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告而別

第133章 不告而別

暮色四合。

「咚!」

「咚!」

「咚!」

三聲震天響把李淑怡從夢中驚醒,方才她做了一個噩夢,她站在一面鏡湖上,一眼望不到邊,周圍靜謐的可怕,一人立在她不遠處,背剪着手。遽然,他回了頭,竟是一隻碩大無比的眼睛!

李淑怡清了清嗓子,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小翠!小翠!」

喚了兩聲,並未有人前來,平日裏一喚便來的死丫頭到底跑哪裏去了,李淑怡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披好外衣下了床。

拉開門銷的一瞬間,一陣陰風吹過,李淑怡心下一沉,「咯咯」的笑聲響起,李淑怡渾身發木,「咚」的一聲,門從外面被撞開,李淑怡嚇得退了幾步。

「你你你……是誰?」

那人著素人長衣,長衣已然拖到了地上,又黑又長的頭髮蓋住了他的整張臉,伴隨着「噠—噠—噠——」的三聲響,那人揚起了腦袋。

「啊——」一聲尖叫響徹了整個夜空。

有榘鎮。

秦羽剛踏入有榘鎮便愣在原地,看來最近這裏也出了些事。

與一般城鎮相較無甚區別,來來往往的鎮民,擺攤吆喝的小販,以及閑來無事托著腦袋打着盹的雜貨鋪老闆。

唯一不同的便是離鎮門最近的東北角處,那裏放了一張床榻,榻上趴着一人,這麼冷的天,暫不談他身上一塊絨毯都無,難不成還怕她被曬著?秦羽望了望他頭頂的那塊展開來的革布,微蹙眉頭。

若無傍人在場,蒲山鬼總是會換一種聲音,秦羽略有反感,這人分明是看人下菜,所以當那稚嫩的聲音響起時,秦羽頗為不適。

「咦?」

秦羽提步上前,那人本是垂著腦袋,看到來人,連忙昂了起來,秦羽的眼裏劃過一絲驚異。

那是一張簡單的臉,簡單到何程度呢,巨大的臉上只嵌著一隻眼,像杏仁似的倒立在正中間,幾要覆著整張臉,白皙的臉蛋無任何傷痕,她的嘴唇翕合,咿咿呀呀了半天,將手裏的像是鳥雀的翎毛遞了過來,骨節分明的左手與她肥胖的身軀格格不入。她就像案板上的一大坨肉,任人宰割。

在秦羽微怔之時,蒲山鬼卻眼疾手快,一把搶了過去,左右檢查了番,「這是何物?」

她卻「嗷嗷」的叫了兩聲,片刻后,獨眼裏噙滿了淚花,然後又如方才般,死屍般的挺著了。

蒲山鬼捏著翎毛的手一頓,扔也不是,還也不是。

秦羽叫住一旁經過的男子,男子搖搖頭,只道是李家的大閨女受了什麼咒,成了獨眼,身上還長滿了羽毛,自願接她給的翎毛就減一分罪孽,就會掉一根翎毛,鄰里鄉親的雖然覺得她這張臉可怖,方法這麼荒唐,但都接了,可卻不起任何作用,這一晃都幾月過去了,那羽毛卻越長越多了,哎,兩個閨女,一個這樣,另一個那樣,真是可憐啊!

