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於事無補

第90章 於事無補

差不多十分多鐘,五弦便到了傳說中的「清露觀」腳下,然後還爬了十分鐘的山才到了觀門口。

與普通道觀無甚區別,只不過打掃及來來往往的凈為女子,皆蓄長發,攏發於頭頂換成小髻,或戴冠。五弦本想拉住一道姑詢問幾句,便看見一人被其他女子簇擁著過來,那人面色和善,頗為親近,她回身與其他常服女子說了幾句,女子們紛紛道謝離開。這人就算不是觀主,也應該是位管事的,五弦迎上前去行禮,女子連連將她扶起,五弦抬頭正視着女子,滿臉的錯愕。

她長得與於婉婷竟有五分相似,於婉婷葬身火海,若不是親眼所見,此刻定然以為眼前的便是於婉婷本人。

她是於婉婷口中的家姐?即便是著一深藍色道服,也難掩她端莊的氣質。

女子見了她,也是一臉驚愕,兩人互相注視着,誰都沒有說話,還是清蓮叫了兩聲,五弦才緩過神來,淺笑道,「這位道長,我等來自幻靈宮,上月送來教化的兩名女弟子,不知一切可好?」

女子也回過神來,應道,「主上放心,一切都好!」

五弦一愣,自己並未說出自己的身份。

「主上今日是來接兩位弟子回宮的?」

「是,不過此事不急,初次見道長,好似遇到舊識,敢問道長,是否有空與我一旁聊個幾句?」

女子笑而不語,五弦知道,她們倆想到一塊兒去了。

五弦讓清蓮與阿元在一旁等著,女子卻盛情邀請五弦等人,進內室一坐。

清蓮與阿元很是識趣,兩人找了個借口,並未跟隨。

踏入正門走了一小段路后右轉走入一條小徑,小徑兩旁的竹子鬱鬱蔥蔥,偶有幾片竹葉發了黃,蜷曲狀,卻絲毫不影響五弦作為觀賞者的心情。

穿過一條迴廊便到了內室,這是一間很特別的屋子,通體用竹子打制而成,即便是深冬季節,卻給人生機勃勃之感。竹子本就給人以清涼,真讓五弦住在這裏,炎炎夏季還行,寒冷冬季就算了吧!

「道長的內室倒挺別緻,幽雅寧靜。」

「讓主上見笑了。主上,請!」

果不其然,不是一般的有涼意。

女子讓五弦先坐着,自己卻去院中引起了爐子,在五弦再三懇求下,女子才同意五弦打打下手。

五弦提起銚子走到井旁,井旁的水缸里雖結了一層冰,靠邊上的冰塊已被砸出了一個大洞,估計方才有人用過水了,五弦將壺蓋放置一旁,用紅色舀子從破冰中舀出水來,倒於銚子裏,舀了一勺后,將壺蓋蓋好。回身的瞬間,五弦幾近落淚,兒時的自己也是做着這些瑣事,而奶奶就在那裏引著爐子,常常被煙熏的咳個好幾聲,臘月寒冬,那些以為很漫長的歲月,卻在指縫間偷偷溜走了,在爺爺奶奶身邊的那幾年,竟成了五弦永遠無法忘卻的一段回憶,他二老逝去已多年,五弦卻還清晰的記得爺爺的喜好,奶奶的睡覺習慣,五弦也不敢妄,她害怕一旦忘記,就同《尋夢環遊記》裏演的那樣,他們就會真的消失了。

五弦穩穩情緒,將銚子拿了過去。

女子拍拍手上的灰,「先不急着燒水,先讓它燒個一會,待沒什麼煙了,再放上去。」

五弦點點頭,和女子一齊盤曲雙腿坐於廊下,兩人靜看這繁盛的山間之景,「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佳木秀而繁陰」,說的便是如此了,女子起身去看爐子,將銚子放了上去,接着又迴廊坐下。

女子輕啟薄唇,「想不到,今生還能再見你,為娘的,又欣喜又內疚。」

「你如何知道是我?」五弦淡淡的問道。

說實話,五弦對此事也沒太多情緒,可能再怎麼樣也與自己無關吧!

