邦邦說:「多謝玄臨真人,不過無功不受祿,琉璃凈瓶如此貴重,我怎能要。」

「令儀,這是為師一片心意——」

「我不要你的心意!」鍾令儀沖他吼了一句,賭氣跑了。

風中隱隱約約傳來顧衍無奈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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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漫太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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