「先生為何一直跟着在下?」

蒲山鬼嘿嘿樂了起來,「本人幫你在鄺達面前求了情,這人情你不還是欠著,我當然要找時機討回來。」

秦羽淺笑,「那日在下毒發,倒讓先生佔了便宜。」

「欸,別這麼說,萬一你又發作,本人還可以幫襯著些。」

秦羽收起笑容,安然的進了鎮,蒲山鬼依舊一步不落的跟着。

「賭鬼王二?嗐,他啊,郎君瞧見那邊的倒在河裏的楊柳了嗎?河對岸就他家,」挑着擔子的男子扶好擔子,朝戴着兔子面具的蒲山鬼那瞥了一眼,「你們找他作甚?」

「哦,他上次欠我一些銀兩……」秦羽扯起謊來也是面不改色。

「嗐,也是了,」男子抓緊繩子,「你們趕緊去吧,去晚了可啥也沒有了。」

「這是何意?」

「嗐,二位有所不知,王家老大在白水城做人家的孌寵,前兩日忽的攜錢出逃,那鄺城主暴跳如雷,派人把他家砸了個稀巴爛,哎,可憐那卧病在床的大娘了……」

男子走的時候還是拚命搖著頭,「造孽啊!」

秦羽的臉色有些沉重,王惲怎會如此糊塗。

「他不跑遲早一死,難不成公子認為他就應該這般逆來順受?」

秦羽眯了眯眼,「這樣的處理方式,太過草率。竊以為,不是王惲的作風。」

蒲山鬼扶了扶面具,發出吃吃的笑聲,「千帆閱盡,公子仍舊不改初心,殊不知人性這東西,有時候卻能讓你背後發涼,冷汗倏然而下。」

「先生今日換了只面具,想來也不想嚇到他人,先生倘若不是心善……」

蒲山鬼一把攫下兔子面具,露出了裏面的青面獠牙,他直勾勾的看着秦羽,「哎,面具而已,勿要在意。」

秦羽垂下眼皮,鎖了嘴,不是拍錯了馬屁,而是這人油鹽不進。

王惲家雜亂不堪,鄺家人這一鬧,本就窮困的家庭更加的禍不單行,王家大娘仰在榻上獨自垂淚,絲毫不關心來人是誰。

鎮上趙大夫背着藥箱來的時候也是長吁短嘆,人是秦羽請來的,錢也是秦羽出的,趙大夫道不是錢不錢的事,王家大娘這病已入膏肓,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也就開了些調息順氣的方子,讓秦羽跟他去抓藥。

蒲山鬼將折斷的椅凳扶起,少了一條腿的凳子連放好都有些困難,蒲山鬼卻坐了個穩穩噹噹。

他淡漠的看着這一切,雙手展開搭在身後的桌沿,而後前前後後的盪著。

甚是無趣。

他將靴子一蹬,不緊不慢的出了門。

東南邊的獨眼女子處圍了一圈的人,蒲山鬼生了興緻,大步邁上前去。

同情不能當飯吃,每個人都要生活,所以正常的應該是他們方才來的時候,鎮民們習以為常,無人問津,而不是現在圍成了一個水泄不通。

「欸,你這人……」看到那兇狠的面具,男子立馬閉上嘴。

「欸,對不住對不住,讓一讓!」

等擠到最前面的時候,蒲山鬼終於看清了一切,一女子站在一旁,床榻邊掉了一地的翎毛,鎮民們交頭接耳,連稱神奇。

向一旁的女子打探,女子道,「趴着的那是李家的大閨女李淑怡,不知染了什麼怪病,渾身長了鳥雀的毛,幾個月了都不見好,這姑娘一來,那雀毛掉了一地,該不會是神仙下凡吧!」女子朝那邊又瞥了兩眼。

「下凡?呵呵……」蒲山鬼白了女子一眼,這些個凡人,寄希望於神仙,真是愚昧又荒謬。

女子顯然看不到蒲山鬼的眼神,嘀咕了幾句便轉身走了。

「嗚嗚嗚……」李淑怡抬起了頭,血水從獨眼裏汩汩流出。

「你不要哭啊,不要哭,發生什麼事了,我可以幫你。」

李淑怡不說話,依舊只是流着淚。

女子隨手拉了一個背着鋤頭的人,「大哥,大哥,她這是怎麼了,你知道嗎?」

「就這一會兒工夫,你又認了一門親。」

大哥剛要回話便聽到這聲埋怨,鎖上嘴后挪到一旁。

人群自動分出一條路,來人蹙著眉頭,有些不悅。

「兄長!你來了!」女子的眼神忽的燁燁,驚喜之情躍然紙上。

「何事?」此人束髮冠笄,著一藍白色錦貴華袍,領襟處用銀線繡的祥雲栩栩如生,三尺寬的腰帶下還系著一塊乳白色玉珏,劍眉下的淡色眸子格外惹人注目,若秦羽是清冷型,那此人絕對是更招人稀罕的愉悅型。