「你頸間有一對痣,生下來就有,」女子望向五弦,面露哀傷,「娘並不是有意拋下你,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於事無補……」

「可以告訴我實情嗎?」這的確是五弦的想法,一般人見到當年扔掉自己娘親時,肯定會激動,會痛哭,會傷心,可是五弦的臉色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可願聽否?」

「願聞其詳。」

「十八年前,婉婷大婚,嫁的是幻靈宮的宮主,父母很是開心,於家家祖本是獵戶出身,入山後遇到狼群,本以為必死無疑,誰知來了一幫人,將狼群打走,趕走,家祖這才撿回一條命。家祖一定要報答他們,這幫人見他執意如此,便讓他與他們一同打獵,畢竟家祖對獵物的嗅覺十分靈敏。合作的次數多了,家祖也慢慢了解了這些人。他們雖以山匪自居,卻在每次打劫時就會心軟,只會嚇嚇商賈們,商人們害怕,自會丟下一些物品,他們也不貪心,給什麼就拿什麼,拿了就走,所以他們過得很是拮据,只能靠打打獵來維持生計。家祖與他們越來越熟,關係也越來越好,況且有了他,獵物明顯變多了,寨主覺得家祖是個心善之人,將愛女許配給了家祖,家祖本就孤苦一人,自是感激不盡。

十年後,寨主病逝,家祖認為不能再如此貧窮下去,孩子在長身體,天天吃不飽穿不暖的,於是他改變了思路,開始做起真正的山匪,伊始打劫賺黑心錢的商人,接着又打貪官的主意,本是遭到了老一輩的反對,雖然良心過不去,但誰不想讓日子過得更好些,自然受到了年輕一輩的推崇,久而久之,越做越大,那時只要提到『黑風寨』,人人聞風喪膽。家祖偶會接一些打手的活,也就幫打打人,幫出氣。

先祖去世后,曾祖父繼位,一代一代繼承了下來,后爹做了寨主,可他並不想做,一天到晚被人指著鼻子罵,真的有夠糟心。所以當婉婷執意要嫁於蘇楚陽時,爹並沒怎麼反對,因為他也有些私心,希望後輩能褪掉這身肺匪氣,也能過上養尊處優的生活。

三當家是寨里的激進派,劫鏢這件事勞心勞力,分的又少,他早就抱怨,也早已膩煩,兩年前,三當家提出黑風寨應以做打手為目標,來錢才能更快,爹嚴詞拒絕,三當家與爹吵了一架后便帶領寨子裏志同道合之徒,另立山頭,建了一個叫『黑沙』的殺人組織。」

不斷有熱氣從銚子裏冒出來,五弦還可以聽到咕嚕咕嚕的水泡聲。

「水開了,」女子拿起一塊抹布,提着銚子進了屋內,「咱們進來說,來一趟,也渴了吧!」

五弦默默的看着她,只見她將銚子裏的水倒了些進茶壺裏,然後再加了些水繼續放回爐子上去燒。

跟着她進了內室,與她對坐,她將茶泡了兩遍后,終於把最後一盅茶推到了五弦的面前。

「喝吧!我繼續。」

「嗯。」

還未入口,便是一陣清香,五弦小抿一下,苦味即刻襲來,入喉后,居然有一絲的甘甜。

「大婚當日,幻靈宮裏熱鬧非凡,拜堂后,婉婷便被送入洞房。我平時很少飲酒,那晚只以茶代酒來敬賓客,水喝的多了,自然要去解手,結果出來的時候迷了路,走着走着,便聽見一男女調笑的聲音,也怪我多事,偷偷湊近去看。

