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重塑(中)
有時候連五弦都會錯亂,這世上誰才是窮凶極惡之徒,嵐清清說夜龍族嗜血好戰,但是在帝君的身上,五弦看到的更多的是帝君對萬物的包容與關懷,而天上的那些人,以至於同族人,都不容夜龍,沉香身死那事,將過錯一併算在帝君身上,多少有些不公。而帝君卻習以為常一般,輕描淡寫的將此事翻了篇。
事後帝君表示,它們無甚敵意,就想為我們引路,有何不可?
走到半路,五弦的懷裏塞進了幾隻果子和香蕉,望着那毛茸茸的小小的爪子,五弦頓覺心一軟,它「吱吱」了半天,睜著晶瑩剔透的雙眼,好似讓五弦趕緊吃。它們就跟變了戲法一樣,每隻手中都攢著不同的果子,大的小的,圓的長的,跳着叫着旋轉着,這場景頗為搞笑,好像迎美猴王回花果山一樣。
帝君倒是不以為意,接過它們的善意,獨自的啃了起來。
這一路實在是熱鬧,費了不少時間,但到底是愉悅的。
越往前走,狌狌的數目好似慢慢的少了,估摸著快到了,到達紫雲架的時候,就剩幾隻狌狌立在那裏,撓著白色的耳朵,紛紛散了去。
五弦揚起頭來,為何叫「紫雲架」,她終是明白了,從她所在的位置到上層,必須要攀岩著藤條綁好的梯,藤梯並不是固定在山石上的,頂部雲霧繚繞,像這樣爬上去,根本不知道會爬多久,若是乏了,累了,冷了……
五弦想來有些發憷,回身望了望帝君,他冷不防的來了句,「你先上。」
五弦有些沉吟未決,帝君沒那個耐心再看她磨磨唧唧,天黑之前上不了頂,便要懸空在石罅間打盹了。
「我隨後便跟上,不會有事的。」
五弦終於下定了決心,拉了拉藤梯,還算穩固,緊蹙著眉頭,回頭瞭了帝君一眼,而後右腳踏上了第一節。
接着便是第二節,第三節……
大概是在她踏上第五節的時候,藤梯下面有了些動靜,五弦懸著的心終放了下來。
五弦的掌心因一直攥著藤條而微微的發紅,周圍一切都是迷濛的,根本看不清任何,冷冷的濕氣帶着山裏特有的寒意,毫不阻擋的侵入骨髓,惹得五弦打了個寒顫,而只有抵著的石牆時刻能提醒着她,無礙無礙,還是活着的。
到……到頂了?
五弦摸到有一處平坦的地面的時候,有些欣喜,連爬帶撲的上了平台,回身趴在地面上,視線死死盯着下面早已被霧氣掩住的藤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五弦的心又緩緩的提了起來,至於為何不讓帝君直接飛上來,五弦也想過,可能是因為並不知曉上面情況,所以寧願採用最原始的方式。
五弦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對勁啊,五節並不是長的距離,這怎會難倒帝君?
「帝君!」呼喊聲響徹整座山林,鳥兒受了驚嚇,「撲騰」飛起,發出驚叫。
「鬼叫什麼?」帝君烏黑的頭頂終於從白色的霧氣中冒了出來,他抬起眼帘,而後翻身上了平台。
忽的,帝君輕笑了一聲,「繼續爬吧!」
赫然入目的竟是另一座藤梯,五弦幾欲淚淌,假裝摸了兩把酸淚,抓緊了藤梯后,曲起了右膝。
有了方才攀爬的經驗,五弦倒沒那麼緊張了,她只是擔心,若就這麼無休止的爬,什麼時候才能到盡頭?
腳下無甚動靜,五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藤梯上,乖巧的一步后再上一步,只是迎吸了一陣冷風,忽而又打了一個寒噤。
也不知道是這一層的藤階少了,還是五弦爬的快了,這倒是沒花多少時間,帝君始終沒有跟上來,五弦有些疑惑,忽的一陣風來,五弦穩住身形,偏過頭來,望着逐漸上升的身影,呵呵呵……
五弦爬上頂大喘著氣時,帝君已負手在一旁站着了,淡淡的掃了五弦一眼,「跟上!」
「帝君功夫這麼好,就不能載我一程?」五弦喘著粗重的怒氣,瞪向帝君。
帝君擰身就走,「體力太差了,以後得多練。」
五弦的氣不打一處來,只得悶悶追隨在後。
沿着山頂的平台走了一段便瞧見一方摩崖,上書「紫雲架」。再朝里走去,花木欣榮,枝繁葉茂,儼然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象。山門口一女子似等了很久,看到五弦他們過來,眼神亮了三分。
蘇芩的生母於婉婷溫柔端莊,五弦瞧見第一眼,便覺着她美若天仙,但是今兒見着的這姑娘,當真是絕色了。
眼裏似有熒光流彩,一顰一笑中都帶着萬股柔情,她款款而來之時,五弦覺得,這次真當是窺見仙人面容了。
「今兒就算到有貴客到訪,兩位,辛苦了。」她開口之時,耳里似有輕盈的音符在跳動,夾着最濃情的春意。
五弦一番欣喜,剛要上前,卻驚覺帝君的反應,他愣在原地,透著滿臉的難以置信,硬是半晌沒開口。
春風拂面,女子身上若有若無的清香掠過鼻間,五弦在進退兩難之間,有些趑趄。
「家姐為何在此?」
一聲質問如同閃雷般在五弦耳膜邊炸開,五弦一驚又一怔,目光在兩人之間來迴轉。家姐?難道是那個……家姐?嵐霏霏?