春心蕩漾的女子們捂嘴偷笑,時不時的看向來人,寄希望於他能舍一點心思與他們,可來人眼裏只映出了這女子的輪廓,無法分於其他。

女子被拉到他的身後,他與李淑怡對視了只一會兒,李淑儀便又哭了。

「別這樣,你嚇到她了。我無甚大礙。」

他緊鎖的眉頭這才微微鬆開,道了聲「有事,跟我來」后,女子便跟着他走出了人群。

背影都快消失在路口,眾人也只得擺擺手散去,李淑儀又耷下胖碩的腦袋。

又一次失望了,算了,早已習慣。

蒲山鬼邁進王家的時候,秦羽正擺正破爛不堪的屏風,見他進來,眼皮隨意瞭了下,手中的活兒始終沒停。蒲山鬼也不惱,左腳踩在門檻上,半個身子壓在左膝上,裝模作樣的嘆息。秦羽的脾性一向很好,遇到這種死皮賴臉的,只要不做搭理,他自然見好就收。

但是他顯然錯誤估計了他臉皮的厚度。

「哎……哎……哎……」

「你說你啊,細皮嫩肉的,做這些臟活累活作甚?」

「王家的事與你有何關係,難不成你倆真是兄弟?」

「要我說,現在就去賭場拿那個王家老二,這些事難不成不是他的事?」

「你都沒瞧見,進鎮那地方那小娘子,就趴着那裏一動不動的,獨眼的,嗯,對,我搶了她給你的翎毛,自然也算不得自願了,難怪那女子會成功。」

秦羽頓了頓,回頭道,「有人解了咒?」

蒲山鬼一樂,嘻嘻,上鈎了。

「不算吧,掉了一堆翎毛下來,只是我看那兩人身份有些特殊,尤其那男子,樣貌絕對可排上等。」

秦羽不再理他,忙活了好一會兒,接着還去廚下燒了一壺茶。

秦羽給王家大娘吃了些水,說了些安撫的話,而後提步離去。

蒲山鬼依舊不緊不慢的跟着,也不問他去哪,只是跟着。

日車已慢慢駕到斜西,李家人開始來拾掇,抬得抬,端得端,秦羽在一旁安靜的看着,繼而跟了上去,一路跟到李宅。

有榘鎮不大,從南走到北也就一個時辰,所以李宅這麼大的在有榘鎮絕對算是大戶了。

秦羽拱拳施禮,望家僕們能行個方便,其中一家僕眼神一亮,此人不是白日裏剛來的外鄉人嗎?

家僕讓秦羽在此地候着,三步並作兩步沒了影,俄頃,秦羽和蒲山鬼便被請進了李宅。

剛踏入廳堂,秦羽微愣,忽的展開笑顏。

廳內的人紛紛回了頭。

「是你?」沙啞的聲音響起,蒲山鬼指著副坐頭的的女子道。

「帝君,五弦姑娘,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帝君蹙眉,略微不悅。

「原來幾位相識,小女有幾位相助,定能解困。」一清癯長者起身來迎,秦羽與蒲山鬼依次入座。

蒲山鬼在秦羽端茶那一仄耳的功夫低聲道,「看這對良人,你儂我儂的,真是驚羨。」

秦羽的笑容僵在嘴邊,微微頷首。

「不瞞各位,淑儀這病啊已三月有餘,前兩日剛把婉儀從那殺千刀的強盜那帶回來,哎,家門不幸,這個不必細說。」

李淑怡自打那日夢到鬼敲門后便成了這副模樣,大夫都找了個遍,就是不見好轉。一名行走江湖的義士認識位得道高人,李家人趕緊將高人尋來,而高人只是搖搖頭,李大小姐想來是得罪了鳥雀類一樣的邪祟,解鈴還得系鈴人,只能找到自願去接大小姐善意的人,罪孽才會減輕,惡因才會有惡果,一切皆有定數。