這一看讓我傻了眼,一男一女一絲不掛的躺在花叢里,明亮的月光下映照着那男子的臉,正是剛與婉婷拜過堂的蘇楚陽,我慌了神,拔腿就走,卻不注意踩了一根樹枝,驚動了兩人。

蘇楚陽穿好衣服擋住了我,向那女子擺了擺手,女子裹好衣物乖乖離去。也怪我年輕氣盛,一定要去告發他這般畜生行徑,他絲毫不慌亂,點住我的啞穴,我不得呼救,力氣也不如他,任他拖入一柴房裏,然後……」

女子掩面而泣,好一會兒才穩住了情緒,五弦將帕金遞給她,「擦擦吧!」

「三月後我開始顯懷,我不能讓爹娘知道,未出閣的女兒居然有了身孕,爹娘又是極其好面子之人,我決定離家出走,下山後身體不適之時遇到了師父,師父收留了我,將我帶到清露觀調養,期間我手寫一封家書,只道自己下山修行,過些時日便回來,讓他們放心。

七月後,我便生下了你。

那日我從山下買東西回來,回屋的時候便看見婉婷坐於榻前,泣不成聲。

師父告知於我,她也剛生下孩子不久,方才見我的孩子哭得很大聲,她便前來幫忙,一看到這孩子,哭得比孩子還大聲。

婉婷終是抬頭看了我,道,『這孩子與家姐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讓人如何猜不出?』

我與她抱頭痛哭,師父讓我二人好好敘敘舊。哭完后,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她,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一見鍾情的翩翩公子,竟是這種衣冠禽獸。

我問她為何來此,她又哭出了聲,說,蘇楚陽去江南談一筆生意,已一月沒回家了,聽說清露觀主人很好,很多有困惑的女子都會上門討教,她閑來無事,也想帶孩子出去玩玩,孩子做晚受了風寒,還沒好透,她渾不在意,結果孩子半路便夭折了,她很害怕,誰都不敢說,恰好看到我的孩子,她便在此等候我的歸來。

她責怪自己的粗心,一直哭着說『對不起!』

我連忙叫師父過來看看我的外甥女,師父嘆了口氣,只道了句『節哀』,眼下那種情況,她不願告訴他人,孩子因她而夭折,我出於對你以後的考慮,跪求她收養你。

她很是欣喜,發誓定待你如親生,會定期帶你回來,她這番舉動一定遭人起疑,我便狠下心來,此生不會同你相認。她雖不敢置信,卻也認為是最恰當的方法。

兩個孩子的衣服互換,也就意味身份互換,我們將外甥女好生安葬,婉婷隨後便將你帶回了宮,我還求師父此事切勿告訴他人,師父嘆氣,不再多言。

一晃,居然十八年過去,師父老人家去年駕鶴而去,世事無常。不過為娘欣慰的是,婉婷真的把你教養的很好!說到底,我還是對不起她的!」

五弦不禁唏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來對待此事,若是讓蘇芩知曉,她肯定會難過的吧!自己只是父親一時貪歡的結果。

那麼,五弦之前分析的種種就連起來了,蘇楚陽只是覺得蘇芩不像自己親生的,可又覺得是親生,細數自己的風流債,又沒有十足的把握,只好處處噁心蘇芩,真是頗為小人,讓人不齒,於婉婷死都不讓蘇楚陽知情,既是保全她姐姐的名聲,也是讓蘇楚陽心裏永遠都扎著一根刺,只要看到蘇芩,他一定會渾身難受,有什麼比瞞着你更讓人覺得快樂呢?這是一種報復!還有一點,想的陰暗些,她要向他人隱瞞自己曾經的不負責任,這個不能被別人知曉。

「從未有人發現你嗎?這裏離幻靈宮如此之近。還有你的爹娘呢,就從未找過你?」

「孩子被帶走後,我就被爹娘找到了,我不願和他們回去,一心向道,爹當即與我斷了父女關係,甩袖離去。而後,我很少與他人接觸,婉婷雖每月都來,但又怕他人生疑,只得托師父將信遞與我,從不與我單獨見面。今日見到你,我便什麼都知道了,婉婷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是的,幾月前,北宮走水,母君沒了。」

聽到此話,她的淚珠瞬間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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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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