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碧昭(2)

第50章 沈碧昭(2)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的眼神溫暖,仿若能驅走一切不悅,周遭依舊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人,碧昭已經看不清他們的模樣,只看得清他,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笑容都深深的刻在了自己的腦海里。

定是自己深居簡出,沒見過世面,所以倒覺得這樣稀奇,碧昭並不關心他何故輕易喚出自己的名字,此刻只想着逃之夭夭。

「公子可不要開這般玩笑,我與公子從未見過面,煩請公子讓行。」

碧昭側身想走,少年卻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道,「現在不就認識了?」

還真是無賴呀,碧昭沉默不語,不知道如何回應他,只盼著娘趕緊過來。

幸好,她來了。

「家母來了,公子不要與我拉扯了,大街上實在有失顏面,今日我全當未見過公子,公子既然有心去接那繡球,那想必也是有娶晴兒的意,若是他日八抬大轎迎晴兒進門,晴兒既喚我一聲姐姐,也請公子能允我討杯喜酒喝。」

話說完,碧昭就瞧見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鬆開了抓住她的手。

「昭兒,等久了吧,咱們回府吧。這位是?」

娘興許是走的急了些,額上已經有了些許汗珠。碧昭用手絹替她擦拭著,「娘,走吧。」

「那這位公子?」

「哦,他是外鄉過來的,向我打聽一下路的。」

「啊,是嗎?」

娘看了他一眼,眼裏露出的喜悅都快溢出了眼眶。

「娘啊,你在做什麼啊?咱們快走啊。」碧昭小聲嘟囔著。

娘壓根不回應她的話,「這位公子,小女比較內斂,敢問公子是……」

「在下南宮璟,江南果然如文人畫中般的秀麗與清雅,今日一見,當真是無憾了。」

娘聽出了南宮璟話中的客套,既承認了是外鄉人,卻隱藏自己的家世,再問下去,倒真顯得沈家倒貼了,娘隨意寒暄了幾句,便帶着碧昭回府了。

剛進門,娘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昭兒啊,今日的公子娘不是很喜歡他,過於謹慎。」

「娘,你誤會了,女兒也就是給他指了路而已。」

娘沒再說話,便回了房。

翌日,偶然聽到丫鬟們的討論。

一個說,「昨晚慕容家將整個城都快翻過來了,硬是沒有找到那個接繡球的男子。」

另一個說,「管家讓我去綉坊一趟,路上正好看見那一幕,那人可真多啊,慕容小姐拋繡球的時候,不知道哪裏來的登徒子,一下子接走了,還跟變戲法似的,繡球變成了煙火,那煙火可好看了。」

「說什麼登徒子,他以後可是慕容小姐未來的夫君。」

「是是是,是我說錯話了。不過我聽說……」

聲音小了下去,我有點聽不清了,於是乾咳了兩聲,丫鬟們看到我后,立刻噤了聲,乖乖的站成一排,行禮。

「你聽說了什麼?繼續說下去。」

「奴……奴婢只是聽人家說的,不作數的,興許也是奴婢聽錯了。」

「我不責怪你,你說來聽聽。」

「就……就是,有人說慕容家根本就是找了個人來做戲,分明不想嫁女兒。」

碧昭皺眉,「不要停下,繼續說。」

「亭下那麼多人,慕容小姐能認識幾個,慕容老爺又那麼寶貝女兒,怎麼可能在亭下隨便找一個?一來,大家既能近距離看到慕容小姐,給達官貴人一個好印象,二來,大家都看不清搶了繡球之人,誰都可能是接繡球之人,那麼提親之人就會踏破門檻,三來,戲還要唱完,家丁什麼的都派出去了,一直要喊著這邊找,那邊找,結果當然是找不到。」

說的這麼有條有理,碧昭有點震驚,那自稱南宮璟的人站在她面前,說他是接繡球之人,她居然毫不懷疑,一下子變信了。

「小……小姐,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你聽誰說的?」

「這,奴婢不認識那人。」

「從哪裏聽說的,你總知道吧!」

「是奴婢早上去菜市,路過一個茶攤,一算命先生打扮的男子在和茶友們說起這件事了,奴婢心痒痒,就忍不住多聽了幾句。」

「行了,你先下去吧,你們都下去吧。」

「是。」

碧昭越想越害怕,自己對那人毫不知情,只是單看了相貌,覺得儀錶堂堂,便是個貴公子,若算命先生說的是真的,那麼那人藉此事來接近自己,有什麼不軌之心,那麼昨日定是相當危險的,還好娘來的巧,以後還是不要獨自出門了。

……

收拾好心情,焚香,端坐琴前,夫子昨日教的《鳳鳴》,碧昭很是喜歡。

輕撥琴弦,碧昭按照琴譜一遍遍的練習著,夫子並未告訴她此曲有何含義,只道是一悲情故事,能領會則領會,不能領會就當練習吧。

碧昭對自己無法理解那種情感,感到鬱結,最後索性停了下來,這一抬眼,便看見那人端坐在牆頭,朝她傻兮兮的笑着。

碧昭剛想收拾琴譜,他卻一瞬間跳到了她的身邊,止住碧昭收琴的動作。

「要不,我給碧昭彈一曲吧。」

方才還說要遠離這樣的登徒子,他倒是厚臉皮的貼過來,論武功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不然就看看,他能彈出什麼花樣來,若彈的不好,毀了自己的琴,就叫人把他給抓了送官府去,新賬舊賬一併算了,對,就這樣辦。