這也便是為何五弦接了有效,旁人接了都無甚影響的原因了,他們都是有意去做,到底是否真心,這又難說了,有的百姓看了李淑怡就害怕,根本別提上前接翎毛了,哎,也是人之常情。

李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完,四人都沉默了,客套了幾句話,說要回去商議番,便離開了李宅。

好巧不巧,同住一家客棧的四人居然遇見了喝得爛醉的王家老二,神志不清的嘟囔著「有鬼有鬼」,客棧老闆叫了幾人來將其抬走,別礙著生意,一邊搓着手說那是賭鬼王二,一邊引他們進店。

「幾位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帝君放下一枚銀錠子,指指五弦,「我和她一人一間。」

老闆有些尷尬的看向旁邊杵著的兩人,「原來幾位不是一起的。您二位……」

蒲山鬼的面具是有些讓人畏葸,老闆掃了一眼趕緊收回了目光。

秦羽面向帝君淡淡一笑,「方才與兄長發生了些爭執,惹得兄長不悅,還請兄長原諒。」

五弦按住帝君要發作的手,勾起了一抹笑,「老闆,四間房。」

老闆為難的笑了笑,「眼下就剩兩間房,幾位能否……」

蒲山鬼直視着老闆,老闆那「擠一擠」三個字硬是被憋了回去。

「既然小叔叔知錯,豈有不諒解之理,小叔叔就和這位好友一間,如何?」

帝君不知道五弦要搞什麼名堂,盯着五弦,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探得一些什麼,五弦卻轉身環住帝君的左臂,撒起了嬌,「相公,奴家想和你一間房,你就別生奴家的氣了。」

老闆的下巴都快掉到枱子上了,方才四間現在又兩間,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兩位真是鶼鰈情深,那那那……阿生,帶這兩位去頂樓的裏間。」

「欸,來咯。」

蒲山鬼自然和秦羽一間,他剛才就憋了一肚子的笑,剛進門,就笑了個滿懷,拍著秦羽的肩膀,「你說你啊,硬湊個什麼勁,不尷不尬的。」

秦羽輕笑一聲,反問了句,「是嗎?」

「嗯?」蒲山鬼立馬收起笑容,側耳傾聽。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蒲山鬼沒問到所以然,心情自是不爽,開門的時候,粗聲叫了句,「有何事?」

五弦愣在原地,開口不是,閉嘴也不是,這麼一個青面獠牙忽的闖入眼帘,恁誰都有些發憷。

「嫂嫂,有何事?」

溫柔的聲音響起,五弦又喜又怒,情緒複雜,皺眉道,「我就開門見山了,公子今日來有榘,為了何事?」

「嫂嫂如此關心秦某,秦某受寵若驚,遊山玩水而已,能有何事?」

蒲山鬼依在門上,靜看好戲。

五弦的火頭「噌」的冒了上來,剛想一把拽住秦羽的領襟,秦羽卻朝後一退,五弦失了重,一下子栽了下來,而後便穩穩噹噹的跌在秦羽的懷裏,摟住了秦羽的腰。

蒲山鬼不勝駭然,他此刻的表情定比方才的老闆還要精彩,「小叔子和嫂嫂……真是好話本!」

秦羽按按她的腦袋,寵溺的看向瞪着他的五弦,「方才想說什麼?」

「你便如此對待救命恩人的?」

「既是救命恩人,那隻能以身相許了!」秦羽抱緊了些,生怕她真的砸下去。

「你!」五弦艱難的別開腦袋,「還有你,話真多!」

旁人莫名受波及,蒲山鬼冷哼道,「沒羞沒躁的,敢情是我點錯了鴛鴦譜!真是對姦夫yin婦!」

蒲山鬼向來隨性,眼下覺得真的沒法看,只好轉頭下樓去。

「累不累?」

五弦順勢回抱,「你那日為何不告而別,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

「秦羽……」

「嗯?」

「四合寒香。」

美好的氣氛瞬間凍結,五弦待反應過來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得如何去向秦羽解釋,秦羽又是否願聽呢?

多了兩個收藏,不勝惶恐,嗯,我又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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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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