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躑躅不前

第117章 躑躅不前

重複了第六次后,五弦的淚不自禁的滾了下來,即便再傻的人,也知道個所以然了,他沉溺於自責之中,將所有的時光都定格在了這裏,不願醒來。

若是那日,他不讓她出去,會如何呢?

若是那日,他與她一同去,會何如呢?

若是那日……

「你是誰?為何來此?」聲音不高不低,聽得十分清楚。

「我……來救你。」五弦慢吞吞的吐出。

沉香抬起眼帘,「為何?我並不認識你。」

與那個執著於和沉美告別的沉香不同,他的神識里居然有兩個自己,此刻就立在五弦的眼前,好奇的發着問。

「你的肉身快要支撐不住了,沉香,逝者已逝,往日不可追,不可再沉迷於過去了。」這麼老套的安慰語居然從五弦嘴巴里掉出來,果然,沒起到一點作用。

「我現在每日都能看到沉美,有何不好?姑娘還是請回吧!」

「沉香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很難過……」

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天地瞬間晃動,五弦習慣性的拉住了沉香的衣袖,「多謝。」

沉香抽回袖子,冷哼道,「再不走,就沒那麼簡單了。」

「你在逃避什麼?」五弦倏地醒悟過來,定定的看向他,「原來如此。」

沉香眉頭緊鎖,索性不再理他,轉身出了門。

五弦連忙追了上去,這是三年前的長寧城,也是沉香土生土長的長寧城,今日集市,比肩接踵,好不熱鬧。

騰雲似涌煙,密雨如散絲。

「沉香,等等我。」

雨絲滴在五弦的雙瞳里,五弦眨了眨眼。

明明就在眼前,卻始終隔着兩三步,五弦一邊道著歉,一邊撥開人群,她一把拉住沉香的臂彎,略有些濕,此人回頭后,卻滿臉疑惑,五弦鬆開了手,她知道,她跟丟了。

在這密集的鬧市街頭,五弦被擠得快要喘不過氣,夾雜着特有的濕氣,讓人難受至極。

沉香的意識里,百姓居然只是普通的百姓,不論男女,皆無任何醜化與惡化,所以五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深知自己罪孽深重,雙手沾滿了鮮血,他在兩難中躑躅不前。

「快!快跑!」前面不遠處的大哥發出了一聲吼叫,人群開始恐慌起來。

「沉香,是沉香,他瘋了,啊……」話都沒說完,大哥的慘叫瞬間鋪滿了周圍,然後便是更多的尖叫聲,人群立刻推搡起來。

五弦循着大哥的聲音,只見沉香左手提着血淋淋的菜刀,身體還保持着投擲的姿勢,俄頃,緩緩的直起身,將刀甩在肩頭,露出了瘮人的陰笑。

「你,你,還有你,跑什麼?」

沉香朝三個方向指著,然後攜住其中一人的領襟,「沉美渾身上下,你碰了哪裏?說!」

「沒……沒……我哪裏都沒碰,求求你,我還有一家老小……」男子嚇得渾身哆嗦,躬身求情。

「啊……」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刀口舔著層層血絲。

男子慢慢倒下,人群發出更驚悚的聲音,如潮水般涌了過來。

「撒謊,呸!」沉香對着發着顫,還在掙扎朝前爬的男子啐了一口,將目光掃了過來。

整條巷子跑的跑,散的散,幾近無人,五弦看着他,面露哀愁。

「沉香,停手吧!」

「你算個什麼東西?攔我,找死嗎?」

與方才溫和的性子完全不同,他的雙眼充血,表情兇狠,尤其見到鮮紅時的那般興奮。

「我知道這非你本心。」

「滾!」

殺傷力如此之強,這聲怒吼如同一道氣,將五弦震了出去。

「嘭」的一聲撞上了街頭的那面石牆,五弦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從牆面上滑了下來,五弦癱在地上,嘔了一缽血。

(帝君面色凝重,如此強大的反應,定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再拖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哈,那我就先殺了你,省得在這裏添亂!」

「就算剁了我,沉美還是回來不了,你不是都清楚嗎?」

「閉嘴!閉嘴!」沉香捂住了雙耳,拚命搖著頭。

「沉香,我知道心軟心善,絕不是這般嗜血成性之人,沉美也不願看到啊……」

五弦又咳出了一口血。

沉香手中的菜刀刀面「噌」的刮到了地面,他雙腿跪下,掩面痛哭,「我當如何?當如何?我沒有保護好她,我錯了,我錯了……」

他拚命捶打着自己,五弦本想起身阻止,他卻發出了一陣狂笑,「哈哈哈哈……」

五弦頓覺雞皮疙瘩直起,「沉香!沉香!」

「那就先從這個自以為是的你開始吧!」

速度如此之快,再一眼,沉香已然提刀橫在五弦的頸間,五弦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沉香,不要,不要這樣,快清醒過來,沉香!」