「公子,請。」

碧昭一邊清洗茶具,準備煮茶,一邊偷偷的看着他,只見他正襟危坐,認真的樣子讓人覺得訝異,剛才的嬉皮笑臉全都不見了。

指尖觸碰到琴弦的瞬間,琴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響,直擊心靈深處。緩緩的,緩緩的,如同溪水流過,有百靈鳥的叫聲,有竹林里竹葉「沙沙」的作響聲,卻有着一人的腳步聲,她慢慢的朝前走來,每走一步似乎都用了很多的力氣,青草被踩的彎了腰,她累了,也彎下腰來,倚在樹下。

碧昭注意到她輕放在身旁的一古琴,硃紅色的,普通至極,既沒有很好看的樣式,也沒有很好的材質,為什麼要隨身帶着呢?

林哥哥啊,你在裏面可好?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一定將你救活。

她的喃喃自語讓碧昭震驚,難不成琴里有人?不是人那麼會是魂魄嗎?

她開始回憶,回憶里的她是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天天纏着那個男孩子,叫着林哥哥,林哥哥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林哥哥顯然對她有反感,雖表面不說,卻也從來不接受丫頭的心意。只有在看到丫頭姐姐時,林哥哥才會綻開笑容,溫暖的如和煦的微風,丫頭看的出來,可是她就是喜歡林哥哥啊,於是她想盡辦法不讓林哥哥與姐姐見面,可是她自己見林哥哥的時間卻也越來越少了。

八月初八,姐姐出嫁。

姐姐笑顏如花,美的如同那嬌艷欲滴的牡丹,全城花兒此刻好像都失了色。這日宜嫁娶,姐夫是有名的大才子,當他來迎姐姐時,噙滿了笑意,怎會如此般配,連丫頭都忍不住為姐夫誇讚兩句。而遠遠地,丫頭看到,林哥哥就站在那裏,看着迎親的隊伍從自己面前走過去。

後來啊,本該幸福美滿的生活卻因姐夫沉迷賭而破碎,姐夫的家產輸了個精光,連姐姐的嫁妝都被姐夫搶了去,姐姐天天以淚洗面,姐夫一心情不好,一沒有銀兩去賭就打姐姐。

林哥哥終於是看不下去了,那日衝進姐姐房間,要帶姐姐走,姐姐卻始終不肯走,說什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此生便是這個命了,恰巧,姐夫回來了,誤會姐姐與林哥哥早有染,讓他丟了臉,去后廚拿了一把刀,想一刀捅死林哥哥,卻不曾想姐姐擋了上去,就這樣死在了林哥哥的懷裏。

姐夫慌了,他說他殺人了,扔下刀,就沖了出去。待丫頭的家人趕到之時,就看到林哥哥坐在地上,姐姐躺在他的懷裏,一點氣息都沒了,爹娘在哭,姥姥爺爺也在哭,丫鬟們在哭,家丁們在哭,可是丫頭為什麼哭不出來呢?從小到大的至親就這麼沒了,好難受,有什麼堵在胸口,丫頭跪在林哥哥面前,輕輕喚了一聲。

林哥哥眼神空洞,是前所未有的無力,玉兒,曼兒剛才跟我說,她想回家,回家喝一口娘煮的糯米甜湯,嘗一下姥姥秘制的桂花藕,她說她最懷念的莫過於兒時與你我二人一起搖船去湖心島,那滿湖的荷花,夏日的蟬鳴,亂蹦的蟾蜍,一切都好美。

玉兒,你說,我該怎麼辦?

十二月初八,給姐姐出喪。

那日,林哥哥沒有來,後來得知,林哥哥在那天找到了失蹤三日的姐夫,將他亂刀砍死後開始折磨自己,一想起來就開始割自己的肉,衙門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雪肉模糊,奄奄一息。縣太爺給林哥哥判了個斬首,第二日就送往法場行刑。卻不想,林哥哥死在了獄中。

一案三命終於告了一段落。而丫頭卻哭了個三天三夜,之後的十天便不吃不喝,她再也見不著姐姐了,再也見不著林哥哥了,天天躲在房間里,誰都不讓進。爹娘心碎之餘,多方打聽,輾轉多次才請來個道士,說能讓丫頭正常活下去,只不過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道士給了丫頭一架古琴,說她的林哥哥有一魄被置在了琴中,待三魂六魄歸位之時,便是他回來之日。代價便是將三魂六魄尋回,要去八個地方,分別是東西南北四海,江南,大漠,西域及雷山,交與她一串銅鈴防身,若有人要傷她,銅鈴自會保她安全,每到一處,魂魄有感應的話,古琴自彈一音,魂魄便歸位。最後自己會在苗疆聖地雷山上等她,來好好算算酬勞。

爹娘的眼淚止不住外流,捨不得唯一的女兒在外漂泊,卻又不忍心看她在家這般等死。如果真的客死他鄉,那便是她的命了。

……

如今算來已經三十年了,想當年自己出門的時候才十五歲,這兩年來,老的真是厲害,沒走多遠便要歇息,總算到了雷山腳下,她覺得有點困了,對琴打了個招呼,頭一歪,便睡了過去,接着再沒醒來。

古琴突然自彈一曲,如同鳳鳴,哀怨凄慘。

……

曲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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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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