「你……似有些眼熟……但我不記得了。」
帝君好似跌入冰窖,跌入那被扔進北荒的夜,他在北風如刀的夜裏,凍得毫無知覺,那束光此刻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卻……不再記得他了。
太過諷刺,帝君一時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從心頭閃過一個人,帝君咬着牙后根,冷下臉來。
五弦上前一步,「姑娘,不如咱們進去說?方便么?」
「啊,實在抱歉,兩位請!」女子伸出手來,引著五弦他們進了山門。
「姑娘等了好久了吧!」五弦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女子閑聊著,帝君緊跟其後。
「倒沒多久,方才覺著有生人的氣息,估摸着你們也快到了。」女子靦腆了笑了一聲。
「姑娘知道我們會來?」
「額,秦公子說了,兩位若來,一定好生招待。」
招待?呵呵。帝君帶着微怒,卻又不願在嵐霏霏面前表露,只好悶悶的跟在身後。
「這就太客氣了,對了,姑娘在這裏多久了?」
「嗯?」
「姑娘有所不知,我一瞧見姑娘就覺著面熟,想着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姑娘。」五弦信口開河起來。
嵐霏霏捂嘴笑了笑,「姑娘芳名可是五弦?」
「是了。」
「其實我是冬至那日來的,秦公子讓我好生在這裏歇著,他定期會來看我,」嵐霏霏嘴角含笑,「秦公子還說……」
「夠了!」帝君冷冷的看着嵐霏霏,蹙眉帶着怒氣。
嵐霏霏瞬間鎖了嘴,她無辜的看向帝君,透著一絲不解。
五弦嘆了口氣,「姑娘與族內一位家姐長得實在相似,兄長有些……」
嵐霏霏理解的微微頷首,「無礙無礙。」
嵐霏霏繼續向前走去,五弦拉住了帝君的衣袂,輕輕的搖了搖頭。
帝君的神色黯然,望着那怡然而溫婉的背影,說不出話。
再一抬頭,兩進小屋及一間小后廚,「就我一人,進來吧,別拘禮。」
五弦端坐在楠木椅上,嵐霏霏說要給他們煮茶,她前腳剛走,五弦便放下堆起來的假笑,聳聳肩膀,歪在一旁,「帝君想認親?」
帝君的目光卻始終盯着門外,日光傾瀉下來,成斜三角狀鋪下一塊陰影,五弦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縫,暗自思忖。
半晌,五弦才來了句,「秦羽在逼帝君做選擇。」
帝君收回了目光,嗤笑了聲,「不錯。」
五弦覺著一切都十分的好笑,其實這一切與秦羽有半毛錢的關係,他何故來插一腿,秦羽到底要得到什麼?將心愛之人安厝在此,帝君到底能不能靜下心來為五弦重塑肉身?
不對,秦羽不願他們這麼做,至於為什麼,不得而知。
「我與帝君本就清白,根本不會與嵐霏霏站在橫樑的兩端。」
帝君遞來一個眼神,又笑道,「倒還挺有自知之明。」
輕輕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帝君快聲道,「照計劃進行。」
嵐霏霏剛端好茶來,便擰身要去做飯,五弦連連跟上,要幫一把手。
嵐霏霏的手藝很好,一條色香味俱全的芝麻魚,還有一道油燜鮮蘑,蜜汁番茄,還有一盆灑了幾朵蔥花的蛋羹。
五弦狗腿似的誇了幾句,嵐霏霏的臉就一直紅著,愣是沒有消下去。
飯畢,嵐霏霏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說道,「秦公子說了,讓我方便之餘助兩位一臂之力。」
五弦差點沒捏住瓷盤,向一旁的帝君窺了窺,他抓住抹布的手一頓,將抹布握成團后復又鬆開。
「那就麻煩家……姑娘了。」
五弦覺著帝君快要氣瘋了,奈何要維持自己君子的形象,只好一次次的忍着,實在有些好笑。
「我們待會要去山後的那處『四海為天』,到時候煩請姑娘在一旁守着,切勿讓任何生靈靠近。」
「好,既然是秦公子所託,霏霏一定竭力而為。」
帝君頓了頓身形,「多謝。」
帝君挑了一個不熱不冷的時間,帶着五弦去後山,這是一片幽谷,幾棵粗大的樹木將幽谷團團圍住,只留中間一處,中部凹陷了下去,真是一處古怪的地兒。
「待會你若有任何不適,我會立刻停止,不能強行重塑,恐性命有虞。」
五弦點了點頭,慢慢朝凹陷處走去,也不知是不是天上掉下了一塊石頭,砸出了一個天坑。
五弦盤膝而坐,這個角度已然看不清帝君了,她昂起頭來,對着帝君憨憨的笑着,「若我今日死在此處,還請帝君養好我的小黃。」
「閉嘴!」
溫軟的春風拂過,這如同蜜糖般的春,夾雜着幽幽的青草香,將這層春意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他們面前,五弦喜歡,喜歡這萬物復甦的春日,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