沉香湊到五弦的耳邊,冰冷的語氣,絲毫無任何情感,「廢話太多,給我去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五弦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之時,一道很強的力量將五弦拖拽了出去,渾身劇痛后,五弦抬眼看到了焦急的帝君,心想,得救了。

緩了一口氣,五弦剛要說些什麼,背後好像多了一道寒氣,一強有力的手臂直接環住了五弦,五弦一驚。

「你敢動我的人,是活膩了嗎?」帝君手中積攢著一團黑氣,半眯着眼,兇狠的看向五弦身後的人。

「哼,我這條賤命入不了您的眼,但是您這麼寶貝這個女人,我怎能讓您如願?」

說罷便加重了力道,五弦開始有些喘不過氣來。

「呵,威脅我?就憑你?」

好似只是發生在一瞬間,兩件茅草屋瞬間炸開,巨響之後,沉香便倒在了一堆廢墟之中,茅草散落一旁,泥土一塊塊的墜落,帝君的目光向下斜注,他的身上連一根稻草都沒沾著,就這麼冷冷的看着他。

「哈哈哈哈……」沉香捂住心口,忽的大口嘔血,將血絲啐到一旁,沉香躺在泥塊上,獃獃地望着陰雨連綿的天,雨絲翩翩而落,沉美最喜歡雨天了,問起緣故,沉美總是岔開話題,她會去城南,站在陰暗處,獃獃的看向長寧閣,有一人,每逢天上落起雨,他總會在閣內安靜的坐着,有時候看著書簡,有時候捧著瓷杯,有時與幾名好友相談,沉香默默的離去,眼裏映下的是沉美孤單而落寞的背影。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那日,沉美又去看他,後來便沒了後來。而後的自己一面悲痛,一面決意復仇,那些仇恨啊好像侵入了骨髓,只要逮住機會,就要讓那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接着,他便出現了。

五弦顧不著疼痛,展開雙臂擋在了沉香的面前,「帝君!若您再動手,天神定會知曉,還請三思!」

帝君周身的黑氣散去,冷漠的看着五弦,不言不語。

五弦的手臂抄在沉香的後頸處,沉香藉著這股力,好受了許多,他慘淡的笑容里好似揉進了多年的美好光景,一時讓人有些發怔。

「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娘子?」沉香睜大了眼睛,嘴角還掛着血絲,在烏黑的瞳孔里,五弦什麼也看不見。

「你……何必如此?」五弦的鼻頭有些發酸。

「真好,終於……終於……要結束了……咳咳……」

「你不會,不會有事的,沉香,你相信我,我們會救你的。」五弦有些語無倫次,揩掉他不斷吐出來的血跡。

「救不了了,我自己知道,從和蒲山鬼做交易那一刻起……唔……」

一根長箭呼嘯而來,狠狠的扎在了沉香的月匈膛,嵐筠趕緊去追,而沉香雙目睜圓,帝君趕來查看時,傷口處淡藍色的麻衣已被染紅,帝君攔住五弦要拔箭羽的手,搖了搖頭,「箭口淬了毒,來不及了。」

五弦看着他就這麼倒在自己的懷裏,片刻便沒了呼吸,那似問非問的眼神里,夾雜着太多情緒,五味雜陳,說好了要幫他,然後什麼也沒做,說好了要救他,接着他便一命嗚呼,五弦覺得自己只是空有承諾的嘴,卻無守諾的能力,以前沒覺得有何問題,現在才知一諾千金,葬送了一條命。

淚花在沉香的臉上炸開,五弦輕輕的覆上手,幫他合上了雙眼,如此溫柔的少年,本無害人之心,慢慢的被逼上絕境,道德與仇恨交織,每日每夜的受盡了折磨。始作俑者藏在背後,好似操控皮影一般,詭譎的笑容也掩在了黑暗中。

「兄長,人不見了。」嵐筠氣喘吁吁的回來,帶來一個壞消息。

帝君示意嵐筠別再說話,他半蹲著,對五弦柔聲道,「我們將他埋了吧!好不好?」

五弦乖巧的頷首,眼淚卻止不住的流。

五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只記得萬籟俱寂的黑夜,雨絲如同斷了的弦。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